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九章 这是什么
宫宴之后,一切还没有结束。
按照祖制,皇帝要在宫宴之后带着皇后去祭拜先祖,而后守岁一夜。
因元治年少尚未有皇后,只好苏幼仪代劳,和元治一道去宝华殿烧香祭拜。
母子两像是说好了一般的默契,谁也没提方才宫宴上的事。
跪在蒲团上诵经的时候,苏幼仪没忍住打了个呵欠。
元治听见动静,睁开眼,“母后从前除夕是不守岁的,打从做了皇后,又做了太后,便不得不一年年地守着了。”
苏幼仪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可不是么?你母后最会躲懒的。可身在这个位置,很多事便身不由己了。以前我总觉得自己天性不羁,别人要守的,我未必要守。可我自己到了这个位置,我发现我愿意守。”
“愿意守?”
“是啊。”
苏幼仪看了看四周,鼎中香灰烧得也快尽了,她这才慢慢起身。
元治起来扶着她,两人朝殿外走去,春花正要扶她上撵轿,苏幼仪道:“不必了,今夜还要守岁一夜。我和皇上走走,也好醒醒神,皇上觉得如何?”
“好啊。”
元治也觉得守岁无趣,“咱们就从这里走回乾清宫,走
慢些,能消磨小半个时辰的光阴。”
苏幼仪笑着点头,两人便走在前头,后面一大堆仪仗跟着。
苏幼仪缓缓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元治好奇地睁大眼睛看她。
苏幼仪讲的故事一向动听,又警戒世人,他当然乐意听。
“从前有位地方太守,微服出门去体察民情的时候,被一个晾衣服的百姓不小心用竹竿打到了。”
“那百姓去赔不是,才知道此人是太守。太守性情不羁,想给这百姓一个教训,便让人把他带回官署去。那百姓大喊冤枉,太守也不理。”
“后来这百姓便被关在府衙三日,三日中太守并未理会他。直到最后一日,他才想起此人,命人将他放出来,又给了他十两银子,告诉他日后晾衣服要小心,若砸到了老人孩子说不定要出大事。”
苏幼仪说着,看了一眼元治的神情,“那百姓自然欢喜。不过不痛不痒地被关了三日,就能拿到十两银子,于是兴冲冲地带着银子回家去找他妻子。”
“这算什么故事?”
元治觉得有些无趣,被晾衣服的竹竿打到这样的小事,这太守勉强算是亲民大度吧,不过也
算不得什么。
苏幼仪道:“急什么,我还没说完。”
“百姓拿着银子回家,才发现家里停着棺材。原来他的妻子以为他被太守处死了,便想悬梁自尽。又念及家里还有一个一岁的孩子无人照应,索性连孩子一并勒死了。这百姓看到自己妻儿的尸首,放声大哭。”
“然后呢?”
元治一听咋舌,倒希望这故事还没结束。
不料苏幼仪摊了摊手,“没有然后了,故事结束。”
元治一听就不乐意了,大过年的,苏幼仪怎么还讲了个这么惨的故事给他听?
“怎么能没有了呢?”
元治缠着她,哪怕她编个结局也好,“这也太惨了。不过是一不小心用竹竿碰着了个太守,就弄得家破人亡,这还有没有天理?”
苏幼仪故作镇定,“是谁弄得他家破人亡?太守吗?太守并没有恶意,只是想小小惩戒他一下,还给了他十两银子呢。”
元治蹙起眉头,“可要不是他拘了那百姓三日,他的妻子也不会绝望到上吊自杀。”
“那你说这太守该如何处置?”
元治一时语塞。
站在他的角度,这百姓的妻儿是太守害死的,可这太守也
不是有意的……
怪只怪在两边没有沟通好,若百姓的妻子知道自己的丈夫无事,也不至于去寻死。
苏幼仪瞧他面色复杂,便知自己的用意达到了,“元治,区区一个太守,小小举动都有可能害百姓家破人亡。而你我处在这天下最高的位置,怎么敢不谨慎一些?”
元治道:“这就是母后说的,你愿意守?”
再洒脱不羁的人,到了这个位置,也不得不顾忌自己对百姓的影响,不能随意胡来。
元治明白了,又叹了一口气,“没有恶意的小小举动,都可能让百姓家破人亡,那若是心存恶意……就像先前西北赈灾的时候那样。”
他说的是谁,两人心照不宣。
苏幼仪陪着他继续朝前走去,慢慢道:“元治,现在就是我们被竹竿打到头的时候,务必十分小心。一个举措不对,朝堂不稳,就可能连累民间众多百姓。我们只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元治张了张嘴,有些想问她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吏部的错乱该拿苏清怎么办,内阁的首辅之位又由谁来继承?
想了想,今夜到底是除夕,还是不谈这些为好。
苏幼仪也没有
主动开口谈。
母子两人静静地朝前走去,一时到了乾清宫,元治道:“还是去母后的坤宁宫守岁吧,若是母后累了,还可歇一歇。”
苏幼仪只是朝他笑了笑,前头的太监们又重新打道,朝着坤宁宫而去。
夜色已经深了。
宫中却处处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屋子里点灯熬油地守岁,盼望来年事事顺利,盼望全家和睦。
坤宁宫里支起了棋盘,苏幼仪和元治对着棋盘坐下,两人以此解闷。
无名坐在大殿顶上,任凭大风呼啸而过,他怀抱一壶暖酒,时不时侧耳细听,能够听到苏幼仪和元治落棋子的声音。
满宫里都是红得耀眼的灯笼,被风一吹,光影就晃来晃去。
坤宁宫的后殿,齐整宽敞的屋子里,有人打了个呵欠。
“哥,我想睡了,太后今夜大约是不会传召了。”
“别睡。”
宋如白坐在灯下,轻轻展开袖中一张小小的纸条,这是方才宫宴之时,苏清的侍从偷偷命人传到后宫中来的。
他看过纸条上的内容,便在烛火上焚去。
宋如墨看见的时候,纸条已经烧了大半了,他的呵欠立刻停止,“哥,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