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半个月后, 就是绮雪册封贵妃的大典之日。
这半个月以来,绮雪过得别提有开心了,他向贺兰寂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自此以后, 两人更加心意相通,他还能随时变回兔团的模样, 藏进衣袖里, 时时刻刻跟贺兰寂黏在一起。
清晨,贺兰寂揣着他去上早朝,他在衣襟里缩成一团,聆听着大臣们的进言, 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没一会就会熟睡过去。
甚至有一次,他不慎露出了兔耳朵,贺兰寂的朝服是黑色的, 胸膛前忽然出现一抹雪白, 当然非常显眼。
在文武百官的瞩目下, 贺兰寂将兔耳朵塞回衣襟,淡漠地开口:“继续。”
自打这天起, 满朝文武就全都知道陛下最近养了一只软乎乎、毛茸茸的小东西, 传闻是贵妃娘娘的爱宠小兔子,陛下宠贵妃如命,甚至愿意帮他养小兔子。
外界对贵妃娘娘的传闻越来越离谱夸张, 绮雪很是得意,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贺兰寂有多么宠爱他。
只是点明身份有一点不好, 陛下太喜欢他的兔耳和兔尾巴了, 几乎每夜都要把玩它们。
绮雪的兔耳朵和兔尾巴生得娇气, 偏偏贺兰寂总是要碰它们,时常把绮雪惹得掉眼泪。
甚至有一次,绮雪的脸埋在枕头里,正甜腻地哭泣着,忽然感觉到尾巴多了湿润的触感。
陛下、陛下这是在……这怎么能行!
绮雪身体颤抖地睁大眼睛,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他是没什么羞耻心,可他受不了被这样对待,太让人难为情了。
他想抗议、想求饶,却在开口前被触肢轻轻地掩住了唇。
极细小的触肢攀上他的兔耳朵,温柔地搔挠软软的兔绒毛,绮雪哭得更厉害了,拼命地将兔耳朵耷拉下去,紧贴头皮,却还是被触肢拉起耳朵,连耳朵根都一起欺负了。
……
只要想起这些,绮雪的脸就腾地红了,变回兔团的模样,躲进角落里不肯见人,每次都要贺兰寂哄上许久,才勉强愿意跳上他的掌心,被他轻柔地捧出来。
可要是让绮雪晚上不跟贺兰寂共赴云雨,他又是不肯的。
抱岁丹吃都吃了,双修也好不容易见到成效,陛下的身体好了不少,怎么可以不云雨。
就连太医近日为贺兰寂问平安诊,都说陛下的身体近来相当康健,反倒是绮雪纵情过度,有所亏空,还专门为他开了几顿进补的药膳。
这倒不是说双修功法对绮雪没有益处,只不过他增补的是妖力,贺兰寂增补的是身体,方向不同而已。
至于抱岁丹的事,绮雪暂时还没有告诉贺兰寂,因为听完玄阳说的,他心里突然有些没底,如果他也是那种与抱岁丹特别不合的体质,好几年都怀不上该怎么办?
所以他打算等到玄阳下次进宫的时候,向他问问有没有测试体质的办法,如果他是那种很容易受孕的体质,他再向贺兰寂表明不迟。
最后还有一个好消息。
绮雪跟随教习女官们学习册封大典的礼仪和流程,得知他将会在大典上接见百官、接受他们的表贺,顿时担心起他会直接撞见卫淮。
好在绿香球帮他打听了一番,得知卫淮如今人在云月观,还不知要待到什么时候,基本不可能出席册封大典,绮雪不由得松了口气,因为他是真的不敢想象遇到卫淮的场面。
可是卫淮去云月观做什么?他不是人类,每日待在道观那种地方,应该会很不好受吧?
平心而论,绮雪还是挺关心卫淮的,不过他不可能因为这份关心就主动跑去见卫淮,为了他的使命,他可以拉拢卫淮,也可以舍弃卫淮,全凭他的需求,而不是他和卫淮的私情。
大典当日。
册封大典是按照册封皇后的规制准备的,因此流程非常复杂,天色未亮时,绮雪就要起来梳妆更衣。
大雍以玄色为尊,红色为喜庆吉祥之意,绮雪的朝服以红色为主,绣着细密的金丝花纹,内穿的短衫为玄色绣金丝纹,层层叠叠,高贵庄重,头饰是嵌满宝珠的珠帘冠。
串串玉珠垂落而下,半遮着绮雪的容颜,由董原将他扶上玉辂,在众多女官和宫女内侍的簇拥下,众星拱月地来到皇宫的正门前,
在正门下,他还要换上彩舆,彩舆车身色泽明丽,绘凤描金,四角嵌有翠玉宝珠,以纱帘妆点,奢丽非常,是皇后大婚时专用的车驾。
吉时到,经过礼官的纳采问名,车驾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彩舆后跟随着流水长龙般的队伍,一抬抬红色箱笼中装满了珍宝礼物,是绮雪的陪嫁,足有数百抬之多。
队伍到达建章殿前停了下来。
百官和命妇皆已来到建章殿前等候,他们大多只能立于阶下,只有少数高官贵戚才能在殿中观礼。
建章殿中鹤炉焚香,贺兰寂端坐于龙椅上,而他的身边是皇后的宝座,只待绮雪到来。
礼官高声通传彩舆已到,贺兰寂起身走出建章殿,踏上铺陈于地的红绸,前去迎接绮雪。
他的朝服以玄色为主,绣着暗色金纹,头佩十二冕旒,气势冷峻逼人,一路走向阶下,来到红绸尽头,向彩舆伸出了手。
一只雪白纤长、指尖粉润的手搭在贺兰寂的手掌上,光是这只手,就足以吸引所有视线,幻想着手的主人到底有何等的天香国色。
“陛下……”
珠帘微微晃动,绮雪走下马车,朝贺兰寂展露笑颜,眸中泛着醉人心弦的波光,情意缠缠绵绵。
离彩舆最近的官员望见绮雪绝艳的容颜,立刻为他珠辉玉丽、皎如明月的容姿所慑,不由自主地失了神。
贺兰寂扶着绮雪,一路经过文武百官,走向玉阶之上。
没有人不为绮雪的美貌而动容,尽管他们早就听说过贵妃娘娘艳色绝世的传闻,但见到绮雪的真颜,仍然因他的美貌而目眩神迷。
这般风华绝代的佳人,纵使陛下如何千娇百宠,亦不足为奇。
礼官发册奉迎、行礼谒庙,致祝祷之辞、拜天地祖宗,贺兰寂与绮雪走进建章殿,坐在宝座上,共饮三杯合卺酒。
女官为两人奉上合卺酒,绮雪举起酒杯,满心欢喜地对贺兰寂说:“喝了交杯酒,陛下就是我的夫君了。”
贺兰寂流露出淡淡笑意:“我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
他主动靠近绮雪,手臂绕过绮雪的小臂,两人几乎面颊贴着面颊,共同饮下合卺酒。
饮讫,又进馔。
三杯合卺酒饮尽,礼成。
绮雪与贺兰寂终于结为了真正的夫妻。
殿内与殿外的百官皆高声贺喜:“臣等恭贺陛下、恭贺贵妃娘娘!”
至此,这场册封大典还没有结束,绮雪还要接受朝臣和命妇的进礼表贺。
大典进行到现在,绮雪已经很累了,望着殿外乌泱泱的人群,还不知道要道贺多长时间,他实在怕了,小声向贺兰寂撒娇抱怨:“陛下,我好累呀。”
贺兰寂握住他的手:“圆圆辛苦,再等一等,很快就会结束。”
绮雪心里甜滋滋的,对贺兰寂笑道:“哎呀……也不能这样说,这辈子也就这么一回,况且我要嫁的夫君是陛下,怎么能叫辛苦呢。”
-
云月观,水牢。
水牢阴暗湿冷,墙壁上布满青苔,晃动的水面倒映在穹顶之上,散发出幽幽波光。
最深处的牢房内,卫淮被拷住双臂困于墙上,胸膛以下的身躯全部浸泡在水中。
他低垂着头,黑发凌乱,皮肤泡得发白,呼吸微弱,看起来就像是快死了一样。
忽然,牢门“吱呀”一声打开,锁住卫淮的玄铁锁链随之掉落,他的刑期已满,所有禁咒立即失去效力,现在他可以自由出入水牢了。
失去禁锢,卫淮当即活了,单手撑住水池边,轻松一跃跳出了水池。
他将凌乱的黑发捋到脑后,清晰地露出英挺的眉骨。
这半个月来他受尽了苦楚,不仅粒米未进,谢殊还封住了他的妖力,他只能全凭强健的体魄支撑,终于熬满了刑期。
卫淮浑身衣裳滴水,披头散发,两只手腕全是淤血,模样非常狼狈。
遭到谢殊非人的对待,他满心暴戾,却没空找谢殊算账,甚至连衣裳都没心思换,立刻转身下山了。
他被多关了半个月,却不知阿雪在宫中境遇如何,他吃得饱吗,穿得暖吗,会不会遭遇什么危险?
卫淮向山下疾跑,面露笑意,寒声警告谢殊:“若是阿雪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杀光你的弟子、砸烂你的道场,放火烧了苍山,你明白我向来说到做到,从不食言。”
他知道谢殊听得见。
来到山下,卫淮找到坐骑白虎,风驰电掣地向皇宫赶去。他被封存的妖力在慢慢恢复,但尚且凝滞,需要休养两三日才能复原,可他根本等不了这么久。
他必须找到阿雪。
白虎来到皇宫的围墙下,它动作迅猛,猛地向上俯冲,几步登上围墙,翻了过去,载着卫淮进入了宫中。
一路上,卫淮听到礼乐在回响,他沉思了一下,想起今天是贺兰寂册封贵妃的大喜之日。
他没心情前去观摩,何况他的穿着也不合适,索性不理会了,驾驭着白虎来到了妖兽园。
谢殊的占卜没有明确地指出绮雪在宫中的位置,卫淮不知从何处寻找,只能从妖兽园开始,这里豢养了许多妖魔,也有不少弱小的小妖怪,也许绮雪变成了小兔子混迹在其中。
今日的妖兽园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老内侍在园中洒扫。
卫淮上前询问:“近日园中有没有多出一只白色的小兔子?”
老内侍专心扫地,闻声被吓了一跳,他回过头,端详了卫淮片刻,才惊讶地跪拜行礼:“老奴见过大将军!”
不怪他眼拙,实在是卫淮现在的样子太狼狈了,除去一张英俊的面孔,身上完全不能看,穿得和乞丐没什么差别。
“这些虚礼不要也罢。”
卫淮搀扶起他:“老大人,我在寻找一只白兔的下落,你有没有在园中见过一只白兔?”
“什么‘大人’,卫将军可真是折煞老奴了。”
老内侍受宠若惊地摆手,仔细地帮卫淮回忆:“兔妖啊……最近半年园子里恰巧没有养过,老奴也没见过白兔。”
“真的没有吗?”卫淮追问,“劳烦老大人再想一想,这对我而言非常重要。”
老内侍绞尽脑汁:“是真没有。不过将军若是要找白兔,听闻绮贵妃倒是养了一只,贵妃娘娘对白兔颇为宠爱,连带着陛下也宠爱白兔,还带着白兔上朝呢。”
卫淮:“齐贵妃?”
老内侍摇头:“不是‘齐’,是‘绮’,读法不一样,听说是绮丽的‘绮’,只可惜老奴不识字,写不出是哪个字。”
白兔?绮?绮雪的“绮”?
卫淮瞬间瞳孔收缩,来不及再多说半个字,立刻骑上了白虎。
白虎“嗷呜”一声,抬爪从厚厚的虎毛中扒拉出一个装满金豆子的钱袋,爪子一勾一抛,正好将钱袋抛进老内侍怀里,随后它如流星般冲了出去,循着礼乐的声音一路疾驰狂奔。
他来到建章殿,绮雪已经接受了所有人的拜贺,册封大典临近尾声,绮雪与贺兰寂相携踏过红绸,即将登上彩舆。
卫淮距离彩舆还很遥远,可那抹穿着大红朝服的纤细背影一映入他的眼帘,他就立刻认出了贵妃娘娘的身份。
他浑身僵硬,面孔褪去血色,全身的每一寸肌肉、每一块骨头都在颤动,捏紧的指骨发出渗人的“咯咯”声。
不会认错的。
那就是阿雪。
他们夜夜缠绵,相拥而眠,他曾亲吻过的肌肤,亲手丈量过的纤细腰身,无数遍描摹过的眉眼,都属于他今生唯一的挚爱,他怎么可能会认错?
可他的阿雪,却在婚礼上抛弃了他,如今又与别人成婚,那个人还是他最好的朋友、大雍最尊贵的天子贺兰寂。
阿雪就是陛下迎娶的贵妃。
为什么?阿雪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他之所以离开他,就是为了嫁入天家,成为天子的妃嫔吗?
卫淮的心在滴血,如刀劈、如锥绞,痛到他肝肠寸断。
他双目通红,从白虎背上跳了下来,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直到被天子近卫朱厌卫拦住了去路。
“你是何人!”
朱厌卫大声呵斥,抽刀对准了卫淮,他们同样没能认出披头散发的卫淮,还以为是从哪里跑出来的疯子。
“滚!”
卫淮一脚踹开其中一人,身手之矫健,朱厌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们愕然认出了卫淮:“大将军?”
平日的卫淮常着锦绣,仪容风流,贵气又洒脱,可他现在哪还有从前的半分气度,活脱脱地像是从湖水中爬出来的男鬼。
他跌跌撞撞地向着彩舆走去,绮雪已经登入车厢,彩舆缓缓驶动,却被卫淮一把按住车辕。
他的手指深深陷入木料,力道之大,竟然车轮难以转动,不得前行分毫。
“阿雪……”
卫淮低垂着眉眼,嗓音嘶哑,如泣血一般。
“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要与别的男子成婚?我到底哪里不如贺兰寂,难道就是因为他是天子、是九五之尊,你才倾心于他,对我不屑一顾吗?”
他直呼天子名讳,言辞中透露出的讯息又过于恐怖,跟随在彩舆后的女官和宫人都露出惊恐之色,唯有董原笑了笑,和和气气地开了口。
“卫将军这是怎么了?见到贵妃娘娘的仪仗,将军为何不避、为何不拜,反倒在此胡言乱语,污了娘娘的视听?”
“按照规矩,您还要向娘娘表贺,祝陛下与娘娘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虽然您来迟了,但不要紧,贵妃娘娘向来大度,不会与您计较这等小事。”
“请吧,卫将军,还请您速速向贵妃娘娘行礼拜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