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
姜淣回过神,下意识去看闻执。
屋内窗帘拉着,光线很暗,只隐约看见他的背影走到沙发旁,随意抬手,将她的书包放上去。
这动作几乎是一瞬间提醒了姜淣。
她愣在这里太久了。
姜淣攥紧了手中提着的餐盒袋子,刚准备向前,却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室外的鞋子。
她赶忙收回脚步,动作太急,整个人晃了两下,才稳住平衡。
“旁边抽屉。”
闻执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点笑意。
姜淣有些害臊,很快地应了句好,走到玄关柜前,拉开抽屉。
里面是整齐码着的一次性拖鞋,角落里还有几双鞋套。
她犹豫了下,拿起其中一双鞋套,正准备拆开,身侧却落下道影子。
紧接着,手中的东西被人利落地抽走。
姜淣怔住,抬起头。
闻执背光站着,把鞋套放回原处,换成拖鞋递过来,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将抽屉合上,这才垂眸看她,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
“……谢谢。”姜淣抬手接过,意识到什么,抱歉地笑了笑,“这几天下雨,鞋套……是不太管用。”
闻执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房门处。
应该是没听到她的话。
咔哒。
凸起的锁舌弹进去。
比她说话的声音小得多,却足够听得清晰了。
姜淣眼睫垂下,抿了抿唇。
下一秒,门彻底关上。
最后一缕光也被隔绝,室内陷入彻底漆黑。
只有清冽味道由远至近,再与她擦肩而过。
与此同时,耳侧落入了句什么。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模糊得近乎融入周遭的背影再次出现。
姜淣才后知后觉地听清了那句话。
“是不太舒服。”
他跟她说的是这个。
-
窗帘向两侧缓缓打开,姜淣终于看清室内。
极简风格,黑灰色调,完美得像杂志上会刊登的例图。
但如果把这里称之为家,总觉得隐隐的……没有人情味。
姜淣的目光最后落到皮质沙发上。
她的白色帆布双肩包静静躺在上面,拉链挂着个五颜六色的针织小熊。
在这暗色调的一切里,显得十分突兀。
跟此刻不知如何是好的她,没什么区别。
姜淣再次攥紧了手中的袋子,鼓起勇气走进去。
没看到闻执,她只好到最近的桌子前,把食品袋端端正正地放好。
手上什么都没有了,变得轻飘飘的。
她低头看着指腹上的勒痕,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对一份生煎包如此依赖的原因。
那是她站在这儿的全部理由。
现在没了,她也该走了。
不远处传来细微响动。
姜淣顿了顿,打算过去跟闻执道别。
嵌有暖光灯带的茶色玻璃酒柜存在感十足,也阻隔了视线。
姜淣垂眸走过,再抬眼时,硬生生停住脚步。
闻执背对她站在吧台前,随手将什么丢回大理石台面。
姜淣定睛去看,才发现是一板药。
似乎对她的到来毫无察觉,闻执拿过玻璃杯,仰头灌了口水。
初夏的天气里,他还穿着薄毛衣,下摆随着抬手的动作轻轻荡起,又落下。
黑色毛衣格外显得肩膀宽阔,侧面看过去,却是薄薄的一片。撑得起衣服,又不过分健硕,是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感觉。
他站姿随意,但丝毫没有颓垮疲态,好像永远都是松弛舒展的。
这样的闻执,也逐渐跟她记忆中的形象重合。
姜淣却缓慢地眨了眼,看向他虚虚着杯子,被毛衣袖子遮住大半手掌的手。
莫名其妙地,她再一次察觉到他身上隐隐流露出的脆弱。
可明明不管怎么看,闻执都跟这个词扯不上关系的。
强烈的矛盾感让她心慌,姜淣突然迫切地想要确认些什么。
比如他吃的什么药,他是不是很难受,还有……他需要关心吗。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之后紧跟着出现的,是那句略带玩味的——“你是我女朋友吗”。
于是姜淣徒劳地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闻执微侧身子,注意到她,没回头,只是自然地问,“喝点什么?”
说着,他扯了下稍长的衣袖,抬手去拿上层架子的杯子,袖口卡在线条利落的小臂处,那条银质手链从腕骨下落,被灯光照得一闪。
姜淣移开目光,语气有些急,“不用了学长。”
闻执的动作稍顿。
姜淣没来由地感到紧张,右手虚攥着,拇指无意识地,一下一下去按食指指腹的勒痕,声音这才平缓不少,“学长你记得吃点东西,我……先走了。”
闻执平静地等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才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抬眼,目光终于落过来。
但几乎是瞬间,他便移开视线,“等一下。”
撂下这么一句话,闻执离开吧台,径直走向里侧的房间。
路过她身边时,有意地拉开了点距离。
察觉到这一点,姜淣睫毛微颤。
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又在胡思乱想,她无奈地叹口气,轻晃下脑袋,抬脚去客厅的方向,想先把书包拿上。
“姜淣。”
身后,闻执叫住她。
姜淣下意识应了声,止住脚步,带点疑惑地回身。
怀中被精准地抛进个什么。
裹挟着清冽味道的风,掠起她鬓边的碎发。
姜淣条件反射地接住,粗略确认一眼,是件浅灰色的长袖。
她抬头,不解地看向他。
闻执再次往里侧房间走去,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却像能看见她疑惑的表情似的。
“先换上吧,衣服脏了。”
他语气平淡得很。
姜淣却在低头查看的瞬间,脸腾地红透。
之前白T洒上了茶水,现下紧贴在胸前,薄薄一层布料早已被浸得近乎透明,浅色内衣的边缘若隐若现。
姜淣这才明白过来闻执刚刚的异样态度,一瞬间窘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赶紧把怀中的衣服展开,遮住茶渍,嘴巴先大脑一步地开口解释,“不好意思学长,之前不小心洒上了茶水,我忘记了……”
“……不是故意的。”
姜淣的本意是,衣服整洁得体是基本礼貌,她不是故意这么失礼的。
可大脑紧跟着恢复运转,再联想到自己方才的狼狈模样,她才意识到,这句没说完整的话有多让人误会。
她整个人都不安起来,脸上的热还没褪去,脖颈也染上了红,不得不为自己的解释再做一次补充,“不、不是那个意思……”
“没觉得你是故意的。”闻执淡声打断。
走廊尽头,他终于转过身面向她,单手插兜站定,微微敛眉,像是被这没完没了的解释搞得有些无奈。
姜淣识趣地没再继续下去,呆愣愣站在那儿,把怀里的衣服抱得更紧了点。
闻执按下身侧房间的门把,将门推至最大限度,眼神投向不远处盯着地板看的姜淣。
他唇角很浅地弯了弯,轻叩两下打开的房门,提醒她,“卫生间。”
姜淣不得不跟他对上目光,停留了一秒又快速移开,“……好。”
她攥着衣服的指尖都用力到泛白,一步一步朝卫生间走近,余光里,闻执的身影也愈发存在感十足。
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走开的意思。
就像是……刻意地在等她。
仿佛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姜淣的心跳越来越快。
或许她该主动开口说点什么。
可是要说什么呢。
不如,就告诉他生煎包放在桌子上了吧。
姜淣终于走到他跟前,鼓起勇气抬眼,想要开口。
却一瞬间僵住。
闻执的身影轮廓,跟方才看起来毫无差别。
只是再具体的,那些她只敢用余光一遍遍去想象和描绘的细节,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没有注视,没有等待,更没有什么刻意一说。
他只是在查看手机消息而已。
自然而专注地。
姜淣咬住下唇,僵硬地扬了扬嘴角。
这个勉强可以称之为笑的表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想缓解尴尬,还是自嘲更多。
她没去打扰他,安静地进了卫生间,扶住门的侧边,正要关上。
闻执收起手机,随意扫过来一眼,确认她已经进去,便像任务完成般,准备离开。
不知想到什么,他身形顿了下,笑着问她,“生煎包呢。”
语气竟然很认真。
“在、在客厅的桌子上。”
姜淣关门的动作停住,不自觉地也很认真回答。
实在是有些荒谬,被如此认真讨论的,仅仅只是“生煎包在哪里”。
可……这是自己刚刚想说却没能说出口的话。想到这个,她心头又奇异地冒出来一丝丝欢喜。
闻执点点头,跟她道句谢便去了客厅。
姜淣紧绷的神经放松些许,轻轻关上门。
一转身,跟镜子中的自己对上视线。
沾着茶渍的衣服,乱蓬蓬的头发,不自然的神色……
还真是,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姜淣叹口气,重新扎好头发,把手中的衣服换上。
本来就是宽松款式,穿在她身上更显得宽大,整个人都被牢牢罩在里面。
下一秒,熟悉的好闻味道将她包围。
自己现在贴身穿着的,是闻执的衣服。
这个念头终于迟缓而切实地落地。
姜淣的心跳陡然加快,触到面料的肌肤温度都升高。
她皱了皱眉。
闻执学长好意帮忙,自己却充满私心地,将其赋予暧昧的意义。
这实在很冒犯。
姜淣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思绪,打开门走出去。
闻执在沙发上坐着,一旁的餐盒已经空了小半。
听见脚步声,他放下筷子,目光落在她身上,“特意拿了我的中学校服,想着会合身一点……”
说到这,他微微歪头,笑了下,“好像并没有啊。”
似乎有些遗憾的口吻。
但闻执的这种笑,她之前见过的,在他叫她“新员工”的时候。
那倒不如,说是揶揄更恰当。
姜淣脸一红,低头去看,才发现胸口处绣着的,分明是某中学的校徽。
由于方才过于紧张,竟然只把它当成了普通装饰绣样。
可她隐隐又觉得冤枉,因为单从这件校服的大小来看,实在没有特意去找的必要。
闻执到底对他中学时的身高存在什么误解……
姜淣悄悄掖了衣摆,小声嘴硬,“……其实还好。”
“是吗,那就好。”闻执抿了抿唇,竟也跟着她睁眼说瞎话。
他拿起杯子喝水,看她还傻站着,“先坐会儿,等下送你。”
闻执说话的口吻总是很理所当然,姜淣正想应下,又突然惊醒,赶忙摆摆手,“不、不麻烦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还有衣服,谢谢学长,我会尽快洗干净……”
她说着,去拿另一侧沙发上的书包。
“姜淣。”
姜淣动作顿住,回头。
“是你一定要进来的,现在坚持要走的,也是你。”
闻执的语气很淡,甚至还带着笑意,像是随口一句玩笑,“到底要怎么样?”
手中的杯子被他放回桌面,发出几不可闻的磕碰声。
姜淣的肩膀却跟着抖了一下。
她讷讷地解释,“是陈亦驰学长说……你的状态不太好,他交代我要多留意一下,所以……”
“陈亦驰学长。”闻执轻轻挑眉。
他看过来,似笑非笑,“所以,你很听他的话?”
姜淣怔住,眼睛都睁大些,摇了摇头。
闻执轻笑一声,语调放缓,颇有些循循善诱的意味,“那是因为什么?”
“我很担心……”姜淣被他带着走,下意识吐露了心里话。
她心头一跳,攥着衣角移开目光,急忙找补,“陈亦驰学长也是,我们都很担心你。”
闻执勾了勾唇,“那开始吧。”
“……什么?”
“既然担心我,”闻执垂眸,复又看向她,“不想问点什么吗?”
依然是那种不咸不淡的散漫腔调,让人不知道该不该当真。
但他周身的冷意似乎淡了很多,姜淣决定遵从内心,“……想的。”
闻执懒散地向后倚住靠背,慢悠悠地掀了眼皮,抬眼看她,饶有兴致的模样。
十足的游刃有余。
可明明相较于站着的她,他才是处于下位的那个。
姜淣鼓起勇气开口,“学长,我……刚才看到你在吃药,很难受吧?”
“只是有点胃疼。”闻执坐直身体,重新拿起筷子,不以为意道,“不要紧。”
可方才的画面,一直在脑海中萦绕不去,姜淣脱口而出,“治胃疼的药吗?”
关心则乱,她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问的根本是句废话。
闻执倒是没在意,慢条斯理地动筷,吃相干净利落,蛮不在意地瞥了眼一旁放着的药盒,“算是吧。”
姜淣也跟着看过去,距离有些远,但她模模糊糊地辨认出什么。
分明是止痛药。
她声音染上点担忧,认真说,“止痛药伤胃,不可以空腹吃的。”
闻执吃完最后一个生煎包,好笑地看她一眼,“我知道。”
像是被这无所谓的态度刺激到,姜淣焦急地靠近几步,“可是……”
她正说着,闻执已经收好餐盒,站起身。
他个子比她高很多,连最普通不过的起身动作,对她来说,也隐隐有着压迫感。
姜淣定在原地,没再上前。
可还没站稳,闻执便踉跄了下,手臂及时撑住沙发边缘,才堪堪稳住平衡。
姜淣心头一跳,再顾不得太多,走过去想扶住他。
在即将触到他的大臂时,想起什么,又猛地收回手。
“学长,还好吗?”
她的声音都在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