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033章 报复
明成十五年腊月初三的夜里,一场大火烧毁了皇宫,也烧掉了一个鼎盛的王朝。第二天,新帝褚岫登基,改国号为殷。一夜之间,整个天下都变了天,皇帝成了前朝皇帝,朝臣成了前朝朝臣,大将军褚岫成了新皇,奸妃李氏成了新皇后。整个京都乱成一片,有的忙着向新皇投诚,有的忙着逃跑,有的忙着自杀。
唯有前朝户部尚书府依旧安静一片。
户部尚书大人该冉已经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外面是下人们的窃窃私语。
。
“该大人怎么不去拜见新皇呢?刑部林大人写了一篇功德颂呈现给皇上,皇上龙心大悦,允许其继续享俸禄。”
“唉,咱大人能和林大人比吗?新皇还是大将军的时候,该大人可是写了十三份除奸论呈献给皇上,那十三份除奸论中列出了十三宗罪,都是弹劾大将军的。”那人顿了一下,“这左右逃不过一个死字,咱们大人是死猪不是开水烫哪!”
另一个人的表情变得惊恐起来:“那皇帝一怒之下会不会将尚书府满门抄斩?”
“这是极有可能的事!”
“那咱们怎么办?”
“快顺点有钱的东西跑路啊!”
外面下人的议论声消失,接下来是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归于彻底的安静。
紧闭的房门中,炭灭了,茶冷了,男人穿着单薄的青衫坐在那里,他的身材瘦弱,皮肤惨白,嘴唇被冻得发青,唯有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他的全身都在颤抖,右手却紧紧地握着一支笔,笔墨在白纸上翻飞,很快地写满了一页,这样写满字的纸,地上已经落了一地。
和该冉文文弱弱的样貌不一样,他的字遒劲有力,力透纸背,有种金戈铁马之势。
他的字确实好,加上其才华,所以十六岁那年,琼林宴上,青衣少年便被皇帝钦点为状元。皇帝一句“少年绝色,惊世之才”,令该冉的才子之名传遍天下。那时的该冉一腔热血,誓要成为一世贤臣,报效皇帝的知遇之恩。皇帝也确实看中他,让他做了户部侍郎,不过两年,又做了户部尚书,可谓平步青云,官途坦荡。那时的该冉是极其欣喜的,他觉得他生在了最好的时代,遇到了明君。
再到后来,该冉觉得这越来越像一场梦,他一点一点地从贤臣梦里醒过来了。皇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厌弃他的呢?或许是从大将军褚岫大败蛮族,整个朝廷都在歌颂将军之勇、皇帝之德,唯有他指出大将军屠城之举过于狠戾之时,或许是从蛮族送上公主联姻,蛮族公主美丽、温柔,很得皇帝宠爱,而该冉却说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时,或许是是蛮族公主怀上龙子,龙心大悦,天下同庆,唯有他指出龙子怀得蹊跷之时……最后的结果就是,皇帝彻底厌弃了他,不再看他的奏折,不再接见他,将他贬谪到瘴气之地。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那些瘴气侵袭着他,令他夜不能寐,痛苦至极。在那日夜难寐的痛苦中,他仍然怀着希望,希望皇帝能够醒悟,可惜等来的只有绝望,皇帝将蛮族公主封为贵妃,她的儿子立为太子。
他早就看出了大将军的狼子野心,也看出了蛮族公主和大将军之间的□□,可惜皇帝从来不曾相信过他。直到褚岫挥师南下,直取京都之时,皇帝才匆匆地召回了他,让他官复原职,可惜一切都晚了。
大局已定。
正当壮年的皇帝突然间老了几十岁,拉着他的手,来来回回都是一句话-朕该信你的。
该冉的笔顿住,神思有些恍惚。他的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这一幕,他心中没有喜悦,只是心沉似死水。一切都晚了,只是可怜了天下苍生,可惜国运如此,并非他一人之力可以回天。
突然,房间的门被蛮力推开,一人站在那里,带来了更强的冷气。能有这样的压迫力和戾气的人,即使不抬头,该冉也知道来人是谁。
该冉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才抬起头来。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黑发束起,浓眉大目,面容英俊,线条硬朗,他身上穿着龙纹铠甲,外面披着黑色的披风,威风凛凛,傲气十足。他弯腰,捡起了脚下写满字的白纸,看完之后,脸上露出一个冷笑:“爱卿这是在写朕的罪责吗?”
新皇气势威严,如果是其他人,早就吓得跪了下去。唯有该冉,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识字吗?既然识得又何必问我?”
该冉对人温文尔雅,唯有对他像根棒槌,刀枪不入,言语尖锐。褚岫却早已习惯了。他们是天生的仇敌,褚岫看着该冉为他安的那些罪责,都觉得可笑。
“朕的确不识,爱卿不如替朕念念?”褚岫将一张纸递到了该冉面前。
这一幕其实是有些熟悉的。
十三年前,奉城。
“这字写得像蝌蚪,真难看。”黑衣劲装的少年冷哼道。
“这是我朝现在流行的秀体字,你不会不认识字吧?”小书生慢悠悠地问道。
“书呆子,你有没有觉得乌云罩顶?”黑衣少年咬牙切齿。
小书生抬头看了一眼,恍然大悟道:“现在晴空万里,原来你不是不识字,而是瞎了……”
黑衣少年的脸黑的滴出墨来:“你想死吗?”
少年气得用剑柄敲了一下书呆子的脑袋,小书生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书呆,老子将你种在这里了,老子会记得给你浇水施肥的。”
小书生气鼓鼓的,奈何脚崴了不能动弹,黑衣少年昂着脑袋离去,脸上的开心怎么也掩盖不了。
那是他们的初见。虽然不算愉快但也不算水火不容。两人住的地方只隔着一条街,两人相看两厌,不看却又觉得少了什么,最后便发展出了聚在一起打打骂骂的友谊,后来,黑衣少年去参了军,小书生则上京赶考去了。
再见的时候,该冉刚刚将弹劾大将军的奏折交到皇帝的手中,褚岫站在御书房外,将该冉说他的那些坏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两人擦肩而过,目光都冷得发寒。再之后,该冉似乎盯上了褚岫,他的一举一动,该冉都可以列出一大堆罪责,而褚岫的行为更加直接,每隔十天,该冉都会受到一次刺杀。
大将军褚岫和户部尚书该冉不合的事实,整个天下都知道。褚岫做了皇帝,该冉岂能活?
确实不能活。
褚岫将那张纸递得更近了些,几乎要沾着该冉的眼睛了,语气不容置喙:“念!”
“该冉,除非瞎了,否则你必须给朕念。”褚岫语气冷硬。
“好。”该冉道。
褚岫面色稍缓。
下一刻,该冉突然伸出两指,直直地插入了自己的双眼,鲜红的血溅了新帝一身。
该冉生的是漂亮的丹凤眼,如今却只剩下两个黑洞,看起来尤为可怖。新帝骇然地后退了一步,看着那两个黑洞,竟莫名地觉得发寒。
新帝怔愣片刻后突然冷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很恐怖,笑得让人耳膜发颤,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该冉喜净,每日沐浴,所着衣物必须熏香。脱光衣物,与野彘共居一笼,该冉,你想知道这滋味如何吗?”
新帝说完便拂袖而去,第二日,一个装满野彘的笼子便送到了尚书府中。该冉被扔了进去,笼子被推入闹市区,开始游街。
读圣贤书,最重要的便是礼义廉耻。裸身于猪笼之中,受众人围观,这对于书生来说是最大的酷刑。该冉双眼黑洞洞的,脸上布满血痕,身上涂满了猪粪,整个人臭不可闻,许多人都是远远地看着,无人敢靠近。该冉盘腿坐于铁笼之中,即使如此,他仍旧一身傲骨。
当笼子经过一家酒楼的时候,该冉突然站了起来,脸朝向了一个地方,开始破口大骂。他虽然狼狈不堪,但是风骨犹在。
“褚岫篡夺帝位,是为不忠不孝,将百姓置于水火之中,滥杀无辜,是为不仁不义!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不配为帝,是乱臣贼子!”该冉大声骂道,骂完之后,脑袋便朝着铁笼猛地撞了过去,顿时鲜血直流。
一时,整个街市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眼前都似乎出现了一片血雾。什么东西似乎消失了,该冉的死带走了前朝唯一的气息,一个时代彻底结束了。
酒楼二楼,一个黑衣男子负手站在那里,脸上绷出一个冷硬的弧度。
该冉的意识渐渐消散,这一辈子,他想为贤臣,想要天下苍生安稳,想要给皇上一个清平盛世,但是到最后,他什么都没有做到。这一骂一撞,是他作为前朝旧臣的最后风骨,是为了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的最后一骂。
在最后一刻,该冉终于醒悟了,皇帝并非他的明君,如果重来一世,他不会再妄想做什么贤臣了。
——
新帝说完便拂袖而去,第二日,一个装满野彘的笼子便送到了尚书府中。该冉被扔了进去,笼子被推入闹市区,开始游街。
读圣贤书,最重要的便是礼义廉耻。裸身于猪笼之中,受众人围观,这对于书生来说是最大的酷刑。该冉双眼黑洞洞的,脸上布满血痕,身上涂满了猪粪,整个人臭不可闻,许多人都是远远地看着,无人敢靠近。该冉盘腿坐于铁笼之中,即使如此,他仍旧一身傲骨。
当笼子经过一家酒楼的时候,该冉突然站了起来,脸朝向了一个地方,开始破口大骂。他虽然狼狈不堪,但是风骨犹在。
“褚岫篡夺帝位,是为不忠不孝,将百姓置于水火之中,滥杀无辜,是为不仁不义!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不配为帝,是乱臣贼子!”该冉大声骂道,骂完之后,脑袋便朝着铁笼猛地撞了过去,顿时鲜血直流。
一时,整个街市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眼前都似乎出现了一片血雾。什么东西似乎消失了,该冉的死带走了前朝唯一的气息,一个时代彻底结束了。
酒楼二楼,一个黑衣男子负手站在那里,脸上绷出一个冷硬的弧度。
该冉的意识渐渐消散,这一辈子,他想为贤臣,想要天下苍生安稳,想要给皇上一个清平盛世,但是到最后,他什么都没有做到。这一骂一撞,是他作为前朝旧臣的最后风骨,是为了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的最后一骂。
在最后一刻,该冉终于醒悟了,皇帝并非他的明君,如果重来一世,他不会再妄想做什么贤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