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28章第二十八章送闭段评功能

赫尔抚摸着被撕掉的一页，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但他没有问，只是默默地将书收了起来。

上次的谈话后，芙洛拉虽然嘴上没有同意，但晚上过来的频率提高了很多，即使不来，也会提前通知莉莉。只不过吃饭的氛围变了许多，之前大多都是芙洛拉在讲一些事，赫尔专心听，现在反了过来，变成赫尔讲，芙洛拉听。当然，变化最大的还是芙洛拉本人。

如果说过去的她是打磨光滑的红宝石，语气温和，笑容无瑕，人人都想拥有。

那现在的她就是刚刚开采出的原石，尖锐，冰冷，偶尔一笑也大多是在嘲讽，让人捉摸不透。

但赫尔大概是真疯了。

他觉得这样的芙洛拉也很可爱，毛扎扎的，让他忍不住想戳一下，再戳一下。

上次他终于想起来，问芙洛拉有没有多余的画像，他想看看她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结果芙洛拉突然笑了一下，兴致勃勃地给他讲起了自己是怎么利用完那个画师，然后把他从高塔上推下去的故事。讲完后，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像是在期待他的反应。赫尔……赫尔当然没什么反应。

那个画师一听就是在骗人，他觉得芙洛拉做的没错啊。一人一龙对视半天，最终赫尔试探性地说了句：“干得漂亮？”

芙洛拉愣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的，将炖汤里的胡萝卜全部戳到了他的碗里。

赫尔当时差点笑出了声，终于体会到了芙洛拉以前喜欢逗他的心情。

他当然知道芙洛拉想做什么。

她想让他害怕、厌恶、或指责她。

她想让他伤害她，就像最开始那样。

赫尔不清楚她这么做的原因，但他永远不会如她所愿。他会接受她、喜欢她、赞美她。

一一他会爱她，哪怕连她自己都不信。

吃过晚餐，自然就是去留的问题。

下雪太冷了，路途太远了，天色太晚了……重复的理由翻来覆去的用，芙洛拉也没有拒绝，反而难得显出几分配合。

理由赫尔十分清楚，芙洛拉怕冷。

无论晚上一人一龙距离有多远，睡着后的芙洛拉都会自觉自动向热源靠近。

然后早上醒来后，赫尔就会在怀里收获一只团在他胸前的银发人类，甚至连脑袋都会钻到被子里面。这时赫尔就会环住她，以手为梳，帮她把滚得乱糟糟的银发耐心理顺。

最后芙洛拉一脸冷淡地醒来，等待女仆帮她梳妆打扮好，再坐马车离开。

这个冬天格外漫长。

大雪像是怎么也下不够似的，无论何时从窗外望去，都是雪白一片，没有丝毫变化。

相似的景色，相似的食物，相似的每一天。时间仿佛在此刻失去了意义，赫尔甚至记不清自己在高塔里待了多长时间，只觉得已经过去很久。

当他问芙洛拉这个问题时，她顿了一下，说道：“43天。”.3天？居然才43天。

赫尔怔了一下，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心心情。像是湖面坚硬厚实的冰层，踏上去才发现只有薄薄一层，甚至来不及反应，刺骨的冰水就已经淹过头顶。他忽然想到，芙洛拉在这里生活了整整20年。…0年，7300多天。

……赫尔甚至不敢去想，她究竞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日夜。

第二天，芙洛拉带来一本薄本，上面写着今年剩余的日期，每过一天就可以撕掉一页。

除此之外，她开始每天晚上带来一个龙的瓷制摆件，而且姿态、颜色、动作都各不相同。

金色的龙在天空中翱翔，橙色的龙团在金币堆上睡觉，紫色的龙在湖水清洗鳞片……

赫尔立马爱上了这份礼物，并把它们和薄本一起摆到了书架的最顶层。

从此以后，每一天的流逝都拥有了鲜明的印记。还有一个好消息，经过充足的休息和进食，他比预想中恢复的更快一点。

换而言之，用来禁锢他的手环已经没用了。……但赫尔没有和芙洛拉提。

老实说，高塔的生活不算有趣，甚至是有些枯燥的，尤其是房间里只剩他一只龙时，简直寂静地让龙想发疯。可赫尔并没有离开的打算，他想先住个20年试试。1当然，他知道这样做没有意义。

过去无法改变，芙洛拉曾经的痛苦并不会因此减少，这大概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这么做。

他想看看芙洛拉眼中的世界。

看看近乎凝固的雪景，只有一半的银河，和那连日出日落也无法欣赏的、有限的天空。

大雪也渐渐停止，薄本残余的纸张越来越少，龙的摆件几乎要堆满书架顶层。

赫尔的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化，唯一的遗憾大概是他再也没有找到任何一本写有标注的书。

漫长的冬天即将过去，在结尾之际，赫尔在书架的角落找到一本书，封皮破旧，写着两个字一一《圣经》。他翻开第一页，锋利的字迹几乎要戳破纸张，整本书密密麻麻写着两个字。

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咔嚓一一

身后传来某种物品摔落碎裂的声音。

赫尔低下头，脚边骨碌碌滚过一颗龙的眼珠，正与他对视。………啊，不小心摔碎了。”

身后传来芙洛拉轻飘飘的声音，赫尔缓缓回头，发现她就站在自己身后，手里还举着一个烛台。

烛火跳跃着，衬得她的脸忽明忽暗，看不出表情。“赫尔，"她问，“你在看什么？”

赫尔：”

他当然没被吓到，只是有点心疼那个被打碎的摆件。而且碎片看起来很锋利，他担心会划伤芙洛拉的脚。赫尔起身把手中的书塞给芙洛拉，弯腰抱起她，迈过那堆碎片，将她放到了床上，然后拿着工具将碎片清扫干净。做完这一切后，他转头看去，发现芙洛拉还坐在床边，翻看着手里的书。

这本书赫尔刚才倒是也翻了一遍，可惜书本身的字全被后来的字迹所覆盖，什么都看不清。

“这里面写了什么？"他好奇地问道。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芙洛拉没有抬头，她摩挲着纸页，轻声念道：“爱是不嫉……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芙洛拉顿了一下，语气听不出喜怒，说道：“母亲小时候经常念给我听。”

说罢，她站了起来，走到壁炉旁，将书扔了进去。火舌眨眼间便将整本书吞没，赫尔甚至来不及阻止。他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什么是假的？”………全部。”

芙洛拉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一下，轻声说道：“全部都是假的。”

“这是你乖乖待在塔里的奖励。”

“赫尔，"她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很久很久以前，在一次花神祭上，高贵俊美的王子对天真善良的平民少女一见钟情。

他不顾阶级的差异，父母的阻碍，力排众议，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让她成为了有史以来第一位平民王后。那是足以让任何少女都憧憬的完美爱情故事，即便是今日，也仍在各地传唱。

没有人问过，少女是否愿意。

所以也没有人知道，少女的名字叫希菲尔。她父母和睦，家庭幸福，准备继承父母的花店，梦想是培育出从未有人见过的鲜花，有一位当骑士的青梅竹马，明年春天就会结婚。

这些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故事当然要是美满幸福的，主角当然要是永远相爱的，毕竟……这只是个故事而已。

但遗憾的是，芙洛拉生活在故事里。

故事的主人公，是她的父母。

与美丽的故事相比，现实显得如此狰狞。

王子之所以娶平民女子，不过是因为上一任皇后的背景太过强大，导致权利的对立与分散，而娶平民可以杜绝这种风险。几个月的作秀之后，王子顺利继位，所谓的平民皇后也在他失去兴趣后，被彻底抛之脑后。

她被永久软禁在了高塔之中，连同她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一起。

幸运的是，少女还有一个爱她的青梅竹马。他抛弃光明的未来，辗转来到高塔，伪装成一名平平无奇的守卫，只为救她离开。

故事到这里，似乎也能算是个圆满的结局。然而，他们被发现了。

个人的力量怎能与国家相比，即使只是一颗被抛弃的棋子，也不能允许任何人染指。

逃跑的两人当晚抓回，被暴怒的国王下令处死。故事就此结束，芙洛拉停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赫尔不禁追问：“那你呢？”

“什么？"芙洛拉疑惑。

“你没和他们一起离开吗？“赫尔问。

“………我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离开？”

“我是她受苦的最大罪证，"芙洛拉语气平静，“她没有在我出生那一刻把我掐死，就已经很仁慈了。”赫尔被噎了一下，却又不知道如何反驳。

过了好半天，他才闷闷地说道：………可这不是你的错。”芙洛拉挑了下眉，“这当然不是我的错。”“好了，故事讲完了，该睡觉了。”

话题被轻飘飘地揭过，可赫尔还是不甘心。他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会儿想把那个该死的国王吃掉，一会儿又想到了小芙洛拉。

他想到了那些标注，想到被撕掉的书页，想到了那本写满字的《圣经》。

赫尔双眼瞪着纯白的床幔，突然生起了气。因为他想到了自己，想到十五年前在洞穴里睡大觉的自己。他从未如此鲜明的意识到，他和芙洛拉的时间不是分割的，是重合的。

在他睡觉的时候，在他捕猎的时候，在他无聊度日的时候，芙洛拉就被困在这座塔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甘心。

……强烈的不甘心。

赫尔简直恨不得冲回去把自己摇醒，让他别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多去人类世界走一走，晃一晃。……说不定呢？

说不定就飞过这里，看到一个眼睛像红宝石一样的小孩子，然后开心地把她作为藏品绑架走。

没有抛弃她的母亲，没有暴怒的父亲，没有高塔。他会带她看很多次的日出日落，会送她很多漂亮的花，会带她飞得很高很高，飞到这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他会给她很多很多爱，多到她嫌麻烦的地步。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赫尔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飘在高塔的外面。

圆月高悬，温柔明亮的银辉洒满大地。

他下意识低头张望，然后不经意间，与一个银发红眸的小女孩对上了视线。

她大概只比他的膝盖高一点点，穿着白色的睡裙，此刻正踮着脚站在窗边，满脸惊奇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