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内心缭乱,面上平淡无波,宋见羲掩住了流光溢彩的眸子,脑子里回忆起母亲礼服上,苏家刺绣独有的标识,用线的粗细,紫色的色调与他身上这件皆是不同。
薄唇抿了抿,宋见羲嘴巴飘出来低低的气音,“苏沧月,终于,落在我手里了。”
“您说什么?”纵然管家离他那么近也没听清楚,连忙停下系盘扣的手,低头询问。
“没事。”索性闭上双目,宋见羲一副任人摆布的虚弱姿态。
老宅虽大,东厢房穿过游廊到正房最近,管家仍是反复检查宋见羲的轮椅,并给他双腿盖了厚厚的羊毛绒毯,才放心把人推出去。
正房这里反倒不似宋见羲的东厢房,奢侈华美、金碧辉煌,正厅布局相当讲究风水,十分宽敞且有文人风骨,布置的典雅大气,给人书香门第、高门文士之感。
看起来文绉绉的厅堂,墙壁挂的画,地面摆的香炉,正堂大餐桌和偏厅罗汉床的小几上摆的茶具、餐具,无一不年代久远、出自名家之手。
中秋佳节,宋家大家长宋图南带领夫人,满身点缀顶级翡翠,红光满面坐在主位,大女儿宋见宜换了金色的裙褂,手上戴满父亲赠她的帝王绿手镯、金镯,脖子上是从小带到大的金锁,走路袅袅婷婷,颇有大家闺秀气度;长子宋见安深蓝色长衫,黑色镶满宝石、珍珠的马甲,搭配玳瑁翡翠石斯文镜框,大家少爷气息扑面而来,一家子贵不可言。
只有坐在轮椅里时刻需要人照看的宋见羲是令人遗憾的,看他一眼已经让人心疼不已。宋见宜看到弟弟更是立刻迎过去,站在他轮椅边,抚摸宋见羲尖瘦的下巴,嘴巴里不住的感叹,“见羲,你怎么又瘦了?没听说你病了啊,要好好吃饭,长胖一点才不让爸妈担心。”
“姐,我没事,还是老样子。”顺着姐姐抚摸自己面颊的手,宋见羲微微抬头,一双美目对上宋见宜妆容精致的笑颜,打量了她一眼,再继续面无表情垂眸自处。
“我们见羲穿这衣服真好看,妈,您眼光真好,选的花纹颜色比那些造型师高级一百倍。”拉起弟弟挨着小腹放置绒毯之上的右手,宋见宜扭头跟宋夫人讲话,意思是展示一下昂贵新衣。只轻轻拉手抬起一个动作,宋见羲半截身子微不可查抖了一下,双眉紧紧皱起,但他瞬间又恢复了如玉般宁静温润的面色,仿佛右边肩膀剧痛难忍的,另有其人。
“见羲,你过来挨着姐姐,姐姐喂你吃饭。”宋见宜宠溺的贴近宋见羲脸蛋讲话,事实是,这只是句客套话,家里一大堆佣人,哪里用得着大小姐亲手喂少爷用饭?
早晨被迫比平时早起,大费周章出门来到宋家老宅,宋见羲被折腾的疲累难过,一副病恹恹无精打采模样,丰盛菜肴和他口味的没几道,护工坐在轮椅边小心喂饭,勉强吃了几口后,他抿了唇再不肯张嘴。
35岁的大姐,在父亲面前仍然如小女孩般在撒娇,大哥则是一贯端庄稳重跟父亲聊天,说起了宋家学校那边,最近高考成绩又破了记录的好业绩。宋夫人放下筷子,用温热毛巾擦了手后,向小儿子伸了伸手,好像宋见羲是小朋友般对他微笑,管家连忙打开电动轮椅开关,小心把宋见羲轮椅退出位置,慢慢推到了夫人身边。
“吃的太少了,想吃什么一会儿让厨房给你做,太瘦了不好看,我的小宝,你可要平平安安的。”无论孩子胖成什么样,做妈妈的大概都觉得他有些瘦,何况宋见羲瘦的撑不起衣服,坐又坐不直的身子,一看便知他身体重残无法自理。
“妈,我胖瘦,都好看,您不许,嫌弃我。”
四重灯光照耀下,宋见羲过分漂亮的眸子仿佛清透的琥珀,散发诱人神采,宋夫人疼爱儿子,摸了摸他搭在轮椅扶手上的左手,手感细软冰凉,她立刻担心儿子会冷,抬手理了理他额角碎发,慈爱哄他,“你回房吧,在这里坐着怪无聊。”
“是,妈,我晚一点,再吃夜宵。”头靠在轮椅头枕里,宋见羲努力侧头向母亲,也努力大声讲话的样子宋夫人看在眼里,愈加心疼。
“回去吧,别着凉了。”夫人后半句话显然是对管家说的,管家连忙给夫人行礼,表示知道了,垂头推了宋见羲退出了大厅。
北方庭院里红豆杉和石榴树随风摇曳,一两分钟的路程,令宋见羲突然生出羡慕来,下辈子他想做一棵树,没有烦恼,自由呼吸。
回房后,见宋见羲没有吩咐,管家和护工一块儿,小心把人抱到床上才除去了他身上又轻又软的羊绒披风,脱下外裤、盖好薄被后再开始给他脱衣服,生怕脆弱的主子真的着凉生病,那样他们所有人将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时刻不得安生。
看半倚在迎枕上的宋见羲脖子软软的,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管家凑到他身边,低声提醒,“您该吃药了。”
以为主子会跟平时一样,软绵绵的“嗯”一声,管家已经伸手准备吩咐护工拿药来,没想到几乎睡过去的人掀开眼帘,弱弱回了一句,“不吃。”
管家立刻收回手,紧张问道,“您不舒服?”
“把裁缝叫来。”
“啊?”
因为肺有旧疾,宋见羲讲话从来有气无力,无论他多么焦急、多么激动,说出的话,永远是虚弱气喘的温柔调子。
“这件衣服的裁缝,我有事,要问他。”搭在床上的左手抬起,意思就是他身上穿的这件苏家亲制的礼服,语气没有任何感情,身子不好的主子,谁敢忤逆他呢?
管家扭头去联系苏沧临。
接到宋见羲贴身管家的电话,是苏沧临从来没想过的,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做什么值得宋见羲身边人,在晚上亲自给他打电话的事。听完管家的要求和寥寥数语叙述事情经过后,苏沧临全身发麻,眼前黑雾重重,一步也走不了,摸出手机来,站在原地给助理打了电话。
还好苏沧临是在自己家里,在玄关衣架上摸到外套,跌跌撞撞走到地下车库,在等助理来接自己的时候,他把事情复盘了一遍。
若说有什么事,苏沧临回想起,给宋见羲做那件衣服,其实大半工序是自己完成,后来因为眼睛疼的厉害,最主要他那些天,每到戴辅助工具用眼工作的时候便会流眼泪,用什么药水也止不住,如果眼泪混合药液滴在衣服上,满绣的礼服便毁了。拖拉了好几天后,不得已,他才悄悄把妹妹叫回国,代替他完成礼服。
一定是月月哪里搞错了,不然,妹妹的手艺是他教的,手法技艺一模一样,怎么会被看出来呢?
助力急匆匆把车开到苏沧临身边,流动的空气带起他衣袂翻飞,苏沧临猛的想到了,他只检查了所有外面的秀工,内里标识没有查看,问题应该出在那里。
独属于苏家继承人手作的紫色标识,如果被宋图南知道苏沧临造假,会有什么后果呢?忍耐下一阵一阵的头痛,不敢再想,苏沧临慌张伸手触到车门把手,匆匆上车。
想明白缘由,胆小的苏沧临手开始哆嗦,他拿出手机给妹妹打电话,情急之中,手机拿反摸索半天才发觉。
“月月,你在哪儿呢?”苏沧临声音颤抖,慌张情绪任谁也听得出。
“准备上瑜伽课呢,刚才跟你切了蛋糕又吃大餐,吃多啦出来消消食。”今天生日,情绪还是很不错的苏沧月说着说着觉出不对劲,哥哥那是什么语气啊?
“家对面那个瑜伽馆?”家对面有一家女子轻奢运动中心,苏沧临立刻猜到了妹妹的行踪。
“是啊。”
“出来,我到门口等你,快,快,马上,马上,千万别洗澡,十万火急的事。”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焦急,苏沧临想马上看到妹妹。
从小到大,苏沧月也没听过哥哥这样火急火燎讲话,她追着问怎么了,可惜对面已经切断了通话。
课还没开始,苏沧月转回身去更衣室,打开柜子拿出运动包,真的没换衣服,直接走出了瑜伽馆。
苏家白色的BMW停在正门口,苏沧月没有多想,拉开车门坐进了后排。
车门打开,还没看到妹妹已经看到她拎的包包,苏沧临抬手去接运动包,苦涩的开口叫她,“月月,”
“哥,究竟怎么回事?”放手把包包给哥哥,苏沧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她斯文儒雅的哥哥发飙。
“出事了。”垂头丧气的苏沧临,一点精神也没有,他眼睛连带着头,一抽一抽疼的越来越严重。
白色车子直接驶到了位于市中心路段的宋宅,这宋宅在苏沧月心中是古建筑兼旅游打卡地的存在,传说中占地十亩的宋宅,苏沧月小时候跟爸爸来过一次,由于年纪太小,她已经没任何印象了。
车子停在正门,盯着门口一对神色各异的石狮子,苏沧月听哥哥打电话,语气卑微。她扭头看高高悬挂的红底匾额“宋宅”两个大字,高门大户,肃穆森严,高不可攀的感觉,她不喜欢。
车子又启动,拐了个弯,停在了偏门门口。
看哥哥摸索着打开车门,苏沧月无法安心等待,也打开车门走下了车。
秋风寒凉,吹的苏沧月原地打了个寒颤,抬眸看看略小些的偏门,她仍就欣赏不来这份恢弘大气、古色古香。
偏门门口已经有人打开了一条门缝,看到他们兄妹,直接把门打开,低声唤“苏先生”,苏沧临牵住妹妹的手,偏头对妹妹说,“我们进去。”
这宋宅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心里这样想,手上却不敢怠慢,苏沧月紧紧拉住哥哥胳膊肘,引领他小心走进了偏门。这趟回国,朝夕相处时间日久,苏沧月对哥哥的视力情况已经心里有数,在全然陌生的环境,哥哥目前的视力跟盲人没什么差别。
经过室内走廊进入的偏厅气派的很,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水晶灯闪的她眼疼,不喜欢,苏沧月非常不喜欢这里,古董家具和规规矩矩的佣人们无不透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这格格不入的水晶灯好像还好些,反而活跃了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