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出山（玖）

玖

“呐，你说。人间到底还算是人间吗？那些在人间居住生活的人们，究竟是不是活生生的人呢？还是说，他们分明是幻化成人的恶鬼，把这里假装成鲜活的人间，从而诱骗那些心地良善的人类进入他们的世界。我父母是真善人而不是鬼，因此他们看不清鬼，反倒给鬼吃的尸骨无存。”

“呐，你说。人间是不是应该改名字了。人间不应该叫人间，而应该叫鬼间。可为什么这人间分明由恶鬼组成，却还是名叫人间呢？人间原本不是这样子的罢。如今我所看见的人间，本来便是颠倒的模样。所以究竟是什么东西，叫人间颠倒过来了呢？”

“我好讨厌颠倒的人间啊！如果人间当真是颠倒过来的话，我宁可死在这里。再或者如果叫我活下来的话，那么便让我把人间转过来罢。我要让这人间，恢复它本来的样子！”

某个位于王府东北角、临近后花园的园子，再也不是从前的样子了。园子比起原来大了不止两倍，光从外头的围墙处看起来，便肃穆非凡。园子与后花园间相隔的竹子没有被砍掉，不过自打近日以来，它们倒是生得愈发翠绿了。

阿弦喜欢梅花，因此叫人把园中茂密的竹子砍掉些一二，只留下其中的一小部分。至于剩下裸露的土地上，则拿来叫人种上梅树。如今已然是春天了。阿弦的园子中曲径通幽、山石错落，粉红的梅花与淡绿的竹子交相辉映，呈现出一派清冽又不甚满溢的美感。几块堆叠而成的石头中间有泉水流出，因此阿弦处在园中，也会感觉到凉爽。

这时候的阿弦常在园子里弹琴吹箫。由于这片园子位置偏僻，又有阿岚和青碧他们替阿弦看着，因此平日里不大会有旁人进来。王府中人经过阿弦的院角，大多识趣般的打道绕开，而后面面相觑、再不敢多言。

可由于阿弦喜好在院中演奏乐器的缘故，每当人们打算绕开此处时，大都闻见此处有乐音流出。因此阿弦便把自己时常待着的、已经逝去的姑母南烟的屋子——听雨榭的名字，改成了流音听雨榭。

阿弦待着的是南烟的屋子。那日他躲在雕刻着地狱变相图的屏风后头，眼睁睁的瞧着祝南烟被杀——可那并不是他的本意。那日，祝南意举起剑来，眼看着便要刺向他的心脏。十四岁时候的阿弦，由于尝遍了人间虚伪，所以也早设计了影卫埋伏在屏风后头，打算死死参祝南意一把。

可令阿弦没有想到的是，强烈的嫉妒心驱使着祝南意，叫他放下脸面、撕下虚伪，彻彻底底、堂堂正正的与自己搏斗。祝南意吃遍了因不平等而产生的苦头，因此他也不想再伪装下去——他想杀死上位者，从此换来自己的平等。

令阿弦更没有想到的是，埋伏在屏风后面的影卫统领祝澄，在危难时刻突然拉了他一把。祝澄把他拉进了屏风后头，叫他彻彻底底地藏起来。祝澄还说，后面的事情殿下不用管了，属下们这就去清理那个狗贼。可阿弦还是忍不住瞧了瞧屏风前面。他瞧见影卫没有管祝南烟，而是任凭她被自己的亲弟弟杀死。

而后，一大群影卫蜂拥而上，祝南意最终自投罗网。

阿弦难以忍受并且难以忘怀祝南烟的死。他无法接受影卫们就这样把南烟撂下，让她平白无故地接受祝南意的突刺。可在事情结束以后，祝澄冷不丁的对他讲：“殿下，成大事者需不拘小节。不管挡在您面前的阻碍是什么，不管您有多不舍得清除这个阻碍，您都需要为了成就大事而清除掉它。成大事者的心头，是不能有杂念的。”

祝澄的语气平和而低沉，仿佛早已接受住了残酷的现实，并且对此没有丝毫留恋。阿弦虽然心里悲伤，可却还记得南烟生前对他讲的那番话。南烟讲：“阿弦你呢，从一生下来开始，便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你虽然富贵傍身，却也祸不单行。有些人倘若不承担他的使命，只会回到平凡的生活里去，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没有太多这些方面的阻碍。有些人倘若不承担他的使命，则会坠入无底的万丈深渊，一辈子遭受侮辱和谩骂，再也不会从里面出来。”

“阿弦因为是祝王世子，无论如何都要袭爵为王，所以倘若不成大事、为人昏庸无道、鬼迷心窍、不负责任，则是失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