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送别
虽然没有见到碧瑶的尸身，杨叔童还是用碧瑶留下的钱，为碧瑶立了一座衣冠冢，选在了京郊一处能看到远处天音寺漫山红枫的地方，墓碑上刻着“吾妹碧瑶”。
最后一场秋雨落下，天音寺的枫叶也都落了满地。
杨叔童打着伞，孤身一人来碧瑶坟前探望，将一片保存完好的红枫放在墓前，在雨幕中看着墓碑，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他忍不住又想起碧瑶留下的那个小木盒里，那些漂亮的钗环被擦得闪闪发亮，崭新如初，显然从来没有被佩戴过。
也许在某个寂寥的深夜，他们的主人也会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借着月光，对着小镜子悄然比划着他们簪在头上的模样，也许那双漂亮的碧色眸子，会像吃到了喜欢的食物一样餍足地眯起来。
可是下一刻，黑暗中传来轻微的异响，她就得像受了惊的猫儿一般，快速将东西全都收归原位，假装自己已经深眠。
两个玉哨就同首饰放在一处，见到那个碧瑶曾提到过的小狐狸玉哨的一瞬间，杨叔童便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却到底不肯深究，只放任自己将碧瑶当做最简单的“碧瑶”罢了。
首饰下面是一些银票和碎银，有大有小，数额足够杨叔童能同普通富贵人家的少爷一般，不必再捉襟见肘、替他人抄写赚钱，毫无顾虑地苦读二十年了。
杨叔童看到这些的一瞬间，想的不是自己往后的生活不必如此辛劳了，而是碧瑶一个小姑娘，年纪比他还小上许多，是如何攒下这么多银钱的。
雨越下越大，杨叔童眼前渐渐模糊起来，脸上也有些湿润，他下意识以为是雨丝飘了进来，伸手去擦，触手才恍然惊觉那不是雨丝。
不远处一处山坡上，两道身影骑在马上，并肩看向这个方向。
雨幕遮蔽了杨叔童的视线，让他未曾注意到两人，楼绒绒和托娅却能轻易看到墓前的情形。
今天托娅的伤势总算好的差不多了，便要回部族去，赶在吕岚回北秦处置苏尼特族之前，将部族解救出来。
因着从大庆走私火器，想要带回北秦一事，北秦的使臣直接被扣留在了京城，只派了使者回国，向老狼主传达了大庆皇帝的震怒。
几日后，北秦派人传来消息，老狼主不仅让使臣当朝念出自己的信，狠狠责骂了自己的三儿子，表示愿意送来牛羊各
一千头作为补偿，而且还愿意送出质子，以表北秦绝无同大庆开战之心。
今日正是那位所谓的北秦质子至京的日子，等质子到达之后，吕岚便也要启程回北秦了，托娅也正是心焦于此，这才今日便要启程，楼绒绒前来送行，却不料正巧瞧见杨叔童出城来，一路跟着到了此处，便见到了这一幕。
见杨叔童在雨中久久伫立，托娅半响没说话，一旁的楼绒绒开口问道：
“怎么？后悔没告诉他，其实你还活着了？”
托娅笑了笑，无意识地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只道：
“有缘再见吧。”
楼绒绒明白她的意思，她的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部族的希望，族人的生死，至少现在，她没有权利抛下这一切，只做单纯的“碧瑶”。
时候已经不早了，杨叔童尚且站在“碧瑶”的墓前长久地发着呆，但她们却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山下护送托娅回部族的军队派人前来催促。
楼绒绒看向托娅，后者这才收回视线，右手放在胸前，微微躬身，向楼绒绒行了个苏尼特部族向身份尊贵之人表示敬重的鞠躬礼：
“公主，那托娅就此拜别了。”
楼绒绒点点头，托娅这才调转马头，马蹄声缓缓向山下而去，楼绒绒转头又瞧了一眼杨叔童，也调转马头下山去了。
杨叔童在雨声中隐约听到了马蹄声，抬头望去，却只见空无一人的朦胧山色，微微皱眉，心道应当是自己听错了吧，可心中总莫名有些在意，却见雨势渐大，只好执伞下山去。
楼绒绒对杨叔童的心迹并无所知，等她回到京城时，雨势渐渐小了下来，北秦质子的车队刚好进城，京城民众纷纷好奇地前来围观。
老狼主老奸巨猾，送来的当然不是宠爱的几位狼主，而是生母无名、压根不受宠的七皇子来，楼绒绒心知这就是个象征性的吉祥物，老狼主有十几个儿子女儿，北秦若当真想开战，根本不会顾忌这个不受宠的质子。
不过既然正巧撞上，楼绒绒掀起车窗帘的一角，微微抬眸向外望去。
令人奇怪的是，一向擅长骑术的北秦皇族，这次送来的质子，却是坐着马车来的，厚重车帘挡住了所有窥探的视线，显得这位七皇子颇为神秘。
没人知道，此刻在马车之中，十六七岁的少年却是被反绑着双手双脚，浑身是伤，狼一
般的眸子直直地看向正在往他身上套衣衫的使者。
使者被他那双眼睛盯得发毛，但转念一想，他的双臂都被打断了，也被逼着喝下去了不能开口的哑药，又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于是当即便硬气起来，对他呵斥道：
“看什么看！你这条贱命，能对狼主有点作用，已经是你莫大的荣幸了，一会儿见了大庆的皇帝，你最好别发疯，否则把你的腿骨也敲断，听到了没有？！”
然而少年却没有任何回应，只用一双黑得发蓝的眸子静静地盯着他。
使者愈发瘆得慌，一边嘴里念叨着贱种就是贱种，连人话都听不懂之类的话，一边动作粗鲁地给他套上了一身月白色的大袖衫，遮住了他衣衫下的血迹。
自始至终，少年都安静得有些过分，眼见宫门就在眼前，使者心中虽不安，到底还是解开了少年身上的束缚，换上了一副笑容，带着他走向了郢泽所在的大殿。
宽大的大袖衫垂落，遮住了少年无力垂落的手臂，众臣战立两边，使者带着少年从中间走向大殿中央，满面笑容地跪着高居皇位的郢泽行礼道：
“使者高燕，见过大庆的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