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旧校舍作为废弃已久的教学楼, 太久未曾维修，木质的地板似乎被时间腐蚀，踩起来总是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过于安静的夜晚格外明晰。
地面覆盖着一层太久没有人清理而落下的灰尘, 木质地板上凌乱的脚步, 似乎是可以找到走散同学的线索。
温度似乎变得更低了。
萩原研二不着痕迹地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一直关注着周围的情况。
旧校舍的门甚至还是日式的纸质拉门，教室里甚至还随意摆放着老式的课桌椅, 都是棕色的木质材质，和现在的用金属作为支撑的课桌椅截然不同。
若不是在这样的氛围下, 萩原研二其实很乐意感受一下过去的教学楼的氛围。
“松田，你确定这边是出口的方向吗。”萩原研二的声音打破了这片空间的死寂，一直在一旁作为同路者的那个人一路上过于安静，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似乎未曾发出。
“……不是要找人吗。”卷发的那个存在指了指地面的脚印。
“可是我有点害怕诶。”明明说着害怕的话语，萩原研二叹了口气：“总觉得下一秒肩膀上就会多出一只手。”
“或者回过头发现身后其实一直跟着一个人，只是一直是和我贴着一起走，一样的节奏和一样的脚步声, 所以我才一直没有发现。”
“要不然就是突然发出什么尖叫声，楼梯上流下一滩血, 音乐教室突然响起钢琴的声音……唔, 这里应该没有钢琴吧，不过没有的话就更加恐怖了！”
“或者美术教室里的雕塑一直盯着你的方向啊，楼梯的数量多了一层, 卫生间的水流开始滴滴答答？”
“又或者是, 同行的人其实并不是原本的那个人——之类的发展？”
萩原研二用食指点了点脸颊, 他直视着前方, 语调带着几分轻快：“不过真是太好了, 毕竟还有你在我身边呢！如果你不在的话，我现在肯定已经害怕到逃跑了。”
透过破损屋顶落下的银白月光，有着一双紫色眼眸的少年认真又期待地说道：“你也是这么觉得吧？”
“如果不是呢？”那个人回答。
“诶——”半长发的少年鼓起脸：“那我会超级难过吧？”
“为什么？”
“为什么？”萩原研二重复，他弯起眼睛：“因为……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
就好像在游戏之中选择了正确答案后，代表好感度的锁扣打开发出的一声咔哒声响。明明四周依旧安静无声，但是萩原研二意识到自己找到了续接话题的方向。
关键词是朋友吗？萩原研二若有所思。
这个旧校舍很奇怪，从踏进来后没多久，萩原研二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其实普通的、可以交流的、有理智的幽灵才是最少见的。因为幽灵的时间和人类不同，而对于拥有执念的幽灵来说，这份执念又是最容易扭曲的。
有的幽灵会重复死亡前的行动，就如小学时候那个每天重复上吊的学姐。有的幽灵执念化魔，变成纯粹的无法交流的恶灵。
但是这个旧校舍，才刚进来，萩原研二就看到了数个明显有着理智，会交流会说话，没有直接恶意和攻击性的幽灵，甚至还能把外形变成同路的伙伴。
幽灵的行动会比人类的想法更加单纯直白。萩原研二不是很能理解他们的行动缘由，但是可以直观看到他们目前所做的事情。
将他们分散开，还特地化为松田阵平的模样——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就算是把他骗到另一个地方去杀，也应该有一个让他这么做的行动原因。
根据萩原研二的猜测，和他一起来的几位同学身边，说不定都跟着一只“变成了伙伴模样的幽灵”在。
那么意义是什么？共同点是什么？利用“松田阵平”的身份，是想做什么？
萩原研二一路试探，结果竟然是朋友这个单词吸引了这只伪装成好友的幽灵先生的注意。
于是萩原研二盯着身侧之人的表情，流露出担忧的表情：“你看起来好像有什么烦恼的样子，要和我聊聊吗？”
“作为朋友。”萩原研二强调道。
卷发的少年就如同僵硬的机器人一样，脖颈转动时都好像发出了咔哒咔哒的声音一样——哪怕萩原研二知道根本不会有什么声音出现，那双死寂的蓝色眼瞳倒映出透出的月光，比一开始多了几分光彩。
“朋友……对了。”伪装的幽灵先生说道：“我有一个朋友。”
萩原研二做出了一副认真倾听的表情。
“烦恼啊……”卷发的少年轻缓地说道：“那个人——我想和那个人做一辈子的朋友，所以我做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把她约到了这里。”
萩原研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卷发少年原本帅气的五官就像是闪屏的电视屏幕一般，突然卡顿了起来。犹如被浓硫酸泼过的腐肉一般，大块大块溶解的肉泥往下掉落。眼前面前称之为人形的存在咧开嘴角，恶鬼嬉笑喃喃，对准了萩原研二的方向：“我们、不是朋友吗？”
“为什么你现在的表情，也和她当时一样呢？”
萩原研二毫不犹豫，脚下不停当场就跑——他以为是有理智的幽灵，结果竟然是伪装的恶鬼，他看走眼了！！
果然不是所有能交流的幽灵都是好幽灵！
前方拐角处突然伸出一只手，她抓住了萩原研二的手臂，不等萩原研二反应，就赶紧把人拉进房间，低低说道：“嘘！”
萩原研二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余光却依旧观察着此刻挡在自己身前的女孩。
棕色长发，只是侧脸也可以看出五官清秀漂亮，是可以评选班花校花的程度。但是问题是——这张脸很陌生，而且她穿着老式的校服，最早也得是十年前的校服款式了。
拉住萩原研二的少女一直观察着外面的情况，确定那个恶鬼不在原地了之后，才轻轻呼出一口气：“……他离开了！”
说完，她才抬起头看向萩原研二，眼里流露出担忧和关心：“你没事吧？”
萩原研二只字不提自己的发现，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紧张，听到少女这么说，立刻松了口气，他拍拍胸口：“……那个存在到底是什么？太可怕了……谢谢你，我没事，多亏你救了我！”
说完这些，萩原研二才后知后觉一般地问道：“说起来你是……？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刚刚那个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好恐怖！！”
“我的名字是和田彩希。”少女轻柔地安抚道：“至于刚才那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她垂下眼：“我是来赴约的……但是我在这里等了好久，约我来的那个人都没有来。”
这么说着的少女脸上是显而易见的苦恼和担忧：“我很担心他过来的时候找不到我，所以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这样啊。”萩原研二若有所思。
“你呢？你这么晚了为什么会在这里？”和田彩希问道。
“唔，说起来你有见到看见其他人吗？”萩原研二问道：“我是和朋友一起来的，但是我们走散了……”
“啊，抱歉，我没有注意到，我只看到你一个人……”和田彩希回答。
“这样啊……”萩原研二失落地垂下眼。
“不过这里还是太危险了，我们果然还是离开这里吧？”萩原研二试探地问道。
但和田彩希果断摇了摇头：“不行，如果小室君来了没找到我的话，肯定会很担心的。”
“这样啊……”萩原研二指了指门口的位置：“那我去找找看我的朋友……？”
“当然可以，请小心。”和田彩希温柔地点点头。
【违和感。】
这是从踏进这里之后萩原研二就感受到的感觉。
明明旧校舍就这么大，为什么……从他和松田阵平以及同学们分散之后，他就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了？不论是尖叫声还是奔跑的声音，什么声音都没有。
小阵平明明知道他看得见，肯定不会主动和他分散开——为什么只是一回头，小阵平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所以他需要试探。
萩原研二胆子很大地离开了那个仿佛安全圈一样的房间，在踏出那一片区域之后，没多久，他果不其然又被肉泥一般的怪物注意到。
简直就像是过剧情时候的剧情杀，总会有一个无论如何都无法打过的boss。
这位毁容恶灵同学就是这样的存在。
萩原研二抿唇，再第三次被和田彩希救下之后，总算是放弃了自己逃跑找人这件事。
关键点……果然是这位和田彩希同学啊。
萩原研二回忆起最开始问的问题，对着看起来懵懂迷茫的和田彩希问道：“说起来，小彩希可以和我说说那位小室君的事情吗？”
“当然可以。”和田彩希做出回忆的表情：“小室君是我的同班同学，平时不太爱说话，但是学习成绩很好，老师都很喜欢他。”
“尤其是化学老师，因为他很擅长做实验，所以经常被老师叫去实验室帮忙搬东西。”
“不过小室君不太擅长运动，体力很差劲。”
萩原研二听着和田彩希述说着那位小室君的细节，总觉得会在现在出现的名字肯定不会是单纯的无关的一个名字。
……该不会那个在外面开启大逃杀的恶灵先生，就是这位小室君吧？
和田彩希似乎对萩原研二没有什么防备心，不论萩原研二问了什么，她都会给出回答。
所以萩原研二大概弄清楚了和田彩希和小室的大概情况。
和田彩希和他的猜测差不多，是班上类似班花的受欢迎的角色，而小室是完全相反的设定。
虽然小室在老师眼中是优等生，但是日本校园的不丨良，对只会读书的“优等生”的恶意是非常明确的。
而只会读书不会社交的“优等生”更是如此。所以小室在班上的存在感很弱，明明成绩很好，但总是独自行动。
和田彩希和小室关系亲近的契机是一次考试，和田彩希问小室借了一块橡皮，然后和田彩希觉得小室是个好人，所以总在学习上麻烦小室。
而今天（对于和田彩希来说的今天），小室将和田彩希约了出来。
但是和田彩希一直都没有见到小室，所以她一直等到了现在。
……不，应该是见到了的。在她死亡之前。只是她不记得了。
萩原研二回忆起那位扮演了自家好友的恶灵先生所说的话语。
大多数时候，比起人类，幽灵反而是不会撒谎的存在，他们只会述说自己认知之中的答案。
其中，没有理智的恶灵是最不可能撒谎的存在。因为他们本身就没有多少理智了，所以只会凭借本能行动。
那么情况大概就是，小室认定自己和和田彩希是最好的朋友，所以希望和和田彩希一直在一起。于是他约出了和田彩希，然后把和田彩希吓了一跳。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和田彩希和小室都死亡了。
【违和感。】
这就像是独立的空间，好像必须要解开和田彩希和小室之间的谜题，萩原研二才能离开一般。
【违和感。】
如果小室真的是那个恶灵，那么小室是见过和田彩希的，但为什么和田彩希没有这个概念，却在这片区域之中像是安全区一般的存在。小室对和田彩希的恶意如此明显，但是为什么他同样困在了此处。
【违和感。】
萩原研二头痛地按住了太阳穴的位置，直觉在对他发出预警，耳边仿佛传来尖锐的耳鸣，在打乱他的思绪。他的眼中倒映着面露担忧五官秀美的和田彩希，努力地回忆着他来到此处后所有的细节。
【“……等等？这里这么热闹的吗！”】
还未分散前好友的话语在萩原研二脑海之中闪现，萩原研二突然停住了按压太阳穴的手。
萩原研二开口问道：“说起来除了小室君外，小彩希有别的朋友吗？”
“诶？”似乎没有想到萩原研二会问这个问题，和田彩希眨了眨眼睛，看起来反应慢了一拍。
【找到了。】
萩原研二温和又平缓地问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和田彩希迟疑道：“我当然也有其他朋友？”
“嗯嗯，可以和我聊聊他们吗。”萩原研二笑着说道。
【“我听说啊，曾经有个学姐，在晚上被人约出来告白，结果第二天就失踪了。”】
这是提出邀约的那个人说过的话语。
虽然夜晚的鬼怪力量会变得强大，但是从一开始，萩原研二就看到了太多的幽灵。
小阵平也吐槽过怎么会这么热闹。但是传闻之中，只有一个人、一个学姐失踪，甚至都不是死亡。
那些幽灵穿着的都是十年前左右的老式校服，但都是同一个款式。而若是学校发生了数名学生死亡的消息，是很难将消息拦下的。
若是消息无误，至少在当时，真的就只是失踪了一位学姐，被约出来告白的学姐。
这些幽灵，萩原研二都没有在学校校区见过，都是停留在这个旧校舍的地缚灵。就像是圣子姐姐，她是病逝的，但依旧因为和儿子的约定留在了那个小公园。
地缚灵所束缚的“灵”从不只是死亡之地。
如果被约出来的和田彩希并非是在旧校舍的位置死亡的呢？
为什么这里停留了这么多属于旧校舍的地缚灵。
萩原研二听着和田彩希对他所说的话语，一心二用地进行着分析。
他从一开始就感到的违和就出自这里。
明明不论是在设定上还是现状上，占据上分的明明是小室，可是和田彩希却有着绝对安全区。小室的行动更像是驱赶着他来和和田彩希交流。
这个旧校舍最关键的“存在”，就是眼前的和田彩希。
其他的几位幽灵，刻意的分散，过于安静的环境，明显被隔离的空间。
要试探吗？要这么做吗？
试试看吧。就这么做吧。
“真的是这样吗？”萩原研二身上的气质突然就变了。
原本温顺和缓的神色染上了几分傲慢的无趣，加深色彩的紫色眼眸在昏暗的环境之中透出隐隐的荧光，萩原研二漫不经心地呼出一口气：“难道小彩希看不出来吗？他们明明没有把你当朋友诶。”
和田彩希：“……诶？”
“只是因为小彩希长得好看，又受欢迎，那些才不是真的朋友吧？”身材颀长的少年略微低下头，长睫遮掩了眼中的神色，垂落的刘海也落下了阴影。
“小彩希也一样吧，会和小室成为朋友也只是为了平时方便作业，不对吗？”
少年懒懒地说道：“毕竟学习好也就这个用处了啊，他长得这么丑，肯定没法入小彩希的眼吧？”
“……不对哦。”和田彩希轻轻说道：“我们真的是很好的朋友。”
明明是反驳的话语，但是就和一开始一般，眼前的少女从未流露出任何负面的情绪，不会有强烈的情绪，只会温顺的述说和解释。
“我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有着一头棕发的美丽少女温柔地述说道：“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当我感到苦恼的时候，小室君会主动将作业借给我。”
“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当我想做一些实验的时候，小室君也会帮我去借化学材料。”
“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需要帮忙的时候，小室君也会将钱借给我。”
“因为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当我好奇硫酸真的那么危险吗的时候，小室君也毫不犹豫地表现给我看呢。”
“但是我只是好奇，又不是真的想他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啦。”和田彩希做出苦恼的表情，叹了口气：“真是吓了我一跳呢。”
“但是因为我们真的很要好，所以当小室君约我出来，哪怕他变得这么可怕，我也愿意赴约哦。我愿意一直一直等下去呀。”
【违和感。】
萩原研二善于共情，所以当他见到和田彩希这个存在的时候，他的直觉就一直在向他发出警告。
和田彩希，从头到尾都充斥着违和。
如此危险的现状，只有她是干净温柔的单纯模样。她是真的认为自己所说的都是正确的，她自身也是友好的。
她才是这里真正的主宰。
她意识不到自己犯下的恶。
不只是这里的小室，还有其他萩原研二不知道具体情况的幽灵，他们应该都是因和田彩希诞生的受害者、加害者。
这片单独的空间属于和田彩希和小室。然而，说着“愿意赴约”的和田彩希，却完全没有给小室找到她的机会。
小室徘徊在“寻找和田彩希”这条永远不会到达终点的道路。
“真是令人感动的友情。”萩原研二说着自己都作呕的话语，紫色的眸中对准了眼前无知无畏的恶。
巫女婆婆曾经说过，世间存在一种恶灵，它们不是常规的恶灵。
常规的恶灵知晓自己所做为恶，但以执念为生，只有执念消除、或者自身被消除，才会消亡。
而有一种恶灵，它们对自身的恶无知无觉，所以表现出来，就如同普通的“灵”。
它们温顺，乖巧，干净，和活着的时候没有区别。它们和普通的灵最大的区别，就是没有执念。
停留在世间只是因为它们不是善灵，不可能成佛，又意识不到自己的恶，无法入地狱。所以无知无觉地在现世徘徊。
对付这样的恶灵，只有让它们自身动摇，才有胜利的机会。
巫女婆婆，明明你说这很少见的，但是我遇到了啊……
所以，我应该怎么做啊。我可不觉得我能让她动摇啊。
心中的郁结并不影响萩原研二口中吐出的音节，那双暗紫的眼眸透彻干净，却不动声色的显露出双眼主人都没有意识到的引诱。这份矛盾和特殊，牢牢抓住了恶灵的所有注意。
他说：“那我有这个荣幸成为小彩希的朋友吗？”
恶灵一时恍神，下意识回答道：“……当然，我很愿意。”
“太好了。”代表着地狱本身的紫色眼眸弯起漂亮的弧度，他用着轻快又温和的口吻，期待地说道：“那么，你愿意为了我下地狱吗，小彩希。”
那抹妖冶的紫色对恶灵投以注视，眸中笑意清浅又愉快，就好像说着“今日天气真好，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吗？”一样。
无知无觉的恶灵，在这一瞬间，动摇了。
——地狱，同样为她打开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