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遗物
往常他在寒府中如此神态,身边的仆役下人,甚至包括他续弦的夫人和几个儿女,都会为其威势所摄,低下头去,不敢直视。
但这个他自记事起就再未关注过的长子院落之中,不仅只有寥寥几个婢女和身边一个随从侍候,且几人都宛若看不到他的存在一般,对他的目光毫无波动,亦不躲闪。
他皱了皱眉,鼻尖香味萦绕,终于还是让他放弃了离开,提步向帷幕之后走去。
群青警惕地向前半步,侧身挡在了寒饮玉之前,却被身后的寒饮玉抬手阻拦:
“群青,退下。”
青年不放下地看了父子二人一眼,到底还是乖乖听命,退了下去。
寒行川掀袍而坐,目光却一直落在桌案上那只香炉之上,甚至连看寒饮玉一眼都不愿。
父子俩多年来,第一次坐得如此之近,可不论是寒行川,亦或是寒饮玉,却像是将对方当做空气一般,连一个眼神都吝啬。
寒饮玉分明长相几乎十成十随了母亲,可两人相对而坐,若有人在旁,便会发现,父子俩之间的气质几乎贴近地,只消一眼,便能认出这是父子,绝不会认错的地步。
但若是再仔细观察,便会发现,
两人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寒行川多年身居高位,周身自有威势,眉目间——除了方才被打落下的伤——多是皱眉和施威留下的细纹,且因为在自己最厌恶的长子面前,面上还有几分难以抑制的嫌恶和冰冷。
寒饮玉则不同,面上浅笑同平日里寒行川上朝应对其他官员世家之时颇为相似,只是少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嘲讽,多了几分捉摸不透和宠辱不惊。
直到香炉之中的香粉燃至一半,两人都未曾开一句口,任凭烟雾氤氲周身,寂静地仿佛一根针落地都能听清。
最后还是寒行川最先沉不住气,到底心中憎恨如烈火灼烧,令他失了耐性:
“你当真是一点都不像你母亲。”
旁人都惊叹寒行川完美继承了母亲的美貌,若非是男子,几乎是一个壳子里刻出来的相貌,相像至极,甚至于令人恍惚。
只有他的生父,自幼便对他说得最多的话便是“你一点都不像你的母亲”。
——是的,旁人都以为寒行川是因为害怕触景生情,或是觉得他害死了他的母亲,故而才对他如此厌恶。
可只有寒饮玉知晓,寒行川恨他,是因为他太像他,自幼早熟,隐忍,自
傲,喜欢置身事外,高高在上,对任何事物都有强烈的控制欲,无情,冷漠,残忍得匪夷所思。
看到他,寒行川就像是在照一面镜子,看到的都是缩小版的自己,愈发痛苦地意识到,为何他的母亲会宁愿饮毒而亡,亦不愿留在他身边好好活着。
——当然,现在寒行川应当以为,他母亲的死亡,当真是他害的了。
寒饮玉笑了笑:
“儿子的确不像母亲,却也不像父亲一般,至死都被母亲恨之入骨,哪怕死了都不想同父亲同葬。儿子料想,若时间当真有阴曹地府,奈何桥上,母亲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投胎转世,一分一毫都不想等父亲同行罢。”
都道至亲之人,最懂伤人。
寒行川一瞬间抬起了头,怒视着这个儿子:
“逆子!你母亲是同我签过婚契,拜过天地,在三生树之前系过姻缘线的,便是到了地府,她亦只能等我一同转生!”
寒饮玉轻笑一声,毫不躲闪地看向生父的眼睛,眸中满是嘲讽:
“是吗?神佛竟也会保佑这等从头至尾都是欺骗的姻缘?怕不是菩萨在天上听了父亲这番话,都要每日多甩几番杨柳枝,连声道晦气。”
没等
寒行川来得及怒而反驳,寒饮玉便微微扬起了下颌,对着寒行川笑道:
“不过父亲倒的确未曾猜错,母亲是留给了我些许东西,今日父亲看到的书信便是其中之一,儿子这里,还有几样母亲留下的物件,父亲若是好奇,不若靠近些来看?”
他怀中抱着一只檀木的精致小匣,作势欲要打开,似乎其中当真藏着什么东西一般。
寒夫人当年服毒自尽之时,满心以为自己饮下的是堕胎药,她压根就不想要这个孩子的情况下,又怎会专门给自己腹中以为必死无疑的孩子留什么东西?
可惜寒行川今日被当年掩藏的真相撼动了心绪,再被寒饮玉一番戳心窝子的冷嘲热讽,到底是失了理智,被渴望得知心爱之人留下的东西所吸引,竟丝毫未曾起疑,甚至颇有几分迫不及待地起身走了过来。
可当他俯身向寒行川怀中的匣子之中看去之时,却只见匣中几只形态各异的小型香炉,更像是平日里专门放置香炉的匣子,哪里有什么心爱之人的遗物?
正当他疑惑皱眉,转头欲要质问寒饮玉之时,忽觉腹部一痛,身体一瞬间不受控制地蜷曲颤抖起来,径直倒下长子的方向
。
寒饮玉手握匕首,深深插进了寒行川腹部,刀身毫不留情地整个没入,任凭鲜血咕涌而出,染红了他透白如玉的手掌。
寒行川一张嘴,鲜血便从唇边溢出,只能一手下意识握住寒饮玉握刀的手挣扎,另一只手指着寒饮玉的方向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寒饮玉面无表情,回答了他为出口的疑惑:
“母亲的确给儿子留了东西,可惜不是什么物件,只有一颗同样恨你入骨的心罢了,我的好父亲。"
"放心吧,你死后,儿子绝不会让你有机会,跟母亲阖棺而葬的,神佛会不会保佑你儿子不清楚,但我可以现在就送你去见神佛。”
寒行川像是被箭羽射穿的猎物一般,失血和失温让他周身颤抖发冷,连眼前都开始看不清楚。
一片恍惚之中,寒饮玉那张像极了母亲的面容的脸,这一刻倒映在寒行川眼中,与当年正值芳华的心上人几乎别无二致。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触碰那张脸,口中喃喃唤道:
“裳儿……”
下一刻,寒饮玉面无表情地将手中匕首再往里捅了一分,毫不留情地用力扭转匕首,将生身父亲的五脏六腑搅了个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