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染血
“出来吧。”
望着在窗边逗留的寒鸦,余绾平静的声音在牢房中格外清晰。
康复生从牢房密室走出,脸色铁青。
“康大人,”余绾不紧不慢道,“话说千遍不如自己耳闻目睹,今夜这场戏,没有让大人失望吧。”
康复生愤恨地握着拳,怒吼道:“好一个楚平云,若非我今夜谨慎,已成他酒下亡魂!”
余绾微微勾唇:“与虎谋皮,注定累及自身。楚平云背弃旧主,本就不可用之。大人,现下能帮您的只有我。”
康复生神色复杂地看向余绾:“你一个弱女子,能帮我什么?”
余绾勾唇一笑,下颚微抬,那双可怜娇媚的眉眼楚楚动人,她声音轻慢柔和:“大人,您方才亲耳听到,王爷冒着死囚换人的风险也要将我救出,您猜是为什么?”
康复生眉心抽动,深吸一口气。
“时机可不等人。外面是楚平云的人马,您若再耽搁,就算逃出去难道您甘心做朝廷钦犯,日夜遭人追杀?只有我,您将我带去王爷处,有我在,王爷才会帮您。”
余绾漫不经心笑道:“还是说,康大人是害怕我这个区区弱女子?”
区区弱女子。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几日的严刑拷打,伤重自不用言说。
况且她所言非虚,王爷对她多有看重,而他逃出去后手上若无筹码,王爷也不会帮他。
权衡利弊后,康复生不再犹豫,上前为余绾打开枷锁,冷哼道:“我只怕你受不住逃亡的艰辛,拖累我!”
铁链被解开,余绾指尖微颤,活动着僵硬麻木的手腕,康复生弯下腰,将捆缚住余绾双脚的链锁一并打开,说道:“我会假死之术,从地牢出去后听我号令。若你敢耍花招,这几日受刑的滋味想必你还没有忘记......”
康复生话音未落,只听“刺啦”一声,他腰间一紧,别在腰中的刀剑被人猛然抽出!
他瞪大眸子,心生不妙,闪身后退!
可惜,晚了。
只见眼前寒光闪过,不等他身子站稳,脖颈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眼前一黑,勉强稳住步子,手下意识地摸向脖颈处。
喷涌的鲜血从手掌心溢出,康复生痛苦地涨红脸,步步后退,不敢置信地看着余绾,勉强挤出几个气音来:“贱人,你......”
“啧。”
余绾握着刀柄,无奈地摇头:“康大人,您这把刀多久没有杀过人了?怎么钝成这样。”
康复生涨红的脸渐渐铁青,唇色也开始泛白,见余绾步步紧逼,手脚发软,又颇觉不可置信。
她会武艺也就罢,怎么被用刑多日还能握动刀!
眼见余绾步步紧逼,康复生身子虚弱晃动,紧张恼怒至极,刚欲逃走,只听破碎的天窗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一道轻微的落地声随着摇曳的烛火响起。
余绾回头,只见一位身穿夜行衣的女子从天窗处跃下,她长发束起,脸纱遮面,露出一双精致眉眼。
轻盈落地后,女子瞧见眼前情景,不觉诧异,平静问道:“我来得不是时候,还是正是时候?”
余绾上下打量她,目光在她眉眼停留两分。
女子叹道:“不过数月未见,你便不识我了?”
余绾下颚朝康复生逃走的方向一抬,淡声说:“因为你我的猎物跑了,怎么办?”
鸳尾闻言摊手:“还能怎么办?只能我去帮你宰了这头猎物。”
纵身一跃,鸳尾追了出去,还不忘朝余绾掷向一物:“你的白鹤剑我带来了,快把手中锈刀扔了,刀刃钝成那样,能杀人吗?小心顾还明瞧见笑你。”
话落,那柄短剑便直直朝余绾心口处撞来。
余绾连忙侧身躲开,短剑擦着她耳边碎发狠狠砸向身后刑架,只听“轰隆”一声,刑架四散落地,可见力道多重。
余绾暗骂一声,幸好她眼疾手快,不然没死在康复生他们手里,要砸死在这柄短剑下。
弯腰将短剑从刑架上拨出,余绾细细打量。
短剑的刀柄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白鹤,白鹤的眼睛是用红宝石镶嵌的,华丽精美。余绾拔剑出鞘,刀刃锋利,眉眼被闪烁的剑光照亮,可谓寒芒毕露。
既有了趁手的武器,便只等猎物送上门。
冬风横扫,白雪扑涌,厮杀声不曾停歇,束束火光时隐时现,黑夜盘旋的寒鸦落在红梅枝头鸣叫,点点红梅飘洒在雪野,一时分不清血与梅。
楚平云狼狈地跑进地牢。
他一只胳膊被人砍伤,淅淅沥沥滴着鲜血,袍上沾满鲜血,连脸上都被刀剑划破,正在往外渗血,最重的一道逼近眼睛。
地牢昏暗,烛火尽灭,浓重的血腥气萦绕在笔尖。楚平云不甚在意,握着刀,靠近刑架。
今夜这场缠斗如此之久的厮杀不在他的计划中。
起初一切顺利,他出去后,指挥手下展开屠杀,眼看护送队伍就要全军覆灭,不等他松口气,不知从哪里冒出十余人,个个武艺高强,将他的人手打得节节败退,若非他身手敏捷,也要死在他们刀下。
出此变故,楚平云当下欲带人撤离,只是退到一半,他立刻想到被关押在地牢里的余绾。
可恨他不该自觉大局在握,便向余绾吐露如此之多,更不该在出地牢时没有先直接杀她了事!
一步错步步错!
余绾或许知晓他的秘辛,不死他实在难安。
外头遮天蔽月,地牢黑似浓墨,楚平云依照记忆,疾步靠近刑架,伸手一捞,却是空。
面色一愣,楚平云正欲不死心朝前再进两步——
一簇火光骤然从身后亮起。
楚平云身子浑然一僵。
余绾将地牢里的油灯点上,熄灭火折子:“楚大人,是在找我吗?”
两盏油灯亮起,逼仄的地牢褪去阴暗,楚平云眼皮抽搐,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他握紧手里的长剑,转过身来。
“余绾,”楚平云咬牙切齿,“我还真是小瞧你。”
短剑随着手腕一转,剑鞘落地,余绾眉间轻挑,纵身一跃,身形如风,短剑的寒芒随着她灵动的身姿逼近楚平云!
楚平云闪身躲过,他弃了长剑,将腰间的藤鞭抽出,长鞭如蛇,狠狠朝余绾面门抽去!
楚平云冷道:“会些拳脚功夫也敢在我面前叫嚣,我看你还没有吃够这鞭子的苦!”
望着朝自己抽来的狠厉藤鞭,余绾身形没有避让,脚尖一点,在藤鞭抽来之际,一只手狠狠地握着藤鞭,尖利的刺钩镶嵌进余绾皮肉。
不等楚平云得意,余绾冷笑一声,手臂突然用力!
楚平云猝不及防被藤鞭拉进两步,刚刚稳住身形,一道寒光便锋利地划开他的手臂!
这短剑削铁如泥,楚平云顿时皮开肉绽,一剑便可见白骨,楚平云吃疼,用力甩动藤鞭。
余绾松开藤鞭,纵身再次逼近楚平云,朝着他的胸口又是一刀!
鲜血随着刀锋喷洒,楚平云嘶吼一声,欺身靠近,藤鞭挽花,狠狠捆住余绾的细腰。
他愤怒地拽着藤鞭,将余绾拉近身前,脚尖将地上的长剑挑起,不想余绾借力翻身一跃,脚尖狠狠踢向他的前胸,只听咔嚓一声,胸骨断裂!
楚平云痛不欲生,失声惨叫,手上瞬时失了力道,余绾趁机夺鞭,手腕一挥,藤鞭朝着楚平云面门狠狠抽去!
躲闪不及,楚平云抬臂重重挨了这一下,退无可退下,足尖蹬向墙面,身子翻滚,狠狠踢向余绾!
躲闪中,余绾被逼至角落!
楚平云毕竟身形高大,这一脚如千斤压顶,非余绾能硬扛。
他脸色阴沉如墨,怒喊:“贱人,去死!”
却不想余绾突然脚尖一扬,将地上的炭火踢起,炭盆顿时朝楚平云飞去。
炭火虽灭,余热犹在,闪着火星的炭灰落进楚平云一只眼眸中,他被烫得撕心裂肺,眼前一黑,嘶哑着惨叫起来。
余绾身形未落,接住楚平云掉落的藤鞭一挥,藤鞭稳稳缠住用来行吊刑的绳子,身子荡起,她朝着楚平云用力一脚。
“哐当”一声巨响!
楚平云本就收不住力道,被这狠狠一踹,身子重重地砸向石墙。
“噗嗤”一声,鲜血喷涌,楚平云身子无力地撑着地面,想要起身,一道锋利的长剑却毫不留情地抵上他脆弱的咽喉。
顺着那只沾满血污的绣花鞋向上看去,果见余绾手持他的长剑,正一脸微笑地看着他。
楚平云咬碎一口银牙,急喝出声:“余绾,我可是为王爷办事!”
手腕稍稍用力,长剑瞬间刺破楚平云的咽喉,鲜血顺着剑身流下,余绾满意地点点头。
楚平云喘着粗气,败于女人之手,让他羞愤难当,却又不得不低头:“你若杀我,王爷不会放过你,我们二人何苦拼个你死我活!”
余绾淡淡道:“所以呢?”
楚平云气急,沉声道。“你放了我,我答应你,往日恩怨我们一笔勾销!我还可以帮你,你不是要回姜家吗,我可以......”
话还未说完,余绾抽鞭一挥,楚平云手臂便被抽出一道重重的血痕,楚平云痛得撕心裂肺,怒骂道:“贱人,你敢对我下毒手,就不怕王爷怪罪吗!”
楚平云喘息声粗重,咬牙切齿:“楼自恒死了,你再无依靠,得饶人处且饶人,杀了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余绾莞尔一笑:“怎么会没有好处。”
长鞭挽花,余绾慢慢逼近,藤鞭朝着楚平云的腿甩去!
又是一道撕心裂肺地惨叫,楚平云身子蜷缩着,冷汗唰时滑落:“余绾,你......”
未等楚平云话完,便又是狠狠一鞭,力道极重,可见腿部模糊血肉下的森森白骨。
楚平云痛苦地哀嚎着,尽力掩饰眸中的怨毒愤恨,主动示好:“是我错了,余绾,我鬼迷心窍,只要你这次放过我,我定然、啊啊啊——”
余绾突然扔了藤鞭,重拾地上长剑慢慢逼近,雪光一闪,剑刃朝着楚平云的腿砍去!
楚平云瞳孔震动,心跳如雷,喉咙间下意识溢出惊呼,连滚带爬地想要撑起身子逃跑,却因无力而躲闪不及。
血光自他眼前划过,溅了满身血点,待蚀骨锥裂的剧痛从左腿上传来,楚平云脑中一瞬空白,肝胆俱裂,疼痛令他身子无法控制地颤抖、瑟缩。
他痛不欲生地嚎叫着,通红的眼眸瑟缩,身子不断朝后蠕动。
在这一刻,他终于怕了。
他恐惧地看着余绾:“你疯了、你疯了......”
余绾歪头一笑:“楚大人,这般便受不住了吗?可我对你的刑罚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