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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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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王话说得倒巧, 只思冬颇为无言,她方才都没看清这扑来的身影, 更遑论旁人。

“郡主可有伤着?”将人扶稳后穆王自觉后退几步,顺便将戚戚从韶光怀中拎出, “她向来调皮,郡主不必纵容她。”

韶光微微摇头,先望了一眼戚戚,见小家伙进了个更宽厚的怀抱,嘟哝了声“要韶光姐姐抱抱”便躺在里面安心闭上眼, 叫人哭笑不得。穆王也不知自己何时有了哄人入睡的模样, 轻弹了一把戚戚粉嫩的脸蛋, 将她交给那几个心有余悸的嬷嬷, “带回去吧, 小郡主正是贪玩之际,日后需得看紧些。”

他语调平淡, 嬷嬷们依旧一个激灵, 连声应是, 待抱回小主子后直接迫不及待地福身告退。

上次本就不小心从自家小主子口中得知穆王对韶阳郡主的心思, 若不快些退,她们可不想再听到什么秘密, 尤其是关于穆王的秘密。

韶光回身已被念春扶着理了理外裳,戚戚虽有些小重量, 但不至于让她承受不住, 不过显得衣裳有些凌乱罢了。

穆王恰时转身, 视线落在远处一株桃树边,因为观赏树,上面不曾结桃,至今仍留了一树春光,维持着盛夏前的最后一季嫣红桃蕊。

见状念春颇为意外,她还道穆王从不懂避嫌,原来也是知道非礼勿视的嘛。

“穆王也来赴宴?”韶光似随口道。

穆王一怔,随即泛起微微笑意,长公主今日宴请各府夫人贵女,西京皆知,这话却是在暗地调侃自己,“本王倒是想,只可惜姑母并不给机会。”

二人你来我往几句,不知不觉便一同踏上在府中小游的道路。待在暗处的穆王随从见状脚差点一滑,王爷……您否忘了还在书房等您的蓝大人?

思及自家主子对韶阳郡主的心思,随从暗自掂量片刻,最终对蓝长庭道了声抱歉:蓝大人,并非属下不帮您提醒王爷,您当初也是随处巧遇和黏着琅清长公主,想必应该能十分理解我们王爷的心情吧。

“平威侯前两日还来信,让本王代为转告郡主,他约莫要晚些回京,恐怕赶不上郡主生辰。”

韶光脚步微顿,抬眸意味不明道:“这种小事,没想到也要通过穆王您转达。”

“郡主有所不知。”穆王敛了神色,“羌州几日前才发生过一次动乱,书信皆难传出,本王派了几名武艺高强之人快马来回奔波,这才得了消息。”

未待韶光发问,他立刻道:“不过郡主放心,平威侯一行人无事,只不过因此必须要多待一段时日。”

“嗯。”韶光轻轻应声,对上穆王似不经意投来的视线,她一怔,随即别过眼。

韶光虽不至于寡言,但也不健谈。平威侯的话题带过,二人一路仅剩的话语不过那么几句,剩下的便是一片安谧无声。

及至两人在路口分开,穆王和蓝长庭商议完要事回府后,心腹幕僚得知今日自家主子与韶阳郡主偶遇后的情景时不由一笑,“王爷可后悔了?”

穆王尚在沉思,闻言漫不经心道:“嗯?”

幕僚指的自是当初穆王初次登平威侯府时的举动,当初穆王对韶光尚抱着一腔兴味,自然大胆直接,但在旁人看来,却是十分孟浪,甚至与登徒子也相差无几。

“既已做了,何谈‘后悔’二字。”穆王淡淡回道。

幕僚一笑,收起折扇,思量道:“平威侯手握重兵,韶阳郡主深得圣宠,平威侯和圣上却至今未有给郡主定亲的意向。如此看来,王爷此举虽有些唐突,却不失为一招奇……”

声音在穆王瞥来的冷然视线下停住,幕僚疑惑,他这话有哪处不妥?

见他识趣住口,穆王方收回目光,知道他不过是在为太子和自己着想,自然不会因此责罚,只沉沉道:“本王与韶阳郡主的事,与这些无关,日后不可再提,可记住了?”

幕僚一惊,难道王爷真的对那位郡主动了几分真心?

他捺下心中疑虑,恭敬应是,不再提此事。

不日,又至月中十六,韶光闲闲理着长发,偶尔与宴承柏交谈两句。

因上次一事,宴承柏对着韶光比之前还要乖上不少,每日总要先交上功课才敢来见她。韶光得知后半是无奈半好笑,她对承柏管得严些,并未希冀过他日后能做出多大成就,不过是不想让他同那些人一般,成为只会承祖荫的纨绔子弟,更不希望他走错路。

但承柏自幼早慧,心思也深,旁人简单一句话,在他心中总要弯弯绕绕过了一圈,也不知是随了谁的性情。

韶光虽觉得承柏这般会比常人累些,但也无意让他改掉,毕竟心思多些总比太过天真被人随意诓骗得好。

宴承柏视线一动不动凝在韶光身上,他自小便知长姐貌美,实际自自己四岁后,京中各府来为长姐说亲的人便络绎不绝,不过都被爹爹打发了罢了。

他很早知事,清楚自己这独子身份的由来,最初不过是为了哄母亲开心才有幸被爹爹留下。宴承柏从未见过生母,依他猜测,若不是被爹爹遣返家乡便是因“去母留子”而逝。虽是如此,宴承柏依旧对父亲宴殷和长姐韶光生不出什么抵触之心,毕竟自幼照顾他的就是这二位。至于生母,偶尔他也会想象一番,随即很快便会被长姐面容代替。

祖母看重他,不过全因他是独子。宴承柏心知,祖母实则还是看不上自己的庶子身份,若爹爹真的应祖母心意续娶或抬了阮姨娘,侯府真正的嫡子出现,在祖母心中肯定就没了自己地位。

但他并不在乎这些,宴承柏之所以能一直在韶光膝下当个乖巧懂事的弟弟,不过全因知晓姐姐待自己的一份真心。

偌大侯府中,能让他真正在意的无非那么二三人。其中最为特别的,自然是长姐韶光。

若能让韶光姐姐真正无忧安康,便好了。如此想着,宴承柏脑袋便被韶光轻点一下,含笑道:“小小年纪便绷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是不乐意待在姐姐这儿了?”

宴承柏回神,“姐姐待会儿不是进宫吗?承柏不想打扰您梳妆。”

“不过梳个髻,其他也无需做什么。”韶光不在意道,“承柏可想进宫玩儿?”

说来皇后几乎未单独传过宴承柏,对此旁人自觉能猜得出,毕竟这位虽是平威侯独子,但和皇后还真无什么干系。

想了想,宴承柏缓缓摇头,“今日还有字帖未临摹完。”

韶光摇头轻笑,“真是个小顽固。”

说罢招手,“承柏,过来些。”

“嗯?”宴承柏疑惑靠近间,便见韶光手持羊毫,沾了点黑墨,在他额间轻轻点了几下,不由抬手想碰触,“姐姐画的什么?”

“不可碰。”韶光止住他,末了认真一看,眼中笑意不止,“承柏先应了姐姐,今日都不会将它擦掉,可好?”

难得见长姐对自己露出这般性情,宴承柏眨眨眼,自是无有不愿,“听姐姐的。”

韶光弯眸,却未给镜给他,直到她乘轿出府,宴承柏方对身边一直忍着笑意的书童道:“画的什么?”

“主子,是……”那书童一再止住扬起的唇角,最终还是扑哧一声,“是头牛。”

宴承柏愣住,想起长姐那“小顽固”三字,本想收敛神色,忍了忍,自己却也不禁笑了起来,这才有了几分孩童之态。

另一厢,江锦年得了虞怜姬的证据,正是一本名册。其内不禁记载了诸多官员之名,更在名字旁备注了这些大小官员彼此间的诸多权色交易,里面还夹有一张由五名官员联手签名的扣下灾银灾粮的字据。

他派人粗略合适一番,确信这名册有六七分可信度,当即准备禀报燕帝。

临行前虞怜姬已在江府住了三四日,恢复了些许气色。见江锦年似要进宫,犹豫道:“江大人,我可要一同去?这样……圣上是否能更加相信些?”

“不必。”经过几日,江锦年亦大致了解她的性情,虞怜姬虽看着柔弱堪怜,但骨子却极为倔强执拗,若不是如此也不可能只带着一个婢女便逃过重重追杀到了西京。

他向来欣赏敬佩这等人物,因此缓了神色道:“这份名册就是最好的证物,其他的即便你见了圣上也不会平添益处。你一个女子奔波劳累数月,还是该多休养才是。江府景致一般,若你觉得无趣,便让婢女陪你出去走走,我已派了锦衣卫暗中保护,不必担心。”

江锦年语调虽平平无甚起伏,依旧让虞怜姬心生暖意,一路风霜,不知有多久再未有过这般感受,“多谢江大人。”

微应一声,江锦年挥手拿过马鞭,径直出了府门策马而去。虞怜姬有心想去门前送一程,想了想,还是转身垂眸回了客房。

及至入宫,江锦年却未能马上得见燕帝,回话之人是与他向来不合的徐功。徐功拢着宽大衣袖,含笑道:“江大人,真是不巧,圣上刚走了,也没同人说,不知去了何处。您若有什么重要的事,不防等圣上回来,让徐某代劳?”

“不必。”江锦年神色倏然转冷,“我亲去寻。”

他转身便要离开,徐功亦是武艺卓绝之辈,一个恍身便拦在前方,悠悠道:“江大人这么急,不会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吧?”

江锦年不语,如非必要,他根本连一个字都懒得同眼前这不阴不阳之人言说。

徐功半点不介意,仍笑道:“江大人不说,看来也并非那般紧急。圣上才走,总不好立刻打搅,不如这样,反正暂时无事,江大人同徐某手谈几局如何?”

两人对视半晌,江锦年不知徐功今日打的什么算盘,淡声道:“好。”

二人前去司礼监,一同落座,惊掉周遭不知多少侍卫宫人下巴。

徐总管和江大人不是向来水火不合,今日竟能如此融洽,还一起下棋?

江锦年此行身边只跟了一位锦衣卫,锦衣卫大都随了他的性情,对司礼监这群公公厌恶不已。旁的内侍他们都没什么意见,只这司礼监的阉人,去了势野心却仍不小。圣上年事已高,近年多感劳累,司礼监便怂恿代为批红一职,若非此事被几位大臣知晓,极力反对,只怕圣上就要如了他们心意。

“徐某素以为江大人武艺高强,该是不擅这些闲艺,没想到棋艺竟也不错。”徐功神态自若,一句话间便将江锦年论为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夫。

“徐公公亦如此。”江锦年面无表情,实则他颇通棋艺也是受了韶光影响。韶光向来爱棋,为了能与她多些相处之道,他才特意学了些。

整个西京,谁不知徐功自当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后最是厌恶别人唤自己“公公”。其他大臣碍于情面或真心实意,都会唤声“徐总管”“徐大人”,唯有江锦年,对他是雷打不动的“公公”称呼。

徐功近日修养愈发得好,真正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因此听了这称呼也不惊不怒,反而哂道:“看来我同江大人是一路人。”

江锦年抬眼瞥去,以冷淡眼神作为回答。

徐功失笑,竟不知这位江大人的脾性何时也能这般压制住了。这倒叫他真有些想看了,想知道这位江大人得知敬为君父的燕帝对心爱的女子有那般心思,会有何举动呢?

两局过后,徐功随意将白玉棋子丢回盘内,“已经半个时辰了,江大人今日竟能陪徐某这么久,真是叫徐某受宠若惊。”

江锦年冷眼看他许久,就是想知道徐功到底有什么谋算,见他似有要走的意思,不由意外,当真就是邀自己和他下棋?

徐功笑意不变,任江锦年猜测,“作为报答,便让平白带江大人去寻圣上吧。”

“徐公公方才不是说,不知圣上去了何处?”

“那是刚才不知。”徐功摊手,指了指沙漏,“但是这个时辰,可就知道了。平白,看江大人这么急,你快些带他去吧,可还记得是哪儿?”

“回徐总管,记得。”

“那便好,带江大人到了你便回吧,这儿可还有事需你去做。”

“是。”

江锦年带着疑惑随名为平白的小公公前去,他对宫中也算熟悉,但被平白弯来绕去后,竟也有些不知是去往何处。

他还没开口,平白便似猜到他要问什么,先声道:“江大人莫急,很快就到了。”

按下思绪,江锦年挥手让属下噤声,提高了警惕眼观四方。

走了约莫一刻,待再度经过一道暗门时,瞥见那别致的长廊,江锦年这才发觉,竟是入了凤仪宫内。

没想到还有别处小道可进凤仪宫,江锦年沉声道:“圣上在凤仪宫?”

“回江大人,正是。”

既是在凤仪宫,徐功还要让人特意带自己走小道进?江锦年神色更沉,不是没怀疑过徐功别有用心。但此时大公主并不在凤仪宫内,皇后同他又曾有名义上的母子之名,若论构陷,无论如何也不该选择凤仪宫。

直到平白顿足,在离偏殿一道隐蔽侧门还有段距离时道:“江大人,圣上便在这儿了。徐总管还有事吩咐奴才,奴才便领您到这儿了。”

余光见他缓缓离开的背影,江锦年低声对属下道:“跟着他。”

属下领命而去,江锦年想了想,还是慢慢靠近,刚想抬手叩门,里面便传来熟悉的声音,“韶光。”

韶光?韶光也在此?江锦年顿住,已经听出这正是燕帝,思及今日正是韶光进宫见皇后的日子,猜测莫非韶光正在和圣上对弈。

但他侯了许久,也未听到韶光出声,甚至连燕帝也未再有言语。

江锦年唇抿成一条直线,不知为何心中突生不安,隐忧萦绕。思索再三,他还是轻轻将门推开了一条缝隙,探眼望去,瞬间瞳孔一缩。

房内确实为燕帝和韶光二人,不过韶光侧躺在榻上,明显正在沉睡之中。燕帝却丝毫未避嫌,直接坐在榻旁,一动不动凝视着韶光。

江锦年看了片刻,燕帝还是未动,他犹有侥幸,心觉也许是自己想错了,其中另有内因也未尝不可。但随即燕帝便抬手,似想抚上韶光脸颊,最终还是垂然放下,轻声道:“朕为天子,缘何不能得心中所爱?”

江锦年如遭雷击,露出不可置信之态,连连后退几步,好歹仍记着没有发出声响惊动房内。

他顿时明了徐功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徐功定是早就察觉出此事,今日是特地请他入瓮。

江锦年心乱如麻,按在刀柄上的手几度滑下,似乎失了往日力道。若此刻房中是旁人,他定能二话不说直接拔刀闯门,但……里面是燕帝,是他自小景仰的英雄,是亲自为父兄报仇的恩人,是待他如子的圣上,他……

虽不知燕帝为何会对韶光生出这种感情,但江锦年也知道,韶光绝不适合入宫。且不说宫闱深深尔虞我诈,单是圣上的年纪和皇后与韶光的关系,这种事便绝不能允许发生。

微一定神,江锦年突然想到什么,心中忽然有了隐隐约约的想法。他暂时未动,继续上前看着房内,直到见燕帝离去才深深望了眼依然熟睡的韶光,大步离开前去凤仪宫正门求见。

江锦年亲来凤仪宫寻人,燕帝颇为意外,笑道:“不知是什么事,竟能让锦年你如此重视?”

“回禀皇上,是关于羌州动乱和虞守成贪墨一事。”

“哦?”燕帝立刻正色,“看锦年这般神色,该是得了别的消息?说来听听。”

江锦年即刻将虞怜姬道出的事一五一十禀报了清楚,并呈上名册,道:“皇上,此事十有八|九属实,虞守成很可能是被人联手诬陷。那些灾银并非被被他贪墨,恐怕此时就在那一群地方官员手中。”

燕帝眼眸眯起,这是他动怒的前兆,燕帝平生最恨被人欺瞒,如果此言为真,那就是他远在南方的十几位臣子联手欺骗他。他暂时未语,先翻开手中名册看了许久,待看到其中甚至有几个京中官员的名字时眼中神色更冷,“锦年,除了这本名册,可还有别的证物?”

“……有。”江锦年沉声道,“那位虞姑娘此刻就在臣的府中,她是虞守成女儿,其中内情应该更加清楚。”

“那为何今日不直接带她进宫?”

“她连月疲于奔命,身体虚弱不好再奔波,微臣是想……”

燕帝立刻明了他的意思,“朕知道了,此事干系重大不可耽搁。待朕去更衣,马上随你去江府。”

江锦年垂首,沉沉应声。

“皇上这就要走了?”皇后见他们神色匆匆十分意外,转而道,“臣妾本还想说难得锦年来了,留他在宫中用顿晚膳呢,正好韶光也在。”

韶光正巧来了殿中,刚睡醒的她神色略带慵懒,得见江锦年身影时意外道:“表哥?你也来了。”

江锦年身体一僵,勉强镇定抬首,“嗯,有要事禀告皇上。”

他发现自己竟有些不敢看韶光,因为他知道他不可能将今日所见告诉她。而韶光今后却仍会将圣上当成疼爱自己的长辈一般敬重,对圣上狎昵的目光全然不知。

燕帝目光移去,面对韶光时总显得格外慈爱,“朕和锦年还有些事,晚膳便不能在凤仪宫了。韶光若想用什么,只管和你姨母说,朕先允了。”

意外二人匆忙之态,韶光颔首应是,便见他们一同出了宫。

江锦年一路沉默,神色肃然,燕帝只当他是因羌州一事,并未在意。马车一路快行,到了江府也未声张,江锦年直接将燕帝带到书房,“皇上请在此稍后,臣这就去请虞姑娘。”

燕帝温和点头,“既已来了你这,就不急。这位虞姑娘倒是个难得的忠孝之女,她既然身体弱,就让她慢慢来,不必紧张。”

“……是。”

虞怜姬本正在书房持笔写着什么,听闻江锦年来到意外迎去,“江大人这么快就回了?皇上怎么说?我正在回忆往日那些父亲说过但是不在名册上的人,不过想了许久也……”

“圣上要见你。”江锦年直接出声打断。

“什么?”虞怜姬愣住,许久未反应过来,“圣上来……来了这?”

江锦年“嗯”一声,别过头,“我让人给你送身衣裳来,换好后就随我去书房吧。”

虞怜姬犹在愣怔,只得干巴巴道:“嗯、好。”

回眸扫一眼虞怜姬,注意到她发间极为朴素,江锦年淡声对房中婢女道:“去西厢房中,案上有个金色锦盒,里面有对耳坠和两支玉钗,去取来给虞姑娘。”

那婢女往日便是服侍江锦年,闻声不免纳闷,那锦盒……她记得明明是主子准备送给韶阳郡主的,怎么今日就要拿来给虞姑娘?

婢女自然不敢出声询问,领命便去。虞怜姬一听此言,便知那锦盒中定是珍贵之物,微红着脸道:“多谢江大人,待见过圣上后,我定原物奉还。”

“不必。”江锦年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声音太过僵硬,缓了缓道:“这是送你的,不必还。”

“啊?”虞怜姬再度呆住,江锦年已转身出了房,低声对奉命前来为其梳妆的婢女嘱咐了些什么,便笔挺立在院中等候。

不过……虞怜姬悄悄看了眼院中修长高大身影,自第一次落入此人怀中,她便知这位江大人极为可靠。虽一直不假辞色、寡言少语,却无来由的叫人安心。

她此行能找到他为父亲伸冤,实属大幸。

缓缓在妆台前坐定,虞怜姬尽量让自己不因即将面圣太过紧张。待那婢女取过耳坠珠钗,便任她们为自己细细梳妆。

江锦年目光微恍,似落在院中槐树,又似什么都没看。今日天朗气清,微风和煦,不知从何处飘来得了柳絮几度袭上衣袍。风忽然大起,他下意识伸手一接,便接了满手落花,幽幽香气浮动,令他脑中浮现诸多景象。

良久,他手一紧,落花被攥出红色汁液,他随手一丢,将其掷在道旁泥中。

虞怜姬妆罢,轻脚出房,身旁两个婢女看了她一眼皆不敢再出声。她们是按照主子的吩咐给这位虞姑娘选的的衣裳梳的发髻,之前还不知是为何,现在一看,虞姑娘本和韶阳郡主六分相似的面容,经此竟差不多有八分了。

她们心中惴惴,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江锦年回身,见到她之后面色未有变化,“走吧。”

他反应如此平淡,倒叫虞怜姬生出几分不知为何的失望。往日她在羌州,每日不知被人称赞过多少次貌美无双,她自己都毫无感觉,但刚才见到妆成的自己,第一反应竟是想着这位江大人会不会露出惊艳之色。

意识到自己生出不该有的想法,虞怜姬心神一凛,敛了神色,轻移莲步随他而去。

燕帝正背对书房门口负手而立,欣赏江锦年收集的一些名作名画,听到声响便含笑转身道:“锦……”

他顿在原地,有一瞬的震惊。但毕竟久居帝位,很快便收敛了情绪恢复镇定,“这位便是……虞姑娘?”

虞怜姬颔首俯身,“民女虞怜姬,叩见皇上。”

江锦年全程默然不语,早在刚刚看到燕帝眸中神色时,他便知道谋算已成。

待两人见过面后,江锦年自觉退到书房外守着,任二人交谈羌州之事。心中有如坠石,沉甸甸,似乎连抬手也失了气力。

他忽而轻扯嘴角,嘲讽一笑。往日他瞧不上徐功手段卑鄙,如今一看,自己其实也不遑多让,为了自己所在意的,全然不会顾及他人。

五日后,朝堂震荡,因羌州一事被查出其实另有内因。这内因涉及羌州一带大大小小几十官员并西京几个朝臣,他们把握数城命脉,欺上瞒下,贪下灾银,并构陷给一位无辜清官。致使羌州民不聊生,大燕民生动荡。

这起被放大的“百官贪污案”一时引起众臣热议,人人自查,生怕身边有人牵扯到此案当中。

与此相比,燕帝新纳了一女赐名“怜妃”一事便不那么引人注目了。不过也有人注意到,这位怜妃甫一入宫就极其受宠,直接被封妃不说,听说一连五日,圣上除了上朝议事,其他时辰都在她的宫中与其厮磨。有宫女称这女子是狐精转世,专宠媚上,惹得圣上竟也丝毫不顾身体同其一直胡闹。

可惜圣上将这怜妃护得极紧,除了选去服侍的宫人,竟无一人见过她。听说圣上怜她柔弱,连本该每日给皇后的请安都免了。

一时间昭贵妃失宠之言甚嚣尘上,当事人听罢后只淡淡一笑,平日该做什么依旧做什么,半点未慌张。昭和宫的人见状,便渐渐安下心来。

也对,他们贵妃娘娘身份高贵,母族权重,岂是那等没有根基的小小妃子能比得的。

两件事纷纷扰扰,韶光即便在侯府中不出门,也能听到和其有关的种种消息。听人传言圣上顺着此事一查,查出这些人还不止做过这一件事,前前后后十余年,被他们合伙贪墨下的银钱竟然能数以亿计,这桩惊天贪污案被抽丝剥茧般层层盘出,最终传的西京几乎人尽皆知。

听说如今民声激愤,百姓都在请圣上严惩这些贪官,书生联名状如雪花般飞到御案前,其中更有不少借机上谏京中其他官员。

一时间西京热闹非凡,韶光本就懒得走动,干脆就让念春她们每日去听消息,回来说与自己听。尤其是那些市井间的传言,向来以讹传讹,编故事偏还编的有模有样,韶光听着竟比一些书中故事还要精彩。

懒懒窝了几日,韶光得好友蓝疏影相邀出门,简单戴上帷帽便随她去了京中出名的西街。

近日西街茶肆极为热闹,蓝疏影知道韶光不愿多走,便提前订好酒楼临街雅间。两人依窗而坐,只需视线稍稍一转,西街各处几乎都能映入眼帘。

对面便是一间小茶肆,里面坐了一众书生学子,正在慷慨激昂指点江山,谈论的无非是近日的羌州贪污案和自己为官后的抱负。蓝疏影听了半晌,疏冷的眉眼间也露出笑意。

“我记得有一年,圣上微服出巡,正巧进了一间茶肆,当时有一群书生也是如此。”她语调缓缓,边举起茶盏,“后来圣上听得起兴,亮出身份让那群书生继续,之前还道即便面圣也能丝毫不惧的人却个个哑口无言,双股颤颤。”

韶光一哂,“寻常人一生也未必能面见天颜,有此举止,不足为奇。”

蓝疏影摇头,一饮茶,“不过是‘叶公好龙’,只会整日于市井间大放厥词。”

雅间房门轻叩,小二恭敬端盘入内,巧言介绍道:“几位姑娘,这是我们酒楼的招牌糕点,名为阳春白雪糕。是用白茯苓、山药、莲子、糯米等制成,味香甜软糯,可补脾养胃,祛湿益肾。京中各位大人们只要一来我们酒楼,就必点这道糕点。”

怀夏布筷,闻言笑道:“倒是起了个吉利名儿,我们府中厨子也会做这道糕点,不过名不同罢了。”

小二弯腰笑,“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这道阳春白雪糕可与其他不同,是那大厨的独门秘方制成。您吃了,保管喜欢,下次肯定还想再来。”

韶光倚桌听了会儿,唇边一直含着笑意,待小二退出去后被蓝疏影轻轻一点,示意她看向窗外。

“什么?”

蓝疏影微微一笑,“仔细些看,珠铺旁。”

韶光凝神看去,发现原是穆王。他此次并非一人,周围几个官员拥着,俱以他为首在小心翼翼说着什么,穆王似正沉思,眉头紧锁,不发一言。

“真是巧得很。”蓝疏影声含笑意,“我才回京几日,怎么感觉无论和笙笙你走到何处,都会遇见他。”

那日宴会后蓝疏影曾听父亲提过,穆王似乎对韶光有所不同,事后她曾探听过一二,发现果真如此。

穆王算来为蓝疏影表哥,二人自小家宴时也见过几面。论外在形象,兄妹二人很是相似,一人凶名在外,一人是冰冷寡言。

她对这位表哥印象不错,心觉若韶光和表哥二人互相有意,亦不失为一桩佳事。

韶光睨她一眼,缓缓道:“我也觉得,你才离京几月,便似爱管闲事了许多。”

二人多年好友,偶尔互相轻嘲是时有的事,蓝疏影在韶光眼神下敛了笑意,捻起阳春白雪糕亲送至韶光唇边,“是我错了,向笙笙赔罪。”

韶光瞧了会儿,忽而失笑,将糕点含入口中,目露赞色,“确实不错。”

“姑娘。”怀夏忽然出声,“酒楼也有点吵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敲门,奴婢去开门看看。”

两人俱是疑惑,视线转向门外,才一眨眼,便听见怀夏一声惊呼,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便直朝韶光奔来。

思冬眼疾手快将其拦住,定神一看,竟是之前春嵬时穆王想送却被韶光拒绝的小虎。

小虎长大了点儿,至少能让人看出不是只猫儿,想来这也是酒楼骚乱的原因。韶光令思冬出门解释,边接住嗷呜呜扑来的小虎。

小东西当真没有一点万兽之王的模样,尾巴摇得极是欢快,在韶光裙摆下蹭来挤去。

“是穆王将你带出来了?”韶光轻轻挠了挠它的头,小虎便顺势躺平露出肚皮,示意韶光继续挠挠。

蓝疏影忍俊不禁,“怎么像我母亲养的那只猫儿一般?”

韶光含笑摇头,“我倒觉得像小狗一般,顺着这么点气味就能寻来。这小东西皮得很,上次就自己偷偷跑来,非要我亲自送才愿离开。”

蓝疏影长长应一声,别有意味道:“原是要让你亲自送回去,看来这小东西不是皮,怕是机灵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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