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妖道30
天王军入城不过半日, 辽源城中又乱了起来。将将维持的秩序悄然向混乱崩塌。
对豪绅举起的屠刀渐渐移向平民。
杀红了眼的人在贪欲放纵中失控。
一处民居门口,男主人的尸体倒在血泊中,女主人被一名军卒拉扯着, 衣衫渐渐凌乱。被母亲藏在屋里的小男孩冲出来, 狠狠一口咬上了施暴者的胳膊。
后者吃痛地闷哼一声, 一把将孩子甩落在地, 犹不罢休。
“你他娘的——”
母子二人惊恐的眼中同时映照出一张凶光毕露的脸。而后, 这张脸上的表情定格。
施暴者的身影重重倒地。
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陌生的男人。
他们有着比施暴者更强的压迫感, 浑身上下都透着精悍气息, 令母子二人见之生惧。
张重光温和一笑, 拉着周烈虎退开两步, 让他们放心:“别怕, 你们先躲回屋里,紧闭房门,这群混蛋很快就会消失了!”
说到最后, 他的语调又转而变冷。
周猎虎没吭声, 目光却是柔和的。
母子二人戒备依旧,见他们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女人终于小心翼翼地牵着孩子爬了起来,又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退回屋内。
“走吧, 咱们的事还没做完。”
张重光摇摇头,招呼周猎虎一声。隐隐约约,他听见身后飘来两声轻轻的“谢谢”。
他的目光不禁又温柔三分。
然而,当他调转视线, 看见出现在眼前的又一幕画面, 眸光顿时寸寸凝为冰霜。
二人挟怒而出, 如一阵飓风。这股飓风刮到哪里, 便将哪里的骚乱刮平。
身为昔日的边军精锐,由常以信精挑细选的好手,天王军的军卒在他们面前不堪一击。二人联手,一次打十个都不成问题。
加之他们牢记越殊传授的“游击”精髓,能偷袭就偷袭,在街道里巷间灵活游走。一路下来,不知多少行凶者挨了他们的“闷棍”,也不知收获了多少双感激的目光。
他们的心好似泡在了温水里。
这是不同于战场杀敌的快活。
二人终于明白越殊这般安排的意义。哪怕他们只有两个人,力量有限,但能从渐渐失控的秩序中多救一些人总是好的。至少,比强行跟随在小道长身边更有意义。
耳边再次响起一阵道谢声,张重光与周猎虎对视一眼,唇角泛起不约而同的笑意。
他们将功劳推到小道长身上。
“不用谢,要谢就谢玄微道长吧。”
“我们是奉玄微道长之命而救人。”
这一日,许多人都记住了“玄微”这个道号。哪怕他们对此道号的主人一无所知。
又是一处民居前,救下一对老夫妇的同时,张重光与周猎虎一时不察,闹出的动静太大,顷刻间被赶来的十余军卒包围。
“艹!大意了……”骂了一声粗话,两人联手对敌,一时十来个人竟然拿不下他们。
指挥这支队伍的小头目气红了眼:“一个个没吃饱吗?别放跑了他们!敢与我天王军作对,老子今天就要砍了你们的头!”
后面一句却是对两人放狠话。
入城以来,见惯了从百姓到豪绅都要在他们面前屈膝低头的场面,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县太爷都成了阶下之囚……桩桩件件,冲击着他们的三观与意志。
有人尚且记得自己从哪里来,记得起兵的初衷;
有人却已经膨胀到开始为所欲为,似乎推翻人上人之后就成了新的人上人,旁人对他们的“统治”稍有反抗都是罪过。
此时,天王军军卒之中,前者与后者的比例大概是七三开,失控的秩序尚且有望掰正。
而越殊要做的便是在彻底失控前说服天王军首领。
在烂得彻底的官府与尚且有救的起义军之中,他选择暂时扶一把后者。此时此刻,此地的百姓需要一个维持秩序的组织。
他拒绝了其他人跟随的请求。
王阿大要留在医馆中照看女人和孩子;身手最好的周猎虎与张重光在城中灵活出击,能救一人是一人,远胜于随他一起。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午时将近,天王军的二号人物、方天王最倚重的心腹宋军师走出县衙大门,一批最为精干的天王军军卒随他一道涌向四方。
他们如流水般淌过一条条街巷,沿途不断征召人手,将安分守己的军卒纳入队伍,又将视线中不守规矩的人统统抓了起来。也有杀红了眼不肯就范的,被就地正法。
他们一路走,一路抓,一路向百姓宣告:“天王有令,我等起兵乃是替天行道,凡戕害小民者,一律押回县衙名正典刑!”
倘若此时有人从天空俯瞰,将会惊讶地发现,以县衙为中心,本已愈发混乱失控的局势竟是渐渐稳定下来,秩序开始重建。
砰!砰!砰!
随着挡在眼前的最后几道“障碍物”倒了下去,张重光与周猎虎终于“突出重围”。二人脸上都挂了彩,胳膊上也被划出几条血口子,他们的对手同样一个个伤得不轻。
半盏茶的工夫结束战斗,尚且来不及补刀,两拨人便被突然涌入的大部队包围。
十余名倒地的军卒艰难起身。
“哈哈,援军来了,你们死定了!”劫后余生的小头目不由狂喜,他猖狂大笑,“敢与天王军作对,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他的半截尾音消散在空气中。
众人面上方才浮出死里逃生的喜色,下一刻,所谓的“援军”冲了上来,毫不客气地将他们一把按倒,简单粗暴,如狼似虎。
每个人面上都浮现浓郁的错愕之色。
他们下意识挣扎起来:“这是做什么?兄弟们,你们抓错人了!别、别绑我……”
“不是、你们他妈瞎了吗?”
“尔等还有脸在此叫嚣?”
直到十余名军卒皆被绑紧双手,一名中年文士从重重护卫中走出。听着耳边不甘的质问与叫骂,他冷声念出每个人的名字:
“xx、xx、xxx……罔顾军令,戕害小民,带走!”
一声令下,左右皆是行动起来。
一路行来,他们早已熟极而流。
张重光与周猎虎在最佳观众席近距离欣赏了一场“从趾高气扬到垂头丧气,从狂喜到绝望”的变脸大戏。二人看得津津有味,毫不顾忌场合,拍手称快。
宋军师无视耳边的求饶声,一声令下,将串成一列的人都带了下去。
转过头来,看向原地的张重光与周猎虎,他冷酷无情的面孔顿时冰消雪融,化为和颜悦色。
“好壮士!”
目光从二人身上一扫而过,宋军师发自肺腑地赞了一声,继而笑问道:“两位可是玄微道长门下?天王有请!”
人走后,颤颤巍巍探出头的老夫妇抱头大哭,喜极而泣。
哭声在附近响成了一片。
死里逃生的喜悦笼罩着每个人。
自古以来便有“贼过如梳,兵过如篦”的说法,无论官军、匪军,在百姓心中都是半斤八两。除却飞羽军这等异类中的异类,只要是军队过境,于小民而言都是一场灾难。
哪怕天王有保证在前,百姓们都是将信将疑。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城中就乱了套。
现下仅仅半日,失控的局势就被控制住,从鬼门关中走过一遭的不少人庆幸不已。
某些苟且偷生的百姓,甚至忍不住对那位据说是青面獠牙的方天王生出几分感激:
“天王竟然说话算数……”
也有人看得明白:“哪里是天王说话算数,多半是那位玄微道长说动了天王!”
不然,惩治何以如此之迟?
“这话说的在理……”
众人暗自点头,一时浮想联翩。
“真不知这玄微道长是何方高人!”
·
日上中天,无穷的光辉照耀着大地,地上蚂蚁般的人群却不曾从中汲取丝毫暖意。
孟冬的寒风裹挟着无形的肃杀之气穿堂而过,县衙大门前人头攒动,每个人都被严严实实捆着双手双脚,滑稽地跪在地上。
站在县衙的台阶上一眼望去,越殊立刻在心中估量出大概的人数:大概近二百人。
小偷小摸不作数,大都是手上沾了血的。这就是宋军师在城中“清扫”一圈的结果?
喊冤声、叫骂声、哭嚎声,此刻都在县衙门口响成一团,间或夹杂着种种表忠心的话语,无非是“我为天王流过血”这一套,叫嚣不服者与跪地求饶者,都大有人在。
以“信义”著称的方天王看起来很吃这一套。
接受越殊的建议,让宋军师去抓人的是他,看到犯事的麾下这么多,其中还有风风雨雨走来的兄弟,于心不忍的也是他。
方鼎一双眉毛紧紧拧作一团。
哪怕其中有许多人罪不至死,害了人命的恐怕不在少数,当真要让后者全部抵命吗?重罪惩罚,饶他们一命未尝不可……
他不禁将目光投向旁边的少年道人:“玄微道长,你看……”能不能饶他们一命?
短短时间的相处,已足够越殊看出这位方天王的秉性。要说大奸大恶是没有的,其本性中甚至有几分豪侠气概,甚至于他起兵以来,的确有不少百姓直接间接受益。
但此人注重所谓的“义气”,在无辜百姓与手染鲜血的兄弟之间,往往会选择后者。
殊不知他身为天王军首领,自身不作恶,兄弟为恶却不能约束,本身已是恶行。继续发展下去,与他憎恶的豪绅地主无异。
……这样的恶习不好,得改!
越殊的目光准确无误地穿过鬼哭狼嚎的人群,与蹲守已久的某人撞到一起。向豹比了个“准备就绪”的手势,向他咧嘴一笑。
少年道人回以微微一笑。
数年前的云隐山下,他们也曾一眼透过人群看见彼此。只是今时今日,隔在眼前的并非受苦受难之民,而是罪不容赦之徒。
长风拂起少年道人的道袍,方鼎等来他的回答:“杀人者死,伤人者杖,天王若是心有不忍,贫道心如铁石,甘愿代劳。”
话音落下,他蓦然抬手。
轰!轰!轰!
接连三声轰响,烟雾炸开,火光乍现,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中,地面好似为之一震。
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所有人。
“小心!”“保护天王!”
狗头军师宋军师第一时间退到方天王身后,嘴上却是忠心耿耿,大声招呼着护卫们前来“护驾”,顶在他们前面充当盾牌。
他算是反应快的。包括方鼎在内,许多人尚且回不过神,下意识听从宋军师安排。
闹哄哄折腾了一阵子,烟雾散开,显出地面上的土坑,与被炸得鲜血淋漓的几个“倒霉鬼”,还有周围被捆了双手双脚、像蠕虫一样费力向外蠕动却跑不动的人……
死一般的寂静在此刻降临。
半晌过后,“蠕虫”们炸开了锅。
“鬼,鬼啊!救命!救命——”
“妖道!这妖道会使妖法!”
“真人饶命,真人饶命啊……”
乱七八糟的声音在县衙门口激荡。
方天王僵立许久,仿佛成了雕塑。
眼前的一幕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玄微道长方才有做什么吗?好像什么也没做……就是什么也没做才令人惊惧。
人力果真可以驾驭雷霆电火?
莫非那是传说中的“掌心雷”?
他冷汗直冒,正要开口,就见旁边的少年道人又微微抬起手来。方鼎几乎是想都没想地一把伸手打断了他:“道长且慢!”
“些许小事,何必劳烦道长?”
方鼎的语气大义凛然,斩钉截铁。什么兄弟义气,什么天王军的折损,此刻俨然都不存在!
“杀人者死,伤人者杖。”他叹了口气,有股莫名的疲倦,“就在此地,名正典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