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穿心
上下三层的酒楼富丽辉煌,正堂前摆放着潺潺流水的假山,清池中的锦鲤受了惊吓,鱼尾不安地拍打着水花。廊道竹帘下是二三聚堆的食客,或不安或好奇。
耳边是衙役的驱赶和谩骂,小二在耳边低声告罪,酒楼内吵闹至极。廊道摆放的几鼎青铜刻花鸟山水的熏炉正吐着氤氲的烟云,栽种在堂内的青竹也被穿堂风吹动,本就枯败的竹叶沙沙作响,落了一地气节。
在酒楼内数道各怀鬼胎的视线中,余绾与谢鹤续的目光准确地碰撞在一起。
隔着嘈杂的吵闹,氤氲的烟云,飘落的青竹,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移开眼。
耳边是廊道下叮铃作响的青铜铃,响动间,将整座酒楼的动静都压盖了下去。
半挂竹帘在眼前不断扬动,清风将落叶送到余绾跟前,这次没了皂纱的遮掩,余绾的目光无处遁形。
许是多心,余绾总觉有那么一瞬间,谢鹤续的目光流露出一丝说不上来的情绪,就像是汪洋中落入一片花瓣,虽掀不起任何波涛,也很快就被浪花吞噬,却仍是在某个瞬间泄露出一二。
原身到底与这位废太子有过什么过往与瓜葛?
余绾叹了一口气,反正她眼下是无从得知。
不过短短一瞬间,谢鹤续的目光便又恢复高高在上,仿佛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只是余绾的错觉。
心口处的锥痛令余绾不得不再次想起系统发布的刺杀任务,和原身的结局。
在原著中,原身和这位反派太子不死不休,他们本就是水火不容的存在,注定要撕咬残杀。
从系统发布终极任务后,余绾心里便很清楚,原著将他们两个的命运紧紧锁在一起,除非所谓的天道和原著消失,不然注定你死我亡。
宽大衣袖中的短剑已经滑落手心,余绾静静地看着谢鹤续。
根据系统描述,身为反派太子的谢鹤续,表面是位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实则桀骜残暴,无恶不作,她在青云台上为了脱身,算是正儿八经摆了他一道,虽然那时她戴着帷帽,但后来细细回想,怕是她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没能瞒过谢鹤续。
说来也是蹊跷,不知是命运有意安排还是剧情刻意为之,她每到一个地方都能与谢鹤续相见。
纤细葱白的指尖覆住锥痛的心口,余绾心跳得极为厉害。
一剑穿心。
好一个一剑穿心。
系统曾言,天道不可违背,她想活着,好好活着,若是日后她注定要落得个这样凄惨的下场和结局,那她别无他法,哪怕是希望渺茫,哪怕是飞蛾扑火,她也要为自己博出一条生路。
任何人都不能阻碍她的活路。
握着白鹤短剑的手渐渐握紧,余绾眸子微动,心口涌动着汹涌的情绪,令她几欲溺毙其中。
耳边的喧闹已经退去,衙役搜查完毕却一无所获,正拿着画像郁闷离开,小二欲哭无泪地看着酒楼内的一片狼藉,却也只能认命地叹气去收拾,食客也被扰了兴致,三三两两地离开,唯独余绾和谢鹤续还立在原地。
水声止,残叶落。
青铜铃意犹未尽地轻颤着发出悦耳响声。
靡微的霞光从上方倾斜而下,落在余绾发丝间,清风轻而冷薄,将余绾挽起的青丝扬起。
两人一高一下,隔着冬日凉薄的气息,紧紧盯着彼此。
不知过了何时,余绾忽而勾唇一笑,将袖中的短剑收起,端起一旁的茶盏。
她扬手,眉间轻轻一挑,居高临下,以茶代酒,对着谢鹤续遥遥一敬。
唇边扬起的那抹笑,说不出是肆意还是无畏。
将冷茶一饮而尽,余绾潇洒地拿起帷帽戴上,转身离去。
楼下,了无不解地看着谢鹤续:“殿下,她这是何意?”
将鱼食尽数洒在池中,清池中的红黄之色比微弱的霞光更胜一筹,谢鹤续转动着玉扳指,似笑非笑地看着池中锦鲤争先恐后地涌来扑食,眼眸中是渐深汹涌的浪潮。
了无吓得收了声,不敢再问。
他很清楚,这一次殿下是真的动了杀心
*
回到宅子里时,门窗紧闭,鸳尾正在厨房里烧饭菜。
推开屋门,便是一股热气扑面,屋内烧着热炭,余绾褪去满身寒气的披风和帷帽,便见屋内桌上已经摆放了两盘冒着热气的饭菜。
一盘是齐旺自家腌制的咸菜,余绾出门前还尝了两口,咸菜萝卜脆生生的,腌制的酸甜可口,很是入味,也不是一味的发咸,让人难以入口。
一盘是用猪油炒过的萝卜辣椒干和腊肉,在快出锅时,鸳尾特意放进去一些咸菜萝卜提味。猪油炒菜本就香,腊肉在风干时许是还刷了一层蜜糖水,炒过之后的腊肉油浸鲜辣,萝卜干也染上腊肉的香气,配上辣椒干和萝卜咸菜的辛辣,光是闻到香气,便令人食欲大开。
鸳尾还蒸了一锅白花花的馒头,刚出炉的,松松软软,还冒着热气。
余绾满腹心事,在酒楼虽未点菜,却灌了一壶热茶,本是没有什么胃口,打算回来收拾一下便歇息,谁知一推开屋门便闻到如此勾人的饭菜香气,馋虫瞬间便被引了出来。
闻着满屋的饭菜香气,余绾颇为惊讶地看着鸳尾:“没想到你的厨艺竟然这般好。”
“我就算着你这个时辰回来,正好饭菜都是热乎的。”鸳尾又端过来一盘热气腾腾的蒸腊肠,笑着吩咐说,“快把门关上,今日听到左边宅子一直有响动,出去一看才知又有人家住了进来。右边的宅子虽一直未曾瞧见烧火做饭的烟气,却也听到来往走动的声音还有犬吠,想来也是住的有人家。”
余绾应了一声,反手合上门。只是隔绝了饭菜的香气飘出去,却挡不住被捆绑在里屋内的刘三和江锡二人口水直流三千尺。
雪灾之后,他们就没有再吃过一顿好的饭菜,多半都是一些咸菜配冻得硬邦邦的饼子,要么便是一些土豆红薯,好的时候还能拿火烤一烤,但多数时候都是冻得梆硬直接拿来啃。
外面每天都在冻死饿死人,有的吃已经很就不错了,他们哪里还敢挑三拣四,只是这种不见荤腥油水的东西吃多了,眼下闻见冒着热气的饭菜肉香,哪里还能坐得住,这种滋味没有被饥饿压垮过的人,无法切身体会。
在屋里拼命制造响声和动静,刘三和江锡那怕是被堵住了嘴也要使劲儿地呜呜呜,唯恐鸳尾和余绾忘记屋子里还有他们两个。
天色已经不早,晚霞绚烂到了尽头,泼墨黑夜,不见星月。余绾点上几根蜡烛,微弱的火光消退几分屋内的阴寒,她洗干净手后坐下来和鸳尾一起用膳,听到里屋的动静,冷哼一声。
鸳尾探头朝着里屋瞥了两眼,摇头失笑道:“从我做晚膳开始,这两个人就没有消停过。他俩一直哼哼唧唧的也是烦人,要不......”
里屋内的动静顿时停下来,刘三和江锡对视一眼,心中升起无限希冀,激动不已。
瞧着余绾眼底带着冷色,鸳尾若有所思地停顿一下,随后放下馒头和筷子,瞧着余绾的脸色,十分谨慎地说出了自己的友好提议:“不如我进去将他们两个人打晕,省得他们两个再烦人,打扰我们用膳。”
闻言,刘三和江锡郁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险些眼前一黑晕过去。
他们两个气急败坏,更加卖力地制造动静和呜呜呜,听着这次真情实感许多,怕是最少有一个已经被馋得眼含热泪了。
余绾咽下一口馒头,慢悠悠地吃着辛辣爽口的萝卜咸菜,闻言笑了一声:“不必了,你去把他们两个从里屋带出来吧。”
鸳尾闻言一愣,但也未去多思,站起身将捆在里屋的两个人给拖了出来。
刘三和江锡感动不已,从里屋被拖出来后,两双饱经沧桑的眼睛深情地望着余绾,眸中的感激之色已经快要溢出来了,只是还来不及留下一行热泪表达自己的满腔激动,便听余绾淡淡吩咐道:“不用松绑,把他们两个绑在那两根柱子上,看着我们吃就好。”
这次是真的眼前一黑,刘三和江锡只觉得一口鲜血梗在喉咙间,若非嘴里被塞了一团粗布吐不出来,只怕此时已经口喷鲜血了。
做人怎能如此歹毒。
江锡气得狂飙眼泪,却见余绾似笑非笑地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轻飘飘地说:“待用完膳,再来好好招呼两位友人。”
“说好了要坦诚相待,却藏着掖着,不知到底是记性不好,还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却吓得江锡立马止住了泪水,他浑身僵住,脸色惨白,反应过来后不由心口一颤。
他心知余绾是发现了什么,身子摇摇欲坠,豆大的冷汗从额上滚落,这下是终于知道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