闹剧
第40章闹剧
珠帘轻启,长乐宫的宫人躬身礼毕后退至两侧。处理完政务难得闲暇的皇帝陛下得知幼子回宫,立马赶来探望。才入殿内,便瞧见面面相觑的母子二人,皇上笑问:“在说什么呢?”
萧宝玄听到父皇的声音,忙从母后膝上滑了下来,张开手几步跑上前抱住了对方:“父皇,可不可以再建一座农学书院呀?”
声音软软糯糯,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叫人惊讶,皇上抱起儿子,疑惑地望向皇后:“这是闹的哪一出?”皇后也是一头雾水,夫妻二人心知,定然是跟今日发生的事有关,遂连声问了起来。
萧宝玄虽然年纪小,但是叙事能力还是不错的,不多时便将今日在外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都吐露了干净,还有允哥儿跟他说的话,即便不能原原本本复述一遍但也能说出个大概。
帝后二人相对无言。皇后出身镇北侯府,镇北侯男子虽以身殉国,可女眷却被保护得很好。皇后在闺中时每月也出去施粥,知道百姓穷苦,但却从未见过有人会残忍到杀死自己的儿女。至于皇上,他便更不能接受此事了。皇上心肠软,已经开始自责起来,百姓有杀婴的风俗,归根到底是他这个皇帝治理能力不到位。
夫妻多年,谢皇后一眼便知丈夫在想什么,安慰道:“陛下莫急,此事倒也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那小神童所言也确有几分道理。民间能人众多,诸如改良农具、培育良种这种事,只要朝廷予以支持,总会有人能愿意做。”这位小神童还是有本事的,言之有物,比一些朝臣的奏书可要有用多了,而且还叫人耳目一新。只除了海外良种这一说辞,谢皇后从未听过这样的传闻,皇帝也一样,二人都下意识忽略了此事,觉得不过是证骗人出海的谣言而已,只是不巧被允哥儿给听到了。
皇上回握住皇后的手:“放心,朕定会尽快推进此事。”
萧宝玄挤入两人之间,攀着父皇的腿,焦急道:“父皇,还有儿臣,几臣想去国子监读书。”
夫妻二人羡慕沉默,孩子上进是好事,可他才三岁。皇上很想糊弄儿子,可惜这回不管用,他这小儿子不知为何对国子监情有独钟,皇上与皇后连番下手都不能转移他的注意力。萧宝玄是帝后二人的幼子,他上面有个嫡亲的兄长,可惜兄长体弱,三岁便夭折了。相隔数年才有了萧宝玄,帝后二人不免偏宠,看待这个幺儿如珠似玉,跟前面几个年长的孩子完全不同,若是二皇子、三皇子闹事,皇上直接丢给弘文馆的先生去管束,但是面对小儿子他却愣是硬不下这份心肠。
要怎么办?帝后二人都没能下决断。
萧宝玄还在为之努力,他一定要去国子监,一定要跟允哥儿一块上学的,允哥儿懂的那么多,就连蕴姐姐都觉得跟他在一块儿有意思,萧宝玄不想放手。他不想去弘文馆跟几个皇兄一块儿上学。
宋允知一无所知且按部就班地学习、练手。陈素已经让弟子开始着手写文章了,虽然不难,但是每次写这个对宋允知来说都是一项不小的挑战。言之有物他能做到,但是兼顾辞藻优美便叫人头痛了,一篇文章需得反复润色才行。
宋允知十分庆幸他先生排斥骈文,否则叫他用骈文写文章,那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好在也不是所有事都这般糟糕,起码宋瑜的话本跟小小像就卖得不错。不错已经是自谦了,真是情况是已经供不应求。
若非宋允知一再要求韩掌柜克制,没准这会儿京城周边都能人手一份。一开始,韩掌柜的确懊恼自己过于克制,但是等过了那阵懊恼的劲后,恢复理智的韩掌柜才醒悟过来。不限量的话是能挣更多的钱,但满足了读者胃口,下回赚钱也就难了。不若这般一直吊着,反而细水长流。
书铺中所有小像种类都是十二种,无一例外,但韩掌柜无师自通地将最好看的那几张特意少印了许多,正常的每日印五百张,那最好看的每日则只印五十张。这般便造成许多人集不到完整的一套,最后那一张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有些姑娘夫人不差钱,为了集齐一整套不惜花重金砸钱。韩掌柜从未阻止,反而乐见其成。毕竟身价越高,他卖的情怀越是值钱。他出任书铺掌柜十来年,生意不温不火,叫人挑不出毛病,只韩掌柜自己要求高,不甚满意。幸好他们家公子将小神童引荐过来,若不然,他哪有今日的风光日子?
这套话本已经快要完结了,不过上回打宋允知处听完了卖小像则增加一条支线结局后,韩掌柜又跟打了鸡血一般振奋起来,立马大张旗鼓将这消息给散步出去,这些男性角色拥护者不少,韩掌柜不信读者不舍得花钱。买吧,争吧,比吧…只要钱到位,一切好说。韩掌柜如今对允哥儿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都是差不多的脑袋,怎么人家的就这般好用?
这回放旬假时,宋允知收到了韩掌柜送来的分红。分红到手,宋瑜跟贺延庭都惊呆了,就连唐懿也没想到他们能一下子赚这么多。加上她首饰铺子的分红,再来个两三回,他们的宅子费用就真的凑够了。唐懿呢喃:"没想到卖书比做生意还要赚钱。”宋允知骄傲:“因为爹那几本都写得好!”他爹天生多愁善感,懂得共情,不仅能跟现实中的人共情,还能跟书中的角色共情,所以写出来的角色才会有血有肉。
宋瑜被夸得面红耳赤,终于生出了些满足感,他不再是一无是处的废物了,也能凭自己的本事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真好,哪怕离开了临州不去做生意,他也有了一条谋生之路。但是宋瑜也知道,仅靠自己绝对没有这样的成就,他还不忘说道:“哪里的话?这都得多亏了你们的支持。若非如此,也没有今日的成绩。”
贺延庭完全听不进去这些客套话,他只有一个祈求:“能先给我买一匹马吗?”
宋允知挺着胸脯,豪情万丈地表示:“买!”不仅贺延庭要奖励,他们家一大家子人都要奖励。宋允知从前在临州花钱如流水,后来穷怕了,收敛了许多。如今手头又有钱了,自然要出去挥霍!
临到傍晚,一家四口还特意乘着马车出门扫荡一番。宋允知看什么都想买,瞧什么都想吃,贺延庭也不遑多让。分明是见惯了世面的两个小孩儿,却愣是表现得像土包子进城一样。唐懿跟宋瑜跟在二人身后,静静地等着他们玩儿够了,将剩余的精力彻底消耗干净后才领着两人回了家。
这两孩子今日闹腾得很,非得让他们用完尽力晚上才能消停,唐懿深谙个中道理。
夜里,宋允知果然美美睡了一觉。国子监的生活步入正轨,一家人也没有了债务危机,在宋允知看来,他的未来已是充满了希望!
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然而,这份美好在第二日宋允知看到书铺中的一本新书后,戛然而止一一
“黄饶?好熟悉的名字。"宋允知反复掂量翻阅,最终确认,这个黄饶就是建康府学那个黄先生,好家伙,这人还有脸出新书!而且出书的目的竞还是跟他们国子监打擂台。
这新书开篇便是歌颂骈文,拉踩国子监推崇散文、有违圣人之道,还贬低国子监师生不懂得骈文之美,有辱斯文。不仅如此,黄饶还自以为是地将自己的文章放进去,言下之意是供人赏阅。
宋允知冷酷地合上书,赏阅个屁!
就这文章一样达不到《滕王阁序》的高度,也好舔着脸说骈文乃正统?简直俗不可耐。
不行,输人不输阵,他绝不允许手下败将叫嚣。宋允知掏钱买下这本,立马跑去他先生府上。可他来得不是时候,陈素刚好不在。宋允知陪着师娘等了许久,才终于盼到了先生的影子。
宋允知立马奔上去,急哄哄地呈上黄饶那本酸溜溜的书便要说话。陈素却只是将书握在手里,没有顾得上去看,心中在想另一件事:“咱们国子监,兴许要增设一门学堂了。”
宋允知听着一怔,甚至都忘了告黄饶的状了,下意识问出来:“增加什么课?”
“农学。”
宋允知脑袋一偏,反问:“这不是很好吗?”他记得没错的话,先生一直想要扶持农学,陛下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也是支持的,若不然,先生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将国子监学子带去官田务农。虽则只有一小撮,但若是陛下不许,也够先生喝一壶的了。
这回国子监增设课程,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也是陛下支持的。
宋允知猜得也不错,此番皇上不仅支持,且此事还是他主推的,朝中唯二积极响应的便是国子监跟司农司了。司农司原本也想承办书院,奈何他们公务繁忙,衙门中的官员还时常得去各州县官田中公干调研,根本没有精力料理农学书院,于是事情便落到了国子监头上。陈素自己是乐见其成的,只是朝中不少人对此议论纷纷,陈素同弟子解释道:“此事尚在草拟阶段,一切都存在变数。即便陛下主推,但仍有不少文官反对,尤其反对将农学书院设在国子监。”
若是增设农学课,弟子大多都是平民百姓,这也是那些官员反对的一大原因。本身国子监招收平民子弟便已经让这些官员排斥了,若是这回再扩招,他们能坐得住才怪。陈素谨慎道:“近日定有许多人盯着国子监,想要寻咱们的错处。”
至于这本新书,陈素也不打算追究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到农学正式开课再说吧。左右不过是一些口舌之争,散文取代骈文乃是大势所趋,他们再反对也无用。”宋允知被他先生自信满满的话给安抚住了,这才没有闹着要打去建康府学。
不料,国子监这边不反击,那个黄饶却一再碰瓷。翌日,黄饶不知打哪儿听到国子监即将开设农学的事,连夜写了一篇文章抨击国子监已经彻底沦为"农家者流”,不配同他们这些正统书院谈论“治国平天下"之道。王山长后知后觉地听到了这篇文章,想要问话已经来不及了,这篇文章已被人传了出去,成为府学讨伐国子监的檄文。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将王山长直接架在火上烤。且不管府学究竞是何想法,黄饶跳出来这么一闹,他们也只能跟黄饶站在一块儿了,否则便是府学怕了国子监的威慑,他们还丢不起这个人。
文章一经传出,国子监的人都快要恨死黄饶这厮了。本就是多事之秋,偏这人又来惹麻烦。陈素都打算放过他,可被这么一闹腾,国子监跟建康府学是彻底好不了了。两家正式别上了苗头,为的还是农学一事。陈素自己光明正大,无不可对人言,既然府学要争,也好,陈素直接说通了国子监师生,决定于菜市口同府学来一场辩论。若是建康府学敢来,他们两家就在万千百姓的见证中辩个明白,看看这农学应不应该设立。
建康府学倒是答应了,但却将辩题给改了,改成了是否该由国子监农学学子指导百姓农事。
黄饶态度倨傲,说只接受此题,若是国子监不想辩,他也不强求。
宋允知看到他改的辩题后,暗骂了一声对面奸诈,是否开设农学书院,落脚点在于建不建书院;而后者,落脚点则在于是否由国子监学生指导。千百年来,这片土地上百姓都靠务农为生,他们的种植习惯早已更根深蒂固,也自信自己对于农时、稼穑的把控,想必没有多少人会真心实意地接纳农学学子对他们的批评指正。
一边是初创中的农学,一边是经验丰富的老农,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就好比班门弄斧,有几个人愿意听?这场辩论,只怕从一开始百姓心目中的天平便已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