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约定时间
此刻他对于金小云只有怜悯，武汉到了这种疫情压城的地步，金小云还在谋划着怎么多赚点钱，简直是鼠目寸光，不可救药。
“卓总，这一次你做的漂亮，我棋差一招，甘拜下风，只怪自己没有前后眼。如果晚一周签约，就能狠狠的赚一笔，算了，这件事就当我没有说过，咱们一笔勾销。”
卓一凡打完电话，杨慧在门外听见，敲门走进来：“一凡，我刚刚听了个大概，你做的对，现在是武汉最难的时候，我们只要还有饭吃，就可以把身边的一切都捐出去。惠及千万家庭，给国家分忧解难，这才是一个武汉人应该做的。”
她的话极度朴实，没有任何大道理，只是一个老百姓的心声。
卓一凡有些惭愧，自己接到金小云的电话，一开始似乎有些心动，毕竟百分之十二的价差能够让公司业绩大幅提升，让股东们笑逐颜开。不过最后，理智战胜了欲望，尤其是看到副总们纷纷发言，思想一致，他的信心就更坚定了，相信自己做的没错。
杨慧走到隔壁去告诉林清华，林清华拍着床头桌，爽朗的大笑：“一凡，这样做就对了！以前，九院多次受到捐赠，有时候捐赠人的姓名都没有留下，只是署名一个好心人。武汉这么多人，不可能没有渣滓，但是主席说了，茫茫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苍蝇是少不了的，我们正常人，就是要拍死苍蝇，让中国变的更和谐，更团结。”
听了两位老人的对话，卓一凡的心情越来越开朗，他知道，公司全体高管已经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二月一号，就是卓一凡和林莉约定的离婚之日，可是现在，武汉各部门，年假延长，无法办理任何业务，说好的离婚自然不能进行。
当天中午打电话，林莉认真的道歉：“抱歉一凡，没想到是这种情况，当时要求你留下来，其中的一个承诺就是，按时陪你去办理离婚手续，可是现在我做不到了。”
卓一凡笑了：“这肯定不能怪你，要怪就怪疫情。”
林莉又说：“不过你放心，我的承诺永远有效，等到疫情过去，能够自由活动，第一时间，我就陪你去办理手续，绝不会变卦。”
打电话的时候，卓一凡在阳台上。
三个人刚刚吃完饭，杨慧在厨房收拾碗筷，不断发出，碗碟碰撞的叮
当声。
生活其实很美好，如果没有疫情，这时候，卓一凡一定在出差的路上，林莉也会忙着医院的工作，林清华则会下楼散步。
那都是过去的时光，疫情以来一切都被打破了，包括他们约定的二月一号，民政局离婚这件事。
卓一凡心里有一种五味杂陈的感觉，此时此刻，林莉提到去办手续，似乎不合时宜，跟眼前的时光完全不搭调。
“先把这件事放下吧，努力工作，疫情过去再说。”卓一凡主动说。
关于二月一号的约定，他之前曾经有过憧憬，甚至觉得到了二月一号就完全解脱了，不管是七年之痒还是过去的感情，甚至是这七年来的生活，全都画上句号，尘封起来，重新出发。
可是，经过了疫情，他被封闭在家里，整个武汉都封锁了。仿佛把人装在了盒子里，变成了盒子里的人生，反而更能认真思考，领悟到生活的微妙之处。
“那也唯有如此了，我跟你这样说，就是想让你放心，我们的约定不会因疫情拖延而改变，大家都是成年人，既然决定了一件事，就会认真处理，绝不推诿。”林莉认真起来，仿佛在做工作报告。
如果是在过去，这种认真的态度，就会引起卓一凡的轻微反感。
他一向觉得，大家在生活中要做有趣味的人，而不是医院里那种一丝不苟，死死板板的医学人士。
“听见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就能够放下包袱，好好照顾两位老人。”卓一凡笑着说。
他希望用轻松的口气，来打破电话里的沉默。
林莉那么忙，通话时间很宝贵，他不想因为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约定而浪费时间。
“爸妈多亏了有你照顾，昨天通电话，我爸还说恐怕这一次，能够下地之后，体重肯定增加不少，给心脏带来负担。”
卓一凡摇头：“我也是，不单单是父母，我的体重也增长了不少。每天吃，又不运动，在家里坐着光长肉。”
林莉笑起来：“我们在医院里这些人，吃的也好，但是长肉是不可能了，跑来跑去腿都跑细了，现在那些小护士，都变成了短跑运动员，任何事全都跑着处理。”
说着说着，林莉叹了口气。
卓一凡能够想象医院里的情况，每个人的心里都绷着一根弦，越绷越紧，都快绷断了，医生护士都这样，病人和
家属的心情，就要加个更字。
“医院里的情况，不是好转了很多吗？”
“是正在好转，而不是好转了很多，抗疫形势依旧严峻，每个人都不知道这场抗疫战争要熬到什么时候。大家互相之间，开始还讨论几句，现在都不再讨论了，只是沉默的咬着牙熬着。现在这时候千万别来点负面新闻，那就真正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卓一凡想到了那些作家发在微博上的话，他们描述的都是凄惨景象，或许他们眼中看到的，耳中听到的都是这种事，才会写出来。
两人心有灵犀，卓一凡刚刚想到，林莉就说出来：“好多医生和护士刷微博，刷到了武汉作家写的那些内容，其中也有贬低医院工作效率的，说是因为医院责任，导致很多病人都住不上院，这是实情，可是，谁都无法解决。医院的收治能力就这么大，一旦饱和，谁都没有办法，既然是实情，就没有值得吐槽诟病的地方，作家这样写，不知是何居心？我们看了每个人都觉得心里堵得慌，医院领导说，大家尽量不要参与这种讨论，越是留言抗疫，对方就越来劲。我们也刷到你写的内容，小护士们很喜欢你的文采，可喜可贺！”
“我只是实话实说，真听、真看、真感觉，而不是道听途说，胡编乱造。武汉人民希望听到真话，看到事实，而不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牵着鼻子走。网上太多假新闻，煽动人们的情绪，简直太可恶了。”
两个人谈的内容，渐渐趋向于忧国忧民。
这种情况下，个人得失，已经不重要。
“如果所有人像你一样，能够拿起笔，记录下今日的武汉，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就无所遁形，民众的善良也不会被人利用了。一个作家，首先要把自己的良心摆在应该的地方，然后才能提笔写作，写出公平公正的文字，才具有教人向善的价值，对于那些作家，实在是不理解，为什么要如此污蔑武汉？”
今天阳光明媚，如果按照约定，去民政局领了离婚证，或许就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望着外面，卓一凡有些恍惚，感觉疫情来临就像一个梦，让所有人的生活变得支离破碎，也包括他和林莉的七年之痒。
他又觉得，生活中的一切，也遵循负负得正的道理。准备离婚的时候，他
的情绪到了低谷，是负面的东西，疫情爆发于武汉，也是负面消息，于是两种消息叠加，变成负负得正。
现在，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对待婚姻和家庭的看法正在改变。
比如过去，七年之痒来临的时候，他觉得人生在世，一定要拥有完美的爱情，如果走错就要改正，重新开始。比如告别林莉，奔向顾菲，就是一种正确的选择。
如今生死面前，爱情并没有那么伟大，一个人首先活着，才可能爱别人，被人爱，再伟大的爱情，也抵挡不过死亡。
“一凡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卓一凡笑了：“我在想，九院的人战斗在第一线，如果能够把真实情况记录下来，就是对所有人的一种交待。”
林莉反驳：“一线的医生和护士，忙的吃饭和睡觉都顾不上，剩余的一点时间，还要向家人打电话报平安，实在没有办法兼顾。这些任务，应该落在有良心的作家身上。这块阵地，如果好作家不来占领，坏作家就会自动出现，这才是实情。真正冲锋在前的，疆场厮杀，马革裹尸，没有闲情逸致，写这些无病呻吟的文章。”
“林莉，你说得很对，我也有同感。好了，不多说了，你忙吧，多保重。”
林莉也说：“你也保重，等到民政局开门，我们就去办手续。”
“那就等到民政局开门再说吧！”卓一凡挂断了电话。
下午，林清华扶着椅子起床，穿着拖鞋，在地上来回走。
他的身体恢复了不少，虽然腰间还疼，但已经不耽误走路。
杨慧终于松了口气，跟在林清华旁边搀扶，一连声的叮嘱千万小心。
老两口从年轻时，就夫唱妇随，琴瑟和谐，这么多年，很少吵架，是年轻人婚姻的榜样。
过去，林莉不止一次说过，希望自己的婚姻，像爸妈一样，白头偕老。
看着老两口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卓一凡就觉得愧对林莉。
婚姻的解体，最怕的就是这种无声无息的幻灭，双方都没有出轨，也没有爆发性的大事件，表面看起来没有分手的理由，但这恰恰是分手的唯一理由。
“不要唠叨了，你越唠叨，我心里越紧张，越容易摔倒。”林清华不高兴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躺了几天，就躺不住了？”
林清华又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躺要把天，好
人也废了，你躺上一百天试试？”
卓一凡偷偷的笑起来，林清华的身体底子很好，当然不用躺一百天。
前些天，在杨慧的看管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早就闷坏了。
“好啦好啦，已经走了三四圈了，抓紧回去休息，快躺下去！”杨慧这一次，不但唠叨，而且强制性的，扶着林清华回卧室。
卓一凡回到卧室，听着相声睡觉。
发生了金小云那件事，他觉着心里总不踏实。
世界上并不只有一个金小云，千千万万奸商隐藏在各个行业的角落里，他不但要阻止金小云，也要在微博上呼吁，让大家认清那些趁乱涨价、发国难财的人。千万不要助纣为虐，增加老百姓的负担。
迷迷糊糊中他睡了过去，直到黄昏才悠悠醒来。
过去，武汉的黄昏很美，如今黄昏一来，他就觉得头大。
他能够想象，有很多家庭，并没有林家这样和谐友爱，本来生活的压力就大，再加上疫情期间没法开工，经济压力又大，已经熬不住了。
针对那个群体，如果政府不能给予帮助，整个家庭就全毁了。
他翻了个身，发现有个未接电话，正是顾菲打来的。
他用微信联系顾菲，当然也知道，顾菲为什么打电话。
电话接通，顾菲的声音有些忐忑：“我知道今天民政局不上班，法定节假日延长了。”
卓一凡笑着说：“没错，看来还得再等等，不过，我相信，疫情过去，很快就都能上班了。”
“”我是在担心你，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影响情绪？
卓一凡摇头：“当然不会，现在只是蛰伏期，什么事都耽搁不了。”
“她怎么说？”
卓一凡知道顾菲说的是林莉：“林莉在医院里，特别忙，不过中午通电话的时候，她告诉我，只要民政局开门，马上就去办手续，绝对不会推诿拖延。”
电话里顾菲长长的松了口气：“那就好，只要她同意去离婚，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她。”
现在，两个人仿佛站在一条船上，互相为对方考虑，为这条船的命运考虑。
“不用太惦记我，在西班牙那边，好好休息。”
“你不在这里，做任何事都没有心情，一想起二月一号的约定，我就替你感到头疼。人都是感情动物，结婚的时候欢天喜地，离婚的时候冷冷清清，这种心情上的巨大落差，很难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