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5章 张神陵的选择
汹涌的海洋掀起了巨浪，肉眼可见地血色浪花拍打在海岸线上，一道昏迷的身影终于是被海浪拍打到了岸上。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有野兽试探性地来到了这海岸边，浓郁的血腥味让它眼神中满是恐惧。
它逐渐靠近了那道昏迷的身影，眼神贪婪的同时张开了垂涎的大口。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昏迷的青年手中一把匕首翻转从野兽的下颚刺入了头颅。
疯狂挣扎的野兽仅仅持续了几个呼吸便彻底不动了，青年狼狈地划拉出一道口子，将野兽的血肉塞入自己的口中。
他渐渐有了力气，爬了起来，刚想要回头的时候却忍不住看向了头顶。
星空如同巨大的画卷扑面而来，漆黑的世界之中，数之不尽的繁星就像是一笔笔带着颜色的点缀，他见过夜空繁星，但是从未感觉过头顶的星空可以距离他这么近。
仿佛，他伸手就能将其中的星辰摘取。
但同样的，下一刻就要压下来的星空中爆发着璀璨的光芒，几乎时时刻刻都有星辰在坠落、陨灭，有很强大的存在在灭亡那些星辰，群星的光芒在他们的面前也只能黯淡死亡。
呆呆地看着这一幕，青年宁知远喃喃道：
“这就是道洲吗？和海洋截然不同的天空。”
在无尽海洋上，他可从来没有见到过星空压下来的动静和画面。
总算回过神来，他看着身后那染血的海洋，这片海洋已经血红，全都是他的杰作。
短短三十年时间，他从无尽大海的深处一点点靠近道洲，几乎每一步，都是鲜血堆积的道路，无数的异类，妖魔，发疯了一般想要杀死他。
他躲不掉，避不开，于是只能杀。
跪坐在海滩上，宁知远将野兽的心脏放入口中，他看着海洋的方向，眼神平静的可怕，那是愤怒到了极致的表现。
他大吼过，大叫过，哭泣过也绝望过，但是都没有意义，那些人，那些原本被他庇护在他身后的无数人类，全都死了。
修行者在最初的抵抗之后死伤惨重，活下来的也各自逃窜，可那些凡人却是逃不掉的。
他护不住他们，哪怕是他奋力杀戮那些异类和妖魔，依旧阻止不了凡人在他的面前被抹杀。
最终，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人，他选择了逃命，在大海之中穿梭三十年，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厮杀。
他力竭了不知道多少次，精气神的力量也枯竭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是最终他还是活下来了。
活着进入了这一座道洲。
不过看起来，道洲之上发生的争道也没有太秩序。
吃掉妖兽肉之后，他恢复了一些力气，朝着远方走去，他看到了破败的村庄，没有任何的生气，可他能够感觉到最多月余之前，这座村庄气氛其乐融融。
有一头妖魔出现之后，所有的人都被碾碎，吞食，他甚至找到了散落在地上的碎骨，上面爬满了蛆虫。
他继续走下去，经过一些村庄，见过一些城镇，但是无一例外，所有的地方全都没有了生机，被妖魔过境，所有的凡人，都没能活下来。
“一群凡俗，又不能影响你们的争道，为什么就要把他们杀光呢。”
宁知远坐在了废墟之上，他知道继续走下去也没有意义了，见不到凡人的。
又过去了很多天，宁知远恢复了一些力气，他转身朝着山里走去。
一日之间，数万妖魔死在了他的刀锋之下。
站在一头妖王的面前，宁知远将其头颅砍下，放在了一座白骨小山的面前。
“我救不了他们，只能给他们报仇了。”
说完，宁知远拎着长刀，继续前往了下一处，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所有认识的人全死了，原本那些庇护在他身后的人也全都死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来到了这里，就继续屠戮这些妖魔吧。
逆流而上，妖魔的数量越来越多，但他认为道州之上的妖魔数量，还是要逊色于大海一些的。
但是很快的，他不这么认为了。
越过高山悬崖，宁知远的前方是一望无尽的平原。
而在平原之上，他看到了数之不尽的妖魔尸骸。
这片大地其实原本并非平坦，而是嶙峋交错的群山，就和他之前所行走过的地方一样，有的地方充满了沟壑。
但是在他的前方，所有的沟壑都被妖魔的尸骸一层层填平了，于是就出现了这么一片平原。
在平原的尽头，站着一个身穿红衣的中年人，他在和某些可怕的存在厮杀，可是最终，那些妖魔全都倒在了他的面前，成为了这尸骸平原的一部分。
张神陵转过头来，看着宁知远。
“我等你很久了。”
“等我？”
“是的，等你，这些妖魔发现了我的动作，想要阻止我。”
“但我还是等到了，三十年，我不知道你会从哪里来，不知道你会到哪里去，但是我知道，我只要站在这里，你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为什么？”宁知远问道。
“为什么？你要问问什么吗？”
张神陵的话让宁知远有些恍惚，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这么和他说过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倒是想问问你，杀这么多妖魔，不用他们的血肉骸骨炼器炼丹，也不抽他们的魂魄提升修为，更不摘取那些被妖魔所觊觎的天材地宝。”
“你又是为什么呢？”
“我……只是想要帮他们报仇。”
“报仇吗？”张神陵呢喃重复道，然后点点头。
“为什么要报仇呢？”
宁知远摇摇头，“报仇就是报仇，它们杀了人，我帮他们报仇，仅此而已。”
“凡俗众生，人世间是绝不了的，哪怕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被灭杀，漫长的岁月后依旧会出现海量的凡人繁衍在这大地上。”
“他们不会死绝。”
宁知远还是摇头，他看着张神陵脚下的妖魔尸体，指着其中一头有着三只眼睛的青牛说道：
“你杀了它，但是它的族群还是会繁衍，数十年后出现的妖魔，还是它吗？”
“自然不是。”
“那么，未来繁衍的那些人类，和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人类，又怎么可能会是一样的。”
宁知远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找到了方向，然后询问张神陵。
“前辈在这里等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张神陵思考了片刻。
“或许，也是报仇。”
宁知远迷茫了，他的境界不算高，还未抵达神宫，依旧在仙台徘徊。
张神陵没有解释，他一只手抓住宁知远的肩膀，将他带到了无边的高空之上。
宁知远有些紧张，因为随着越来越高，他已经感知到了星空的力量在压迫而下，随时都有星辰落下，将他整个人碾压的破碎。
太近了，他甚至肉眼就看到了那发光的星辰世界内部亿万异族在怒吼咆哮，互相厮杀。
“放心，有人顶着群星不让他们落下，不会有事的。”
张神陵说完，伸手指向了下方，宁知远的目光看不到太远，但是下一刻一股本源的力量落在了他的体内，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很大很大的天地，很远很远的方向。
巍峨的道洲天地，有着和无尽海洋截然不同的波澜壮阔，但是宁知远不知道这位前辈要自己看什么。
“你看到了多少人？”
这一瞬间，宁知远才颤抖起来，是的，他看到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人类的痕迹，但是这天地之间，属于人类的痕迹却是数不胜数。
“百年前，仙道太昊天与妖魔不死蝉大帝厮杀在这片天地头顶的混沌当中，但是随着另外三位妖魔大帝的到来，太昊天不敌，撕裂了混沌消失在了混沌海洋的深处不见。”
“可他这一走，人世间的苍生却遭了殃，你看到的这片天地之中，所有的人类都被妖魔屠戮一空，化作了妖魔的血食。”
“这是人世间的一角，他们死了，无人知晓。”
“在那些无上的存在看来，这只不过是他们斗法过程中掀起的些许尘埃而已。”
“尘埃……”宁知远咀嚼着这个称呼。
“凡人，就只是尘埃吗？”
“对他们来说，恐怕连尘埃都算不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争道，和凡人有什么关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争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
宁知远捏紧了拳头，这份执念也是他始终不能突破成为神宫的原因，他的内心成为了他的瓶颈。
他不相信那些无上的存在，杀戮凡人就是为了统治凡人，别说无上生灵了，就连他，都不会在意凡俗的世界是怎样的。
“这涉及的就很深远了……”
张神陵的目光幽幽。
“这一切，还是涉及那个争。”
“他们屠戮凡人，不是为了杀死凡人，而是为了抹除一些痕迹，一些过去根深蒂固的东西。”
“你知道，凡人怎么形容修行者的吗？”
“仙人？”宁知远当然不是一无所知，但他还是有些不理解。
“是的，仙人，仙师，上仙……很多的称呼，但都不一而同，和仙有关系。”
“仙道的修士在他们眼里是仙人，佛门的佛修在他们眼里也是不一样的仙人，甚至阴司的鬼魅来到人世间之后，化作山神河神，依旧被称之为仙人，道庭的道修，也被称之为仙人。”
“在凡人的眼里，修行者是没有道统之分的，在他们看来都是仙人。”
“可是为什么喊仙人，而不是喊什么高僧大佛，道人呢？”
“这就是信仰的问题了，曾经的三十三天，曾经的列仙，在三界留下了太多根深蒂固的痕迹了。”
“想要建立全新的王朝，就必须在上一个王朝的废墟之上。”
“何为废墟，破灭一切，便是废墟。”
宁知远瑟瑟发抖，嘴唇都有些苍白。
“他们……他们想要灭世？”
“是啊，灭世，一切冲来，天命在废墟之上冉冉升起。”
“除了仙道之外，所有的道统都要将三界变成废墟，然后在废墟之上成就天命共主的地位。”
“那个时候，就没人能够否认全新的天命了，因为所有的反对者，都被埋葬在了废墟之下。”
“这就是争。”
“那么列仙……会败吗？”
宁知远有些茫然，他的层次太低，接触不到太高的圈子。
“赢不了。”张神陵沉重的说道，他叹息一声。
“如今的仙道，无上仙的数量还不到双手之数。”
“如何能够对抗三界诸多道统。”
“你所看到的，人世间成片成片的死亡，就是开始。”
“甚至于，这场灭世的屠戮，还是从无尽海洋开始的。”
对于此，宁知远没有反驳，当初点醒他的那位就说过，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争道的开始，是一种尝试和开端。
“三界很大，三界又很小。”
“我也阻止不了人世间的破败，化作废墟然后铸造新的共主之位。”
“仙也阻止不了。”
“仙道是唯一不愿意天地破灭的一方道统，可仙道又太弱了。”
“或许……在绝境的时刻，我能救下一些人，将他们送往新的世界延续下去吧。”
宁知远没有说话，很久之后，张神陵已经将他放到了大地上，他才抬起头来，看着头顶的星空。
“或许，他们不愿意去。”
“生于斯，死于斯。”
张神陵笑了笑，看着宁知远。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愿意？你在给他们做决定？”
宁知远摇摇头，“我不会帮凡人做决定，我没有资格，我只是想，让他们能够自己做选择。”
他看向张神陵，直接跪了下去。
“求前辈传我无上法。”
张神陵沉默许久，他知道，自己以自身本源大道凝聚三界之气数，当他的大道烙印三界秩序之中的时候，他就在等待，等待着圣徒帮他做出选择。
而现在，其中一位，似乎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仰望群星。
“既然如此，你可愿拜入我门下？”
“弟子宁知远，拜见师尊。”
张神陵将宁知远扶了起来，他的眼眸在这一瞬间变得深邃无垠，仿佛能够吞噬整个世界。
“既然你帮我做出了选择，那么我们就试试，能不能放逐着漫天神佛。”
“让他们——滚出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