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长兄如父(一)
裴长宁跟着顾安域一起回到了隔壁云府。
小草已经很有眼色地换上了新鲜热腾的吃食,依旧摆在了正厅的桌子上。
裴长宁也还没有吃午饭,见此,毫不客气地动起筷子来。
顾安域却没什么食欲,他开口问小草,“蒋公子和蒋姑娘是用过饭后才走的吗?”
“是。”小草笑着点点头,“蒋公子和蒋姑娘刚走,裴先生就来了,恰好没有遇上。”
顾安域也拿起了碗筷,他笑着跟师兄说道:“阿堇一直在念叨您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若是知道自己跟您擦肩而过了,一定懊恼得很。”
阿堇?
裴长宁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自然是知道漓儿这个小名儿的,只是这么多年都没人喊了,冷不丁地听见,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看来,他这位小师弟,与漓儿相处得还算不错啊!
他的心绪稍微平静了一些。
得知这桩亲事之后,他一直很焦虑,毕竟这两个人,一个是他当做自己子侄一样亲手养大的师弟,另一个,是他当做自己姑娘一样宠大的外甥女。
这两个人,不管是哪一个受了委屈,他都心疼。
而比起漓儿万事随缘的处世态度,他更担心的是云木。
他这些年来抗拒成亲,不止一次表达过今生都不愿意成家的想法,他十分担心面对这桩莫名其妙降到他头顶上的亲事,云木会拒不接受。
若是那样的话,情况就会变得十分糟糕。
毕竟漓儿已经被
顾安澜退了亲,若是圣旨赐婚的对象也不愿意娶她,那她今后的前途可就渺茫了。
就算有家人护着她,但毕竟人言可畏,想要再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婿,只怕是不太可能了。
大约只有远远地离开京城低嫁,以及出家做姑子这两条路能走了。
他这个当舅舅的,怎么忍心看到自己的外甥女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不过现在看起来,情况比他预想得要好上不少。
至少,云木在提起这件亲事时,并没有什么不满的情绪。
顾安域也看见了他停滞的动作,在从小教养他长大的师兄面前,他难得生出了几分不好意思,为了掩饰,他开口换了一个话题,“师兄,俗话说‘长兄如父’,我的婚事,还得多仰赖您操持了。”
裴长宁闻言,有些哭笑不得,“瞎说什么……长兄如父,那是父亲死了才会用的词。”
他就算再不待见卫国公,也不至于咒他死吧?
顾安域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他随口道:“我读书不多,不知道这个词原来是这样用的。”
裴长宁听他这样说,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他的外甥女漓儿总是一脸散漫的表情,别人说她不上进,她总是很无辜地说着,“我是个草包嘛!”
就好像有个“草包千金”的名头,是一件很得意的事情似的。
他有些失笑,“说起来,你跟漓儿出身不同,成长经历也大相迥异,但还是有些相同之处的,就比如,都属于心大不计
较的,连这气人的本事都有异曲同工之处。”
漓儿是别人骂她“草包”,她就直接将这个名头当成了护身符,借以摆脱那些她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云木呢?别人说他是纨绔,他干脆置办了行头,将这个名头演绎到实处,还时不时地去外面晃悠一圈,恶心恶心那些看不惯他的人。
这两个人,初一看,不管是出身,还是成长经历都南辕北辙,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但这性子,还真是如出一辙地乐观豁达。
裴长宁在心底轻轻叹气。
这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有心境平顺的人,日子才能过得平顺。
顾安域听了师兄的话,唇角微微勾起。
他又想起了蒋清漓当初主动向他求亲时说的那句话——你纨绔,我草包,咱俩比较配嘛!
不说其他的,他俩这名声,的确是挺般配的。
裴长宁觑了他一眼,“看来,你对这桩婚事还算满意了?”
顾安域停顿了一下。
眼前的人是他的师兄,从某一个程度上来说,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人,他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
“说句心里话,对将来的日子,我心底还有几分迷茫和不确定。”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茫然,“我以前总觉得……自己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所以这血脉到这里终止就可以了,没有再延续下去的必要。”
成年后师父不止一次催过他赶紧成亲,他知道,师父说想要早点抱上徒孙不过是个借口,他是不想
看着自己始终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他想要他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以及属于自己的家人。
他能理解师父的苦心,可他始终迈不过自己心底的那道坎儿。
对他的话,裴长宁并没有发表意见,他只是问道:“那现在呢?你的想法改变了吗?”
顾安域苦笑,“我心里一直怨恨顾望当年没有担当,毁了娘亲的名节,却保护不了她,这才害得她一个弱女子在这个吃人的世道上活不下去……很早之前我就在心底立誓,这辈子绝不会让自己成为他那样的人。”
他看着自己的师兄,目光十分清明,“再则,我是有个横行无忌的名声,但也不代表我做事就能无所顾忌。圣旨已下,我若坚持不娶,且不说我的下场如何,人家姑娘的名声就全毁了。”
他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废物、浪荡子,被他退亲的姑娘,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流言有时候比刀子还致命,他在舆论的漩涡里混迹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懂这个道理?
裴长宁沉思了一会儿,继续问道:“你接受这桩亲事,只是为了不逃避责任吗?”
以他对师弟的了解,他不是一个甘心被人摆布的人,仅仅因为一道圣旨,就让他改变了人生的走向,有些不太好接受吧?
就算是最终不得不接受,至少,也不会是这样心平气和的模样。
顾安域笑了,他实话实说道:“当然,阿堇是师兄的外甥女,是方知的妹
妹,肯定是要比别的姑娘更容易接受一些的。”
裴长宁意味不明道:“那我和方知的面子还挺大的。”
人心是很矛盾的,他期望云木看在他的面子上,能够多善待漓儿几分。但同时,他也忧心云木接受这桩亲事,仅仅是看在漓儿是他外甥女的份上。
顾安域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坦然道:“不管对方是谁,我都做不出坑害人家一辈子的举动。只是对方是阿堇,我觉得这是命运对我的奖赏。”
毋庸置疑,他庆幸阿堇是师兄的外甥女。
他知道师兄将他放在师父的名下,而不是直接收他为徒是因为什么,可他心底一直有些遗憾,明明他才是那个像父亲一样教养他长大的人,可惜他却只能在名分上称呼他师兄。
跟阿堇成亲后,师兄就成了他的舅父,他也会成为师兄名正言顺的晚辈,也算是另外一种形式上的弥补了。
但这点庆幸,也不至于让他感恩命运的眷顾,毕竟不管师兄是什么身份,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都是一样的。
裴长宁听了他的话,却是微微一怔。
命运的奖赏么?
他着实没有想到师弟会这样说,他原以为,云木只是不排斥这桩亲事,现在看来,大概比“不排斥”还要好上一些。
顾安域笑着总结道:“我只能说……她是您的外甥女,我很庆幸,若是她不是,也不影响她是我心目中的阿堇。”
她是阿堇,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阿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