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悔
他安慰自己，长姊是女子，将来本就免不了要嫁人。
北秦狼主不论如何，也算得上一代枭雄，配他阿姊，倒也不算委屈。
他再度回到北秦军营的时候，北秦狼主看他的眼神里，满是早有预料。
姜杨没由来感到一阵悔意，然而到底是已经迟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同北秦狼主做了一个交易，约定好之后某日想法子将姜心月悄然送出城去。
作为交换，北秦军之后会在南城门发起攻城之势，届时姜杨出面抵御，北秦军便会将计就计，佯装不敌。
之后姜杨再出城一路追杀，北秦＂败退＂，这军功也便成了他姜杨的囊中之物。
这一切从北秦狼主的口中说出，都显得太过轻易，姜杨虽知晓事情绝不可能这般顺利，但还是心存侥幸，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待到约定那日，他假作告慰之名，劝长姊喝了下了药的清茶，待姜心月昏迷之后，便将人装在运送物资的粮袋里，悄悄运出了城，交给了北秦狼主。
他忐忑不安地在南城门等候约定的突袭，谁料几个时辰过去，城门外却依旧平静如一潭死水。
就在他察觉不对，正要叫人
问询其他城门的情况时，却见传信兵慌忙赶来报信，说北城门被城中奸细打开，北秦军趁机攻入，如今城中已然大乱。
姜老将军在最需要女儿的时候，却愣是四下寻不到姜心月的身影，只能匆忙独自披甲上阵，抵御敌军。
姜杨脑中轰的一声，被这个消息震得眼前一白，终于明白自己究竟犯下了多大的错。
他匆忙执剑想要带兵赶去支援父亲，然而城中一片混乱，流民四散奔逃，北秦军和城中守军打成一片，混乱不堪，几乎是寸步难行。
姜杨眼看如今的情形，想要阻止北秦占领这座城，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干脆一咬牙，吩咐手下的将士，将南门打开。
他率着原本打算＂追击＂北秦军的军队，一马当先冲出了南门，替逃离的百姓杀出一条血路，让百姓趁机逃离。
他先前愚蠢，轻信了北秦狼主，但危机之下，他做出的决策反倒清醒且果断。
北秦军的主力皆是从被奸细打开的北城门攻入，南城门外几乎不剩多少兵卒。
姜杨带兵替逃散的难民撕开一条生路之后，因为忧心父亲，又咬牙转头重新杀回了城中，试图去救父亲
。
但没等他赶到北城门，北秦狼主已经派兵杀进了城中。
姜杨见到他的那一刻，便意识到，自己的父亲恐怕已经命丧他手。
至亲被杀的悲忪，加之遭受蒙骗的愤怒，让姜杨一瞬间红了眼。
他拼了命想要穿过北秦军的重重阻拦，杀了北秦狼主为父亲和长姊报仇，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眼前总是有杀不尽的敌人，明明仇人就在几步之外，他却依旧不能触及对方哪怕一片衣角。
他眼睁睁看着对方施施然拿起一把长弓，搭箭，将弓身拉成一个漂亮的弧度，而后倏然松手。
一支箭羽穿破长空，直直向着他胸前而来，而他自己，则因为要应付四面的敌人，竟腾不出空间来闪躲，只能微小地侧移了一小段距离，依旧没能阻止这支箭羽射入胸口。
在失去意识前的那一瞬间，姜杨便以为，自己这条命，就要这么终结于此了。
可等他再一睁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昏暗的地窖里，身边都是奄奄一息的伤员，一个老头子正提着给死人送终的白纸灯笼，一个个查看他们的伤势。
昏暗的光线映照着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颇有几分阴
森可怖的氛围。
若非胸前的伤口隐隐作痛，姜杨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是因为生前所造的孽，被阴曹地府，判进了十八层地狱受苦。
他挣扎着发出些微动静，老人很快听到了他这边的响动，发现他成功醒来，喜出望外，一股脑将自己如何救下他，又是如何冒险请来大夫替他诊治的事情，皆讲述了一遍。
当听到老头说自己被发现时混在一堆尸体中，且地点明显不是自己中箭时之所在时，姜杨当即便反应过来，定是北秦狼主故意在他昏死过去之后，没有当场了结他，反倒将他丢到了可能获救的地方。
毕竟当时的情况，连日的疲惫和饥饿却让守军毫无反抗之力，再加之城门突然被打开，北秦铁骑攻势猛烈，势不可挡。
在那种情况下，除了北秦狼主亲自下令留他一命，他几乎想不到别的可能，令他此刻还一息尚存。
可捡回一条命的姜杨却毫无庆幸，反倒痛苦万分。
他清楚地意识到，对方留他一命，就如猫儿狩猎时，故意放走到口的老鼠，故意戏弄一般，就是想看他在痛苦之中煎熬。
他甚至在养伤期间，数次尝试过自杀
，却被一向敬重感激姜家人的老头子及时发现，最终也没能得成功。
他心灰意冷，老爷子以为他是因为亲人离世痛苦，几次三番劝说，想让他背负着姜老将军和他长姊的遗志活下去。
殊不知，他越是如此劝说，姜杨越后悔越绝望，可心中的痛苦甚至无法与人言说，只能咬碎了牙齿和血往下咽。
直到他听说，北秦人已经连破数城，一路长驱直下，直入大庆腹地的消息，才恍然惊醒。
对北秦狼主的恨意唤醒了他生的渴望，他不顾老头子的劝告，在伤势尚未痊愈之时，便硬撑着一口气，一路逃出城中，越过北秦军的封锁，来到了尚未被北秦攻陷的城池之外。
也是那时，朝廷方才知晓，姜家竟还有一人侥幸活了下来。
在阐述当时发生的事情时，姜杨犹豫许久，最终脱口而出的，却还是自己毫不知情，内奸背叛，城门被破的的＂事实＂。
因着父亲和长姊的牺牲，朝中对他有了前所未有的赞誉和宽容，他也如愿以偿，成了先帝赏识的将才。
只是每每午夜梦回，他都会想到被自己亲手送入狼口的长姊，满身血迹，眼神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