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葛坚芳没回来之前,屋里的气氛还挺好。
邹二居两兄弟特意没出门,就待在家里,一个眼巴巴瞅着门口,一个先冲了杯红糖水冷着,又将昨晚放进井里的香瓜捞出来放一放,紧跟着将和小侄子抓来的蝉插在棍子上放在火边烤着。
所以邹安安一回来,嘴巴就没停下来过。
两兄弟也不好意思问大姐出嫁后怎么样,就捡着这几天大队的八卦说了说。
常中生产队算是大队。
大概有接近三百的社员,几乎每天都会闹出些事,搞得大队长到了年龄就想退位,现在几个中队长铆足了劲想往上冲一冲。
葛坚芳进来之前,邹四业正说着大队马上又要多一批知青,知青屋那边不够住,鲁中队长上门想着租借他们家的老屋。
肯定不会直接给钱,而是从租借知青那分一两斤粮食。
他们还觉得挺好,反正老屋放着也是放着。
这对于他们家来说也算是一件喜事,再加上大姐的婚事,不就是喜上加喜了?
结果没高兴两秒,就被妈的话吓了一跳。
两兄弟还没反应过来,葛坚芳就一把抓着闺女的手,恨不得马上去城里干一仗,“走,咱们现在就去城里,敢骗我闺女,他陆年是不要命了吗!”
说完,偏头看了一眼,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还吃着呢?”
邹安安一口两口将手里的香瓜吃完。
还别说,这口感沙沙的特别好吃。
吃完擦了擦嘴,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并道:“外面问起,你们也如实说,瞒了以后就说不清了。”
她为什么要在新婚夜找陆大国两夫妻闹一场?
无非就是先打个底。
不然以后她要是借着这件事告陆晨,陆晨反口一句“根本没有欺骗这回事”,就这么一句话,就让她束手无策。
不然她被骗婚,怎么没闹过?怎么外人一点都不知情?
所以她就是要在这个关头闹一闹,这样周边的邻居才恍然大悟,原来新婚夜陆家吵吵闹闹,是因为新娘子被骗,忍不住去找陆大国讨个公道,却被“打”回去了。
而常中生产队的乡亲们也得知情。
因为这里是她的娘家,以后来取证所有人都会站在她这边。
人证有了,物证也不难。
正想着,邹安安‘嘶’了一声,偏头不解看着自己亲娘,很不懂好好的她怎么就动手拍自己肩膀?
“你还好意思盯着我?”葛坚芳没好气的又打了一下,又气又心疼,“你个死丫头,我当初就跟你说了,结婚是大事不能太冲突,总不能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倒好,一点心眼都没,现在被人骗得死死,以后该怎么办?”
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心里也埋怨自己,她这个当母亲的怎么就不拦着些,倒跟个孩子似的,被狂喜冲昏了头,让闺女吃了大亏。
她狠狠摸了把脸,“离婚!陆家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群黑心的人迟早遭报应!”
邹安安沉默着。
葛坚芳只当她担心以后,跟着劝,“你的床还给你留着,以前怎么过以后就一样过,你弟弟妹妹不敢嫌弃你,在家、在家一辈子都成。”
说完,还对着二儿子瞪了一眼。
邹二居先是瞥了一眼堆在旁边的回门礼,堆起来要有半米高,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肯定装了不少东西……
身边的方红瞧见,悄悄在他腰间狠狠拧了下,他才疼的赶紧开口,“对对对,这里本来就是大姐的家,想待多久都成。
方红一同点头,“对嘛,只要大姐喜欢,咱们都成。”
她可是一直记着的,生大蛋后婆婆要顾着家里两个患病的老人,都是大姑子亲自伺候她月子,她疼得难受时,也是大姑子细声安抚着她。
比她男人还要关怀体贴,亲姐妹都做不到这么好。
其实大姑子要是嫁到城里,他们身为娘家人多少都能沾点光。
但对方的人品不行,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姑子待在狼窝吧?
而一旁的邹四业想了想,反而问了一句:“大姐,那个陆年人怎么样?”
“四业!”葛坚芳不满吼了一声。
邹四业赶紧表明立场,“我绝对没有反对大姐离婚的意思,但我听大姐的意思,陆年人应该还不错,是不是可以再看看?”
他是真不在意大姐离婚后待在家里。
但他担心大队里的风言风语,哪怕不是大姐的错,也一定会有很多难听腌臜的话传出来,那些话语有可能逼死一个人。
“相处的时间太短,还不足以看清一个人。”邹安安接着说,“不过我也是这么想,再观望观望。”
好或者不好,其实都无所谓。
陆年家本来只是她的一个跳板。
在她说起‘房租’时,陆年就已经懂了她的意思,此时他们仅仅只是房东和房客的关系罢了。
“那也不成!”葛坚芳一脸的不同意,“卢生奶可是说了,你大姐说他不行啊!这可是事关你大姐一辈子的大事!”
“……”
“…………”
邹四业脸上憋得通红,偏过头不言不语。
邹安安嘴角抽搐着,她真的没这么说过!
确认问着:“卢生奶真这么说得?”
“是啊!”葛坚芳指了指自己被撕开的袖子,“为这事我跟你小婶还干了一架,那臭婆娘要是敢在外乱说,我保准把她那些烂事宣扬出去。”
先前在晒谷地说得那些,还真不是她胡乱编造。
田丽可有不少秘密被她知道,她敢坏了闺女和女婿的名声,她就敢全捅出来!
“妈,卢生奶只说了被骗没说姐夫不行。”方红举起手,为卢生奶正名,“是小婶先开的口,我看她就是故意那么说。”
“就知道那婆娘不安好心!”葛坚芳气得撸起袖子,恨不得现在就去干架,“你爷奶还在时她就一直挑事,嘴上说着孝顺,结果呢?你爷奶看病都快把咱家底掏空,他们几毛钱都没出。”
说着说着,就开始翻起旧账。
随着她说得这些,邹安安也忍不住回忆起一些原身的记忆。
原身的爷爷奶奶一共三个儿女。
最大的女儿就是原身从小就一直很憧憬的大姑。
这位大姑可了不得。
十七八岁不想被包办婚姻,硬是一个人扒在车的后尾箱,独身去大地方闯荡。
她并不是先嫁到城里,才成为城里人。
五十年代初,那个时候城里正大肆修建工厂,正是缺人的时候,大姑靠着一身蛮力,硬是谋了一份苦力活。
一直到一年后,才传回来一封信,说是自己已经嫁人了。
在那之后,大姑就很少回来。
但每次回来都成为了村子里的焦点,原身都不敢伸手去碰大姑身上穿得崭新衣裳,就怕一不小心就刮坏了。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怨父母逼迫自己结婚,害得她不得不独身前往陌生的城市,哪怕从没说过也知道她肯定吃了不少苦。
所以她回的少不说,连爷爷瘫痪、奶奶病重她没回来也没寄一分钱。
全都是原身一家照料着。
至于小儿子邹天勇一家,哪怕同在一个村子,他们也都是不管不问。
原身爷爷奶奶还能干活时,邹天勇和田丽几乎天天把‘会孝顺’这番话挂在嘴边,什么话好听就说什么,老两口没少心软帮衬帮衬。
结果等不能动了。
就摊开手说没钱,钱不出、力也不出。
原身爹妈倒是真孝顺。
扛下了这一切,苦苦照料了好几年,才一前一后将两老送走。
不过那时候家里也是真掏不出钱送葬,去邹天勇家求了几次他们也不肯掏钱,葛坚芳一气之下将两老的棺材抬到邹天勇家的院子里,说是他们不出钱就一直隔着,最好天天和他们为伴。
这把邹天勇两口子吓得够呛。
想挖个坑随便埋了葛坚芳却拦着不让,硬是让他们掏钱风风光光办了才完事。
不得不说,原身妈是真彪悍。
不过从这件事来看,原身一家其实都挺在意亲情。
这次回门,除了留下一些口粮供自己吃之外,邹安安将其他的东西都扛了回来。
原先因为爷爷奶奶的病,家里还欠了一些外债。
这两年好不容易缓了过来,但因为原身结婚又将家底掏空,连粮食都分了大半出去,就怕置办得太少她被婆娘的人瞧不起。
如果没她带回来的粮食,过个十天半月他们怕是要断粮了,到时候不是去山上冒险,就是厚着脸皮去赊粮。
如今她得了原身的人生。
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也不是不能帮一帮。
当然,前提是他们好相处。
这也是她需要再观望观望的。
“扯远了……”葛坚芳拍了拍自己的嘴,“继续说陆年的事,你真不打算离婚?”
邹安安摇头。
有些事不好直说,那就干脆躲着吧。
她拎着一个小包,里面装着的是借来结婚穿得衣服,跟着分了半斤花生出来,“妈,我先去鲁中队长那还衣服,晚点再回来。”
刚要出门,她又回头:“二居四业,你们去帮我弄几块一人高的板子,最好能叠起来放汽车上方便带回城。”
弟弟不就是随便使唤的嘛?
能靠嘴她也就懒得动手了。
说完需求,邹安安这才拎着东西往鲁中队长家里去。
……
此时的鲁中队长这会儿也愁。
桌子上放着一碗蚕豆,就着碎叶子泡出来的茶水,招待“贵客”。
人家是城里糖果厂的采购员,大老远跑到他们大队来收购物资,这本来是大好的事,大队的社员们要是想换点钱,除了把东西送到供销社,就是等着厂子里的采购员来收购物资。
有厂子里的采购资格外加公社开的证明,也就算不上投机倒把。
要是运气好,还能再换点票回来。
这何尝不是大好事?
当初蔡国第一次来他们常中生产队,所有人欢欢喜喜,挤牙膏似的挤出一些物资拿去换钱和票。
可是……也架不住蔡国来得太频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