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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点本】120十章 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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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伯龙挑帘出來一瞧。常府家院身后跟的是自己戏班子的鼓师。脸色不正。赶忙问:“怎么了。”

鼓师道:“您走了不大功夫。客栈的掌柜就逼着结账。把我们轰了出來。我们联络别家客栈。可是都不肯让咱们入住。说是有人传了话儿。谁敢留梁家班住宿。立马拆房清户。”

此时常思豪几人也都出了屋子。戚继光道:“是徐阁老。”刘金吾摇头:“不能。徐阁老在皇上面前都沒造次。现在事情都过去了。更犯不上和一班戏子过不去【娴墨:政治家应有之品。】。肯定又是徐三公子在作怪【娴墨:官二代惯有之态。】。”常思豪见鼓师缩手缩脚的样子。问:“你们的人都在哪呢。”鼓师呵着手道:“在门外。”常思豪目指家院:“把他们都请进來。”当下又招呼了顾思衣负责接引。把众人暂领到后院安顿。升起炭火给大家取暖。一众戏子们千恩万谢而去。【娴墨:凤凰男必有之举。】

刘金吾将他拉开低道:“二哥。这事咱不能管。”常思豪目光斜挑:“嗯。”刘金吾道:“徐三这小子手底下也有一帮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犯起浑來怕是压他不住。而且以现在的形势。咱们还沒到跟他撕破脸的地步。再说以您的身份。也犯不上出这个头。”

那边张梁二人也在并头商量。见常思豪皱眉回瞧。梁伯龙遥遥拱手道:“侯爷。吾这便要启程离京。去喊大家准备一下。”常思豪甩开刘金吾的手。过來拦道:“梁先生。你这又何必。连皇上都沒责罚你们。别人有什么可怕的。”张元忭挡在梁伯龙之前。微笑道:“是这。徐先生的官司已经改判。我在京师也沒必要再逗留。梁先生有意去拜访徐公。我们一路同行。也正好做个伴。”

见常思豪表情犹豫。戚继光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倒不如顺了他们的意思先避避风头也好。在外总比在京安全。”刘金吾插过來笑道:“梁先生。你欠我半个月的戏。日后再來京师。可得补上。”梁伯龙一笑:“忘勿了哉。”和张元忭向三人一躬。径向后院便走。

两人到了月亮门处。只见青石甬路边一人静立于梅株之畔。正是顾思衣【娴墨:园中梅畔植衰柳。此处梅畔立伤人】。瞧她脚步未动。也不知是行到此处刚止了步。还是原來就一直守在这里。

梁伯龙怔了一怔。退步让她先过。顾思衣也低头向后让开。两人就此僵住。彼此盯着对方的鞋尖。谁也沒说话。

张元忭轻轻扯了一下梁伯龙衣角。当先前行。

梁伯龙缓省过來。向顾思衣略拱了拱手。眼光移去。与她错肩而过。

常思豪看在眼里。颇觉不是滋味。转身进屋。

顾思衣低头默默。站了一会儿这才动步。來到檐下。就听厅内戚继光道:“沒问題。但我的兵不宜进城。梁先生他们要去山阴。走陆路迁延日久。远不如水路迅捷。出城往东经天津卫上船是最好。我可以派人到马房寺等他们。最好是天黑以后。”常思豪道:“明白。那就定在酉末时分吧。有劳大哥了。”戚继光一笑:“这算什么。他们也是帮了我的忙呢。那你们聊着。我先回大营了。”

顾思衣听步音奔门來了。向后略退。待送走了戚继光。这才低头踱回厅來。刘金吾谑笑道:“姐姐似乎不大开心。”顾思衣头也不抬。缓缓向常思豪禀告:“你们回來之前。郭督公派人送來了官服。说是侯爷落在席上的。【娴墨:细。小郭有心。作者无漏】”常思豪怔了一怔。才想起自己曾在殿上领过官服一事。点头道:“知道了。姐姐。你去告诉梁先生一声。让戏班的人不要着急。吃完晚饭。天擦黑的时候分散开來出城。酉末时分在马房寺汇合。就说我已和戚大人说好派人护送他们。”

“是。”顾思衣低头去了。【娴墨:何不言“好”。答是和答好大有区别。是对常、刘二人使计让梁伯龙弄险仍记在心故。彼此间生疏了。小常事多。已顾不到这些。世间所谓人一阔脸就变。往往未必出于人家本心本意。】

刘金吾跟到门边。撩帘往外瞧瞧。回过身道:“二哥。咱们也该去宣旨了罢。”

常思豪安安闲闲地坐下來。眯起了眼睛:“忙什么的。对了。你不是要给丹巴桑顿送袍子么。怎么不走。”刘金吾笑了一笑。也坐下道:“那也不忙的。说不定这时候他还哆嗦着呢。”

常思豪含笑阖目。向后仰去:“大有可能。”

两人坐定无语。厅中寂寂。气氛诡异。刘金吾笑嘻嘻探着身子:“要不您跟我一起去看看。他这会儿样子大概滑稽得很。”

常思豪眉眼不睁地答道:“我对和尚沒什么兴趣。”

刘金吾见他爱搭不理的样子。倒跟徐阶的派头有几分相类【娴墨:见啥人学啥人。小常得书诀身秘。又在梁伯龙处得了戏道。自然学样有样。要神有神】。心里有些沒底。试探道:“二哥。我劝您别为梁先生出头。您该不是心里埋怨上我了吧。”常思豪缓缓道:“怎么会呢。”刘金吾等了半天沒有下文。又见他一直合着眼睛。也不知想的什么。不禁又有些局促。陪笑道:“咱们见见嫂子去吧。小弟正想给她问安呢。”

常思豪摆了摆手:“你去罢。我要在这静一会儿。”

刘金吾笑容有些尴尬:“小弟怎好只身进内宅呢。我也在这儿陪您好啦。”

常思豪眼皮撩起一条小缝。目光冷冷如冰:“你是怕我独处。偷着拆圣旨來看吗。”

“嘿。嘿嘿嘿。那怎么能呢。”刘金吾笑得有些不大自然。脸色又很快变得严肃了些:“不过。别怪小弟罗嗦。做官最重要的。就是要耐得住性子。这东西早看晚看。内容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又何必豁出身家性命。违那个制。犯那个规呢。”

常思豪明白他的意思。一來圣旨的内容是板上钉钉。成而不改。二來他提到“身家”性命。显然不仅仅是指自己这一个人。还暗含着吟儿。秦自吟被搭救之后送归。不管是郭书荣华的主意还是皇上的安排。总之对自己來说既是安抚。也是奖励。更是控制。把她送到自己身边。比扣在他们那里要好得多。这一手玩得确实高明。

他鼻中长长地“嗯”了一声。伸手在怀道:“说得好。不过我这个人是急性子。脾气上來。什么都不管不顾。这东西揣在怀里怪沉得慌的。去找绝响之前。你就先替我揣着吧。”一甩手。把圣旨扔了出來。

刘金吾赶忙去接。卷轴碰到了腕子。跳了两跳。这才接稳。头上已然冒出一丝冷汗。他咧嘴道:“我的哥。这东西可是闹着玩儿的。掉地上沾了泥土。小弟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常思豪侧目一笑:“就算落在地上。这厅里只有你我两人。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既当我是哥哥。我还能去皇上那揭发兄弟你吗。”

刘金吾摇着脑袋:“那也不能……”忽然眼前一花。对面椅上早空。同时一只单掌扣在了自己的肩头:“你放心。哥是头顺毛驴。只要沒人给我戴眼罩。不呛我的毛。我的蹶子。绝尥不到他身上。”

刘金吾惊魂未定。脖子像安上齿轮般。战战兢兢一寸寸偏过脸去。被常思豪凌厉的眼神一扫。登时打了个激凌。强自笑道:“是。是。……那。小弟先找丹巴桑顿。给他送袍子去……”

冬日时短。到了申末时分。天色已然暗得瞧不见了。戏班子的人轻装简行。都三三两两散出。张元忭也已经出发多时。最后只剩下梁伯龙守着两大箱子戏服发愣。顾思衣本想劝他弃了这些轻身上路。可是瞧见他两眼失神。大手轻轻在箱体上摩挲的样子。又觉不忍。吩咐家人在后门套车。将戏服都搬了上去【娴墨:散戏便该收戏。收戏便要收衣。唯思衣者。方记得收衣。故戏服交给思衣來收。前写戏论曾言要“体贴人情、尽其委曲”。此处恰是实例实证。可知写作当务实。不是嘴上说说而已。是要落在纸上、融进戏里。】。

常思豪踅出后院。一阵劲风打脸。抬头看。湛空郁冷。月隐云城。满天空一星都不见。他点手命人拿了床软褥來铺在车里。又在车头多挂上两匹马。吩咐李双吉负责赶车。回首瞧见在井边怔怔发愣的顾思衣。一把扯住笑道:“姐姐。咱们一起送送梁先生吧。”【娴墨:得送。沒有梁兄。汝今还在病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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