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内情
江锦年回府便唤来心腹和大夫,无论真相如何,总得先将这位陌生女子医治好才能知晓。
老夫人见他神色匆匆,当发生了何事,担忧来问,皆被江锦年温声打发。回到屋内,江锦年视线落在榻上,思绪却已远游。
世间并不缺乏相似之人,这女子虽和韶光很像,但只要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出许多不同,毕竟二人神态衣着气质差别都很明显。如今他只希望相貌一事实属巧合,这人与韶光毫无干系才好。
女子方才说自己姓虞……江锦年眉头紧锁,他身边并无熟识的虞姓人,朝中似乎也没有虞姓大臣。不过这姓最近确实颇为熟悉,便是圣上常道的携银私逃的羌州知府虞守成,会是和这有关系?
江锦年忙碌间,韶光回府路途也出了点小意外。因着她的身体,侯府马车一向行得极缓,归程时她与宴老夫人并不在同一车内。穆王一直御马缓缓踱在车后,但因着夜色,周围无一人发现穆王竟在暗暗护着平威侯府的马车。
街道渐渐只剩韶光这辆马车,身后遥遥传来内侍呼声,“郡主请慢——”
车夫一拉马绳,念春掀帘道:“何事?”
内侍气喘吁吁,扯出笑脸对内恭敬道:“郡主,皇上传您回宫一趟,说是有东西忘了给您。”
“这么晚了。”念春皱眉,想了想小声对内道,“姑娘,要回去吗?”
韶光微一抬袖,刚要回答,后方又来一内侍,持令牌道:“郡主,皇上说太晚了,您不必去了,皇上明日会令人亲自送去侯府。”
前后两道相反旨意,思及燕帝醉醺醺的模样,念春几人表示理解。韶光微皱眉,终究什么都没说,让车夫继续回府。
穆王在暗处跟了许久,这幕自然也收入眼中。不同于其他人好糊弄,他对宫内服侍熟悉,眼力卓绝,一眼便看出前后两个内侍分明一个是皇上身边的人,另一个却属凤仪宫。
父皇醉了,想的却是还有赏赐未给,传韶光回去?穆王心生疑惑,沉默看着马车停在侯府前,再转身离去。
凤仪宫内。
皇后卸去珠钗,瞥一眼醉倒在美人榻的燕帝,淡声道:“后派去的人可拦住了?”
“拦住了。”宫女回道,“郡主的马车都快到侯府了,周围没人瞧见。”
“嗯。”想到燕帝方才一直低低喊的小名,皇后唇边逸出冷笑,笑容一转即逝,“昭贵妃倒是看得开,把一个醉鬼推给本宫,自己可图得舒心。”
宫女小心道:“这……皇上醉酒了也要歇在凤仪宫,正是对娘娘您的爱重啊。昭贵妃便是想要,也没这个机会。”
爱重?皇后觉得这二字颇为讽刺,自从燕帝登基那年选昭贵妃入宫,一见到那双眼睛,她便知道自己这位夫君在想什么。不可置信的同时她只感到恶心,一个是她亲妹,一个是她夫君,真不知她那位好妹妹是何种手段,小小年纪便勾得男子丢魂失魄,如今宫中比较受宠的妃嫔,哪个身上没有她的影子?
“把皇上扶到偏殿去,本宫累了,夜间怕是服侍不周。”凉凉丢下一句,皇后瞧也没瞧燕帝一眼,安身上榻。
一夜晃晃而过,不知有几人未眠。
天光微现时,江锦年照例去院中练刀。不多时,客房中女子微微睁眼,虚弱道:“水……”
守在房中的婢女一愣,忙不迭给她倒水,另一人飞奔去禀报江锦年。
“醒了?”一擦额边汗水,江锦年颔首,沉声道,“先让那位姑娘用过早膳,梳洗一番,再将人领到书房。”
“是。”
江锦年停在原地想了想,还是先去后院向祖母请过安。随后他快步回到书房,那女子已经侯在里面,一听见声音立刻抬首,江锦年不免恍神,那一瞬间韶光似乎就在眼前。
“大人,大人?”女子提高了些许声音,江锦年回神,面色无波,“这几日跟着我的就是姑娘吧?你究竟是谁?”
“我……”女子咬唇,她与韶光不同便在于,韶光虽病弱,但神情永远悠然而从容。面前女子却自有一股江南水乡的柔弱女儿气息,我见犹怜,“大人,我知道您是锦衣卫指挥使,所以……所以这几日才跟着您,您、您是个好人!”
说罢,她忽然跪下,虚弱的身体犹带颤抖,却拒绝江锦年搀扶,深深叩首。
“我名怜姬,姓虞,家父……正是虞守成。”
江锦年一惊,猛然站起,“虞守成?!”
这正是最近几乎每日都要被燕帝皱眉念一遍的名字,若不是此人,羌州也不会大乱,民不聊生。
手指习惯性摩挲腰间,却发现并未佩刀,江锦年让她上座,这才沉声道:“究竟何事,说吧。”
虞怜姬缓缓道来。
据她口述,虞守成担任羌州知府数十年来,两袖清风、一派正气,从未贪污受贿过。但正是因他不愿与旁人同流合污,才受到其他官员排挤。上次羌州被大火烧去过半,朝廷赈灾银两到达时,虞守成本是要立即下用安抚百姓,却被上面以其他由头暂时扣下,具体虞怜姬也不知是何事。只知道几日后,父亲虞守成就成了贪污巨额赈灾银款之人。
她道,那日夜晚,有大批黑衣官兵到虞府搜查,搜不出银两便斥责她爹胆大包天,昧下灾银。虞守成据理力争,并道有证据是其他几位官员将灾银扣下。她也不知为何,那批官兵立刻就露出凶相,逼迫虞守成交出证据。他不肯交,那些人便直接大开杀戒,连三岁小儿也没放过。
虞府上下十九口,除了她,无一幸免。
话至此处,她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道:“爹爹将我藏在暗箱中,这才让我躲过一劫。他临死前曾道那些人丧尽天良,今日能做出这种屠府之事,明日叛国也未可知,让我一定要进京,将此事面告圣上。我一路和婢女小双伪装进京,她却因偷粮被人乱棍打死。我无法进宫,只能每日在街上流离,直到看见大人您,听人说您是锦衣卫指挥使,深受圣上信任,这才……这才斗胆一直跟着您。”
多日奔波受累,少有进食进水,虞怜姬身体其实早已不堪重负,不过借着一股气才能将这些说出。
她见江锦年一直冷脸皱眉,对这些话似乎有所怀疑,勉强苍白着脸气喘吁吁道:“大人若……若不信,我还有证据,白纸黑字。不过这些,我要大人带我进宫面圣,或大人代我禀报,有圣上旨意,我才敢交给您。”
江锦年当然将信将疑,不过介于虞怜姬只是一个女子,且和韶光那般相似,这才一直保持耐心,没有逼问。
锦衣卫的作风本就雷厉风行,在外人看来冷血无情。他沉脸片刻,道:“没有确凿证据前,我也不会禀报圣上。”
虞怜姬犹豫,江锦年也不急,目光一直落在窗外,等她做决定。
许久后,虞怜姬下定决心,“好,江大人,我观察了您好几天,我信您。”
说完她脸上浮现一丝微不可见的嫣红,低声道:“我现在将它拿出来……江大人可否暂时回避?”
江锦年颔首,起身几步到了阶外,带上门。
侧耳倾听,隐约间,他能听到女子慢慢起身,特意走到屏风后,接着便是窸窣解衣……江锦年一顿,迈步到了院中,不再探听。
听虞怜姬的话,她该是和韶光没有任何干系,相貌相似当真只是巧合罢了。清楚了这点,江锦年大为放松。
“主子。”心腹前来传话,“韶阳郡主来了。”
“韶光?”江锦年精神一振立刻就要迈步,想到书房中人停住,“待会儿虞姑娘出来,让她先回客房,道我晚些再来拿。”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