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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金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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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金山离城只有十八里,车行小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别院门口已候了一大批下人, 他们有些是别院前主人留下来送给王徽的, 也有的是王徽后来又自己买的, 早就得了长乐县主今日要搬过来的信儿, 各人便都收拾齐整了, 早早就恭候在这里,力求给县主娘娘留下个好印象。

杨宝兴夫妇站在最前头,他俩都是前主人留下的人, 算是这座山庄的男女管事, 两口子都是三十来岁年纪,本在前主人跟前伺候,十分得脸,便讨了个恩典, 给自家独子脱了奴籍, 预备着读书考取功名, 家里也置了几亩田,算是薄有产业。

前主人对他俩也颇有几分情份, 知道他们家里有孩子要读书之后,也便没让他们随自己去任上,而是转手送给了王徽,命他们从今往后就待在这处,一心一意服侍新主人。

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夫妇俩今日就难免紧张,摸不清新主子的性子,若是身边另有得用的大管家和掌事婆子,那恐怕自己两口子的饭碗就要丢了。

没了这份差事,仅靠那几亩薄田的出息,怕是不足以支应儿子的读书花用。

正忐忑间,却见远远驶来了几辆青帷翠幄的马车,当先一骑黄骠骏马随护在侧,马上之人身姿峻拔如青松,顾盼神飞,英姿勃勃,实在是人如虎,马如龙。

杨宝兴看得张大嘴,半晌道:“不是说只有县主娘娘过来么?这却是谁?莫非是……那位国公府的世子爷?”

“……闭嘴吧你,人要过来了,别乱嚼舌根子。”杨婆子就掐了丈夫一把,他们知道王徽是嫁了人的,这突然间就离了婆家,来这别院长住,指不定是有什么糟烂事呢,可不是下人们能多嘴议论的。

说话间车已停下,王徽翻身下马,姑娘们也从车上跳了下来,个个都是身手矫捷,意气飞扬。

杨氏夫妇一时有点呆,本以为车里坐的必定是县主,可一下子竟下来这许多姑娘,一个个还这般……刀马旦似的,哪个看着都不像女主人。

王徽看着那两夫妇带着一群下人愣在那里,就知道自己和妹子们看着不伦不类的,把人给搞糊涂了,不由好笑,便走过去,微笑道:“可是杨管事和杨嫂子?我是王徽。”

杨氏夫妇再不济,也不会不知道自家主子的名讳,顿时吃了一惊,呆愣一刻才慌慌忙忙跪下请安,“……见过县主!”

身后一大群下人就都跟着跪了下去,给王徽行了大礼。

王徽点点头,叫了起,又让魏紫派下封红,每个足有一两银子,杨氏夫妇更是每人都有三两,众人一时就都现了笑容,一时谢赏声不绝。

“罢了。”王徽摆了摆手,又问,“日前过来的白公子可安顿好了?还有那个疯丫头,可惹了什么麻烦不曾?”

杨宝兴为人精明,却有些讷于语言,故而一般类似问话都由杨婆子回禀。

“回县主的话,公子爷就住在西跨院,一切都好,就是寡言少语的,吃的东西也少,奴才们也不敢多劝,全等县主回来定夺。”杨婆子就一件件事情说起来,口齿清晰,倒是有条有理,“那个丫头,奴婢先把她安置在南偏院的后罩房里,又让两个温和些的丫鬟去照料,虽说不怎么清醒,平日里倒也安静,不曾惹出什么麻烦来……”

王徽听着就点头,露出一丝笑影,“嗯,你们辛苦了,这宅子交给两位,我很放心。”

杨氏夫妇对视一眼,都露出欢喜的神气,心下松了口气。

王徽又转向那些下人,“今日我初来乍到,看你们都面生,各处管事站出来报一下名号,其余人就先不必了。”

就有十数个人站出来一一回禀,这个是管厨房的,那个是管仓库的,又有园丁,采办,回事处,拉拉杂杂,总有一炷香时分才说完。

王徽记忆力极好,凝神细听细看,也就十几个人,不费什么劲便记下了,点头道:“你们有些是新来的,但大部分都是这处的老人,我是个嫌麻烦的性子,除非你们犯错或有其他诉求,我是不会随意变动人事的。”

“我住在主院,常去的地方也就是马苑、射苑、武场和书房,负责这几处的人,记得时常洒扫干净便可。”

“我平素好静,身边的丫头们也是,一应中馈权责由我的大丫鬟赵粉掌着,每日的银钱嚼用采买,对牌支给,你们直接去找她就行,再有什么事,便报给杨总管和杨嫂子知晓,你二人再择要回禀于我。”最后这句话却是冲着杨氏夫妇说的。

众人就齐声应了,杨家两口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放松,看来新主子省事,而且看方才赏赐的手笔,也不是个小气的,只消不多去打搅,老实本分做自己的事,就能有好日子过。

只不过……杨婆子心里就有点犯嘀咕,虽说县主也是半个天家人,再怎么和婆家闹别扭,想出来独居多久,也轮不到自己一个下人去指摘,但——在府里养个男人就有点不妥了吧?

杨婆子就想起自己初见那位公子爷的时候,说是姓白,身材倒是高挑,相貌却十分普通,一张脸好似僵了一般,半天都没有什么表情,又寡言少语,三锥子扎不出一个响屁的那种。

……瞧这架势,说是县主的男宠面首,好似也不太像。

正揣摩着,却忽然莫名觉得一寒,下意识抬头,却刚好和长乐县主的目光对在一起。

那双眼形状狭长锋利,目光淡淡的,瞳仁却极黑,深处暗含冷意,仿佛能看透人心。

杨婆子就不由一抖。

王徽却笑了,看她一眼,又缓缓道:“最后吗……我是这里的主子,我便是明儿就把这宅子一把火烧了,也轮不到旁人多半句嘴。你们都老老实实的,自有你们的好处,若教我听见什么不该传的——”

后半句话她没说出口,只是笑了一声,声音低低沉沉,却仿佛带了冰碴子,不怒自威,淡淡的寒意就笼罩了在场每一个人。

杨婆子浑身止不住一抖,鼻尖渗出细汗,再不敢想三想四,垂手肃立。

“记着,我喜欢少说话、多做事的奴才。”王徽轻飘飘补了一句。

众人迟疑片刻,又齐声应喏,语气比方才要实在多了。

王徽点点头,又问,“苏三老爷指来的马夫是哪位?”

就有个穿了赭色斜纹袄的汉子站出来,给王徽磕了个头,道:“小人李泉,给县主请安!”

王徽点头,让他起身,又吩咐着,“魏紫、赵粉和豆绿留在这处,督着他们把东西抬进去,再把主院拾掇出来,该上册的上册,该入库的入库,屋里摆设什么的就比照先前的来,别弄错了。”

三个妹子齐声应下。

“然后……子絮,姚黄,随我同去看马罢。”

濮阳荑还好,只是露出兴奋之色,姚黄盼这一天却盼了很久了,终于忍不住小小欢呼了一声。

紫金别院的生活正式开始,没了定国公一家的聒噪,更没有外人打扰,王徽对众人的要求就更加严格了起来,不仅给下属们多加了骑射课,其他文化课武术课的任务也更为繁重。

毕竟空闲多了嘛,不趁着这时候加紧操练,更待何时?

除此之外,战术理论、指挥操演、野外生存、画地图绘坤舆等等课程也提上了日程,这些孩子们日后个个都是要上战场打天下的,不是说藐视古人的智慧,但未来的战略理论毕竟也有先进之处,多掌握一些旁人不会的东西,立于不败之地的几率也就更大一些。

这就是一步步开始培育他们的战争素养了。

而每日晚间结束了训练,所有人又要去上王徽的汉语拼音课。

是的,汉语拼音。

王徽思虑良久,认为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通信还是要靠纸笔来解决,而有鉴于她最终要达成的目标,这些信件的内容肯定也是十分危险的,那么就有必要教授大家一门专用于联络的暗语。

英语虽好,却毕竟可以认出来,银河帝国通用语虽与这个时期的古英语有些差别,但也相差不大,若有心人专门找个番邦鬼佬过来当翻译,那还是要完。

况且英语这种体系完备、语法翔实的语言,要掌握到可以写信的程度,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而时间,对于王徽他们来说,才是且用且少的珍贵资源,虽然众人个个聪慧,但每日事务繁多,是不可能抽出大量精力来学一门全新的语言的。

但拼音就不同了,这是后世中国人以拉丁字母为基础所独创的注音法,只有既熟知英文字母、又以汉语为母语的人,才能知道每个音节的含义。

这个时代的古人,自然是看不懂英文字母的;而那些什么英吉利法兰西之类的番邦人就更没辙了,汉语拼音跟英文单词完全就是两码事,每个字母都能看懂,但拼在一起,可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况且拼音以汉语发音为基础,只要是说汉语的人,就连五六岁的孩童都能很快掌握。

也就是说——除非再有后世之人穿越过来,否则汉语拼音就几乎是一门完美的暗语。

新东西自然有新鲜劲,众人对汉语拼音的学习热情,仅次于骑马和射箭,学起来自是进境飞快,一日千里。

当然——所有这些课程,都加入了一位新学员,白蕖白梦莲。

在搬到紫金别院的当天下午,王徽就去西跨院看望他。

彼时他正坐在院子里一棵老榆树下发呆,院里没人,他就没戴面具,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影斜斜照在他脸上,勾勒出近乎妖冶的美丽。

王徽欣赏一阵美人暮色图,才笑道:“梦莲,发什么呆呢?听下人说,你自住进来之后就沉默寡言的……可是有人怠慢你什么了?”

白蕖一惊,从沉思中醒来,起身默默行了一礼,低声道:“未曾,他们都十分敬重我。”

然后继续一声不响。

王徽扬起眉毛,环视一圈,忽然目光一凝,望向榆树脚下。

那里有个不起眼的小土堆,跟前摆了个破破烂烂的黄铜香炉,里头插了两根残香。

……像是在祭奠谁。

王徽微微蹙眉,心念一转就明白过来,叹了口气,往石桌上的杯子里倒了茶水,端起来走到香炉跟前,一揖到地。

“曾先生,您含冤而去,此间徽亦有错,不独梦莲一人……您泉下有知,早日往生,徽以茶代酒,送您一程。”

说完,她手腕一翻,杯子转了一圈,把茶水洒在地上。

白蕖神情终于动了动,看向她。

“你……知道我是在祭拜师父?”

“不然你还有谁可奠?”王徽微微一笑,走过去坐在他对面,“你小小年纪,孤身一人来到煌煌南京,举目无亲,曾先生若非待你极好、视如亲子,你又焉能有今日这番成就?”

白蕖身子一颤,忽然抬手掩住了脸。

“师父……师父他——待我如师如父,恩重如山,我却……”他喘息渐重,声音渐渐破碎,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

肩膀颤抖,显是悲痛已极。

王徽淡淡看着他,也不出言相劝,待他平静些,才道:“往事不可追,你明知长庆班的人会因此被连累,却还是要做……想必心中早有觉悟,可以悲伤,但却决不能后悔。”

白蕖一手掩面,沉默良久,才深吸口气,放下手来,眼眶尚还泛红,秀目含泪,目光却阴沉痛苦。

“……你说的是,那狗皇帝,杀我全家,污我父母清名,令我如丧家之犬般苟活了十年,便是师父,我也顾不得了!”他这样说着,声音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字字含血,“师父的恩情——唯有来世再报了。”

原来那日在栖云馆中会面,王徽反将一军,用白蕖自己的毒|药制住他,他才全盘认输,把自己的身世说了出来。

他本是南疆宕波寨苗人土司的嫡子,母亲是汉人女子,姓白,自小家境虽比不得京城勋贵,却也殷实富足,无忧无虑。

直到他九岁那一年,湘西生变,湖南、湖北苗寨皆举起反旗,永嘉帝派人率大军南下平乱,怎料那掌兵之人却是个糊涂的,误把白蕖的父亲当做叛党首领,抓起来就砍了头,而后又把人头送了回去。

楚军杀进宕波寨,屠尽男丁,淫玩女子,过瘾之后便放把火烧了个干净。

年仅九岁的白蕖被母亲锁进柜子里,眼睁睁看着母亲和阿姐被楚军淫辱至死,眼泪流尽了,嘴唇咬烂了,却硬是不敢出去。

自此家破人亡,一夕之间便从锦衣玉食的土司少爷,变成了要同野狗争抢一块发霉馒头的乞儿。

宕波寨毕竟是小寨子,即便头领被误杀,也不是什么太大的罪责,更何况永嘉帝一向奉行“贬夷”之策,苗蒙藏回这些“蛮夷之人”,天生就要比汉人矮一头,别说误屠了一个寨子,就算全都杀干净了,恐怕永嘉帝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那年的湘西之乱可谓虎头蛇尾,苗人不堪压榨之苦,匆忙起兵的乌合之众,自然不敌楚军兵强马肥,即便那统帅十分昏庸,最后也顺利平定了叛乱。

满载而归,班师回朝,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年幼的白蕖就随着战后难民,辗转一年有余,流落到了金陵,心中也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年复一年,生根发芽。

“……我也知道,皇帝身边守卫森严,即便是万寿节疏于防范,我直接一剑捅过去,恐怕也难以报仇。”当时白蕖是这样说的,一边说一边喘着气,眼里闪着诡异的光,“但万一呢?万一成功了呢?我这辈子恐怕也只能进这一回皇宫,如何不报?怎能不报!”

他也想过下毒的法子,让皇帝被慢性毒|药折磨而死,虽然时间长了些,可毕竟更安全,而且也算是手刃仇人。

然而……挣扎十年成为江左名旦,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又如何能有近身御前的机会,日日给皇帝下药?

这老皇帝又不好龙阳!

唯有一搏而已。

“……故而,我其实很感激你,县主。”他抬起眼来看向王徽,终于露出一丝微笑,那张脸就仿佛忽然被点亮了一般,灿然生光。

“你给了我报仇的机会,也——救了我的性命。”

王徽漫不经心一笑,“你不必说这些,若非你自己有本事,是个人才,我也没兴趣帮你。”

白蕖把玩着甜白瓷薄胎茶盏,纤长的睫毛垂下,语气自嘲,“……我除了那些旁门左道的毒虫毒物,也没什么别的能耐了。”

“好了,英雄情长不是坏事,但若沉溺于此就不好了。”王徽也不再劝,站起身拍拍他肩膀,“明日辰初,我在武场操练丫头们,我希望那时也能看到你。”

白蕖愣愣的,仿佛还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半晌才站起来,定定凝视王徽一阵,才道:“县主稍待片刻,我……有东西送你。”

王徽挑起眉毛,有些意外却也有些欣慰,白蕖是个骄傲的,哪怕经历了万寿节之事,她也还是不敢认定自己就收服了他。

但他现在竟愿意送自己礼物……是不是说明他心里也开始软化了?

正想着,却见白蕖走出来,左手袖子撸到了胳膊肘上,手腕则缠了几圈金灿灿的物事。

走近一看,却见那东西顺着他手臂游走两回,鳞片泛起金属一般的美丽光泽,眼如红宝,身如金链,嘶嘶吐信,竟是一条小蛇。

“这是……”王徽自然不惧蛇虫,却有些惊讶,这小蛇生得十分美丽,又只有手指粗细,乍看就像是精美的金镯子一般,哪怕是未来时代光怪陆离的银河帝国,这样形貌的动物也不多见。

白蕖就从怀里掏出个纸包,从里边倒出些白色粉末,溶在茶水里。

那小蛇本来温驯地缠在他手腕上,但那药粉一出现,它就急急嘶鸣起来,白蕖点点它的小身子,它就游到了石桌上,速度极快,一头扎进杯中,整个身子都钻了进去,好像酒鬼遇到了醇醪。

王徽眼睛睁大了。

白蕖爱怜地看着小蛇,眼里流露一丝温暖。

“这是我养得最好的蛊,叫作识毒金蟒,我一般唤它小金,”他就细细地给王徽解释,“本身无毒,却以毒物为食,毒性越烈,它越喜欢。”

王徽看着那杯中毒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忽然有些兴奋起来。

她知道这种奇异的生物有多珍贵、对她的用处又有多大。

日后行事只会越来越凶险,若随时带着这么个小家伙护身,几乎就等于百毒不侵,再没有毒|药可以伤到她。

“你——那你送了我,你怎么办?”她忍不住问道。

白蕖笑了,“我有没有小金都是一样的,它……只有在你身边,才能一展所长。”

王徽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心中有些动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本来极善言辞,但到了真心要感谢什么人的时候,反倒有些罕见的口拙。

白蕖伸出手,小金刚好喝完了茶水,懒洋洋爬回他手上,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也不知那蛇儿能不能听懂,就示意王徽伸出手。

王徽就把右手腕露出来,伸到白蕖手边,小金懒洋洋抬头,吐吐信子,就缓缓爬到她手上,紧紧缠住,不再动了。

王徽深吸口气,垂下袖子遮住金蛇,长揖到地,肃容道:“如此厚礼,徽觍颜收下,心中实在不安,还请梦莲明日一定要去武场,我……也只有将这一身所学倾囊相授,才能更报答你了。”

白蕖微笑行了一礼,暮色里绰约而立,余晖将他修长的身影染成绯红,美不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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