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回京
几人一时均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敢伸手去接,只是指向自己,不可置信道:
“给……给我的?”
对方并不做声,只是将碗筷放在他们身前,而后不声不响地离开,他们方才确信这是给自己的,连忙端了起来,心中却忍不住愧疚更甚。
其他人发现做活会有人送来扁食,于是纷纷眼前一亮,也赶来“帮忙”,然而,说是帮忙,他们的注意力其实一直都在什么时候有人给自己送饭上。
百姓也不傻,看得出来他们是不是用心在帮忙,自然不会替他们送饭,到最后,他们终于明白过来,才开始强忍着饥饿卖力帮忙。
负责看着他们的护卫将他们的此间情状报告给郢泽后,郢泽冷笑一声:
“让人看好他们,别给他们送食,才饿了一顿而已,他们便受不了了,也让他们体验体验,百姓等不到赈灾米粮时,忍饥受冻时的感觉。”
护卫应声退下,于是这一日,从晨起直夜幕降临,他们当真没能吃到一口米粮,若是换做平日,他们在府中,养尊处优,什么事都有仆人作为,饿个两三顿,实在说不上多难捱。
但在这里,他们不仅没有饭吃,还要
费力帮忙,做的都是体力活,胃里的存粮早就在昨晚就消耗得差不多了,根本挨不到晚上。
在他们实在饿得受不了的时候,昨日来指点过他们搭建窝棚的小男孩,竟又来到了他们身旁,看着他们一个个疲惫饥饿,瘫倒在地时,他忽然开口道:
“你们是不是很饿?”
众人看向他,顿时喜出望外,以为他要帮忙去盛吃的,于是连忙道:
“是!我们都一天多没吃东西了,小……小果,你能给我们拿点吃的来吗?”
小果抬头看向说话的那人,看着他脸上用来哄骗小孩的和善笑意,眸光闪烁了一瞬,回道:
“好。”
然后转身便跑开了。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激动不已,然而没等他们高兴多久,小果便折返了回来,小手通红,捧着一大颗雪球回来了。
那人顿时有些傻眼,尚且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果,你不是要去给我们拿吃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带了吃的吗?”
小果抬头看着他,将那捧雪向他的方向递近了些,回答道:
“带了呀,这不就是吗?”
众人看向他手中的白雪,难以置信道:
“这……这
怎么算是吃的呢?”
“怎么不能吃?”
男孩看向他们的目光澄澈真诚,干净地能映出他们每一个人的身影:
“陈哥哥来之前,家里吃的不多了,我娘就让我和妹妹喝米粥,自己抓来干净的雪吃,她说雪很好吃,吃完一点也不饿,真的,吃完就不饿了。”
话音落下,一瞬间,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有人面露惊愕,有人默然低头,就连最饿的那人,让小果去拿吃的东西的话都再也说不出口了。
小男孩却像是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异常一般,继续道:
“娘亲说了,路边的雪不干净,所以最好找屋檐和没有人走过的院落里,最上面的雪,最松软,也最好吃,要是挖得深了,就会吃到土尘,所以不能因为太饿,就抓身边的雪吃……”
终于有人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道:
“别说了……别说了!”
像是被他突然的出声吓到了,小果身子一颤,停住了话音,终于不再试图教他们怎么吃雪,而是转身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等他离开很久之后,沉默的众人之中,才终于有人动了。
他伸手从一旁的窝棚顶上抓下一把新雪,塞进了嘴里,
一把接着一把,当吃了好几把雪之后,忽然自言自语道:
“原来吃雪,真的会感觉不到饿……”
……
很少有人关注这里发生了什么,绝大多数民众,都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尽可能地为元宵做着准备。
虽然今年没法去看京城的灯节,但楼绒绒还是为这里的民众准备了许多灯谜。
十几个手巧的妇人帮忙扎着灯笼,楼绒绒提笔写下每一个灯笼对应的灯谜,若是有百姓猜出谜底,便可赢下对应的灯笼。
来的时候,费鹜苏还额外多带了些饴糖,正巧楼绒绒在医馆寻到些山楂,便融了冰糖,给侥幸在这场灾难中存活下来的孩子们做了些冰糖葫芦。
虽然每人分到的也不过一两颗,但孩子们都格外高兴,一个个踮着脚尖,迫不及待地等在熬糖的小锅边,等着属于自己的那一小串糖葫芦。
这个元宵,注定成为很多人记忆之中难以忘怀的存在。
很多年后,京畿的百姓跟人吹牛谈天,都要说起那年元宵,自己曾经跟大庆天子吃过同一锅扁食,猜过天禄公主亲手写就的灯谜,灾难或许曾经压垮过他们,但是与之相对的,人性中的坚韧和柔软
,亦给了他们继续面对生活的勇气。
第二日,楼绒绒一行人便打算返程回京了,一则赈灾的物资已然送到,二则郢泽的身份已然暴露,再留在此处便不太合适了。
除了户部和司农寺几个官员留下来负责剩下来的赈灾事宜,其他官员,便跟郢泽、费鹜苏他们一并踏上了回京的旅程。
陈云亦在留在畿县赈灾的人选之列,临走之前,楼绒绒到底还是将自己抄录的那本《全农书》,赠予了他。
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她算是对这个颇有几分怯懦的青年更多了几分了解,知道他本性正直,又的确在栽培作物上,有兴趣和天分,算得上是她迄今为止考察过最合适的人选了。
陈云接过这本书时,尚且不知道,书中的内容,足够让他名垂青史,只以为是同常见的农书一般,只是楼绒绒友好的赠礼,便就此收下了。
回京的旅途上,费鹜苏和萧立骑马护驾,车厢之中,楼绒绒坐在郢泽对面,小口地抿着刚煮好的热茶,忽听郢泽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可忽略的疲惫:
“绒绒,你觉得,孤这个皇帝,是不是真的如流言所说,德不配位,故而苍天才降此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