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修林宅结工钱
林管家早就注意到了他家少爷站在那里很久,顺着他的目光很快发现这个男人。
他想了想,还是走到林曦的身边,轻声说:“少爷,这个男人叫张柱,就住在村口,不是林家村本地人,家里有一个妻子,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女儿十岁,儿子六岁,他妻子去年给人做工的时候摔断了腿,如今摊在床上。修屋子的事情他不知道,后来听说了才一定要过来,那时候人都已经选好了,我本来叫他回去的,不是本地人用着总是不大放心,只是他一直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说是工钱少些也没关系,看他可怜我就同意的。”
林管家见林曦安静地听着,也没有表现出反感的样子,于是小心地继续说:“这个事情前面的小子告诉过我,午饭每人五个馒头加一碗烩菜,我看他每次只是偷偷留下自己那份也没多要,且干活的时候也做得卖力,最累最冻手的一直是默默低头干了,想他家计艰难,我也就没多话。少爷若是觉得不妥……我回头说说他。”
林曦又默默地看了几眼,才笑着摇摇头,问林管家,“他们工钱多久结一次?”
“一日一结。”
“以后到活计结束了再结吧,不过吩咐下去,家里有孩子老婆的,允许带过来一起吃午饭,我看只有男人没有女人也不行,天冷一直干活也是受不来,女人过来帮着烧热水熬姜汤,孩子若是会跑会走了,抽着休息的空挡递个水跑个腿也好,这种天姜汤还是每人都喝一碗。”
林管家微微皱眉,“少爷心善,可是会不会太乱,孩子跑动起来冲撞了您怎么办?”
林曦微微一笑,说:“无妨,横竖这儿也没有需要避开的女眷,派人多加注意就是了,林叔,既然我们来了,总是要结个善缘。周妈妈不是一直说人手不够,要雇人吗?正好顺便看看他们的品性。”
林曦此刻的内心少见的柔软,淮州富硕,可是人与人之间那种淳朴却是没有的,如今这地方虽然稍微贫寒了些,生活也多有不便,但至少心里实在。
不过他也知道,贫地质朴,但穷山恶水也容易出刁民,特别撒泼打浑起来完全无法讲道理。
这做工的中午管饭不仅顿顿有大白馒头和肉菜吃,还可以带上妻儿,只要稍稍帮个忙搭把手而已,这个消息不需半天的功夫就传遍了整个林家村。
顿时,正在做工的欣喜若狂,没被选上的则是满脸懊恼,暗地里不免多了些酸话,道做大官儿的就是不一样,不知道捞了多少好处哩。
虽是这么说,但林曦初来乍到,林家村对他的印象倒是越发好了。
第一日,来的人不多,不过林家说话算话,女人们在后头烧水煮汤,孩子来回送水送汤都管饭。第二日人呼啦一下来的就更多了,农户家的萝卜丁可不止一个。林管家看在眼里,人多吃的也多,当然这对林家来说不算什么,只是人多了,就杂了,农村的孩子跑来跑去很乱,不好管,特别是烧水煮汤也不需要这么多人啊。
正当他要跟林曦禀报的时候,周妈妈找了他,身后几个小厮抬来了好几筐衣裳。
“当家的,这几篮子的衣裳都需要补补,你让那些女人分分,补好了收回来,咱们带来的人太少了,下面的小子还有侯府的几位,几个丫头顾着少爷也忙不过来,正好她们闲着,少爷说了,补好一件两文钱。至于那些孩子,马房里现在养了好几匹,有空去清清马粪吧。”
林管家明白了,挥手让几个小厮将筐子抬到后面去,就听到周妈妈叹了口气说:“这地儿虽清净,可终究不是养人的地方,我就怕少爷受苦受累的,要是留在淮州就好了。”
见老婆眉头愁苦,林管家劝道:“老爷若是还在,淮州自然好,可如今那地方对少爷来说太危险了,老爷冤情虽然昭雪,可得罪的人也海了去了,之前钦差在还有人镇着,钦差一走少爷若是还留在那里那些人还不拿他泄愤。”
“不是有裴少爷么?”
“裴少爷算什么,就一个举人,连个芝麻官都不是,顶什么用。”
周妈妈想想是这个理,她本就奇怪怕冷怕疼娇生惯养的林曦怎么会选择在凉州这种地方,如今倒也明白了,想到林曦的嘱咐,便说“我冷眼看着,有些人老实,有些人得寸进尺,手底下一点也不干净,少爷也说了,咱们刚来虽然要跟这里的人打好交道,不过也要有个度,让他们知道好就行,但也不能失了林家的脸面。”
林管家笑道:“我明白的。”
古代的村子特别是同姓村,排他意识很强烈,外姓人想要融入进去并不容易。
林青虽然也是从林家村出来的,可是十几年没回,这儿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就跟外来户差不了多少,幸好林青是做了官,林曦回来也甚是体面,不然林青怕是入林家坟都困难。
林家村虽然抱着对林家好奇和官身的敬畏,但是潜意识里还是觉得骄傲,不然为啥大老爷要回林家村,少爷要在这里常住呢?
林管家跟几个帮工的都约定好,妻儿可以过来帮忙,只要找门口的小厮告诉一声谁谁谁家的就行。但人手够了,其余不相干的人就免了,缝补衣裳按照件数,清理马厩按照时间都有补贴,来了都能吃饱,但不许拿走。屋子盖好,都会一一地结算给大家。
这个要求一点也不难,他们自然都是同意的。
就如周妈妈说的,有些人安分,如张柱那样,婆娘动不了,他就给背过来放在背风处,他婆娘手巧,缝补衣服是一把好手,女儿带着儿子去了马厩,虽然味道难闻了些,但是里面暖和倒也冻不上,况且农村的孩子猪圈都得清理,更何况马呢?妻儿安顿好,做男人的更加卖力,黝黑的脸在寒风中都在笑。
也有些人就不够自觉,妻儿来了,照样该私藏的继续暗地里藏下,甚至一家几口都这么干。有些人不止妻儿来了,仗着有人在里面做工三姑六婆轮流着过来。林家富硕,待人宽厚,就有央求着把自己带上,最初还有些不好意思,指着屋顶上修梁的某个亲戚谎报,后者碍于颜面也没否认,于是便通过进了去,有一就有二,后面可就熟练了。
林家也不管,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小厮拿着记录找当家男人一一确认画押,一日日就这么过去了。
再过大半个月后,下了两场雪,终于五间亮敞的屋子都建好了。
新修的屋子还带着泥砖的湿气,不过热炕一烧起来,很快便会干燥,如今里面也是暖烘烘的。
大伙儿脸上带着笑,喜滋滋地等在屋子里。里面林管家坐在当中左侧,下手边有三个小子,一个坐着凳子上,手中拿着笔,他的面前是一个小方桌,桌上是一张大纸,纸上罗列着一串串名字,只是名字的旁边有的有字有的无字,长短不一。另外一个站在他的旁边,却是林方,最后一个站在林方不远处,脚边放着一个箩筐,箩筐里却是满满的铜板。
这个仗势看样子是要结工钱了,东家果真厚道,大伙儿心里想着。
这时几个青衣大汉走了进来,分别站在屋子两边,只见他们眼中含光,面容肃穆,背手而站却是精神气十足,一看上便是不好惹。其中一个走到管家身边,管家站起来拱了拱手,“方爷也来了,快坐。”
方信也拱手回礼,坐在一边也不说话。
待一切准备就绪,林管家便站起来朝大伙儿叩了叩手,朗声道:“我们初来林家村,多亏了大伙儿帮忙,这才在大雪前修好了这五间屋子,在这里我代我家少爷先向各位道个谢,今后同为邻里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林家村的人都笑了起来。
随后管家朝下面站着的林方点点头,林方清了清嗓子说:“废话不多说,咱们还是领工钱要紧。我叫到谁,谁就过来领工钱,其余人就站在原地别动,谁都不要大声喧哗,拿到钱就回去,不要继续待在这里,屋子小,大家见个谅先。媳妇儿、孩子有工钱的也一并领了。”
大家谁都没有意义,于是林方开始唱名。
“林大祖,两吊钱另四百文,婆娘两百文,若没异议这边来画个押,哎,好了去那头拿工钱……拿好呀,可别掉路上了。”林大祖摸了摸脑袋,接过了沉甸甸的铜钱,脸上抑制不住笑,朝兄弟们举举手里的铜钱,然后心满意足地出去了。
“哎,等等。”林方后头喊住了他,“喏,我家少爷说了,这不快过年了,再另增八十文就当压岁钱喽。”
这可是意外之喜,不只林大祖所有人都有些激动,能白得一天的酬劳,谁都会笑了。
林大祖再三谢谢,才步伐快速地出了屋子,显然要急哄哄地回去告诉家里人。
“好了,咱们下一个,林勇,两吊钱另三百文,婆娘及儿子三百二十文,哎,同样的,这边画押,那边拿钱,再加上少爷送的压岁钱八十文,拿稳喽。”
林勇也是个憨厚的,他老婆和儿子也争气,领了工钱很是开心地出去。
“林土,两吊钱另八十文,加八十文压岁钱,共两吊钱一百六十文……”
前几个还算顺利,到了这个,林方音量不改,“林阿栓,一吊钱九百文,加上少爷给的压岁钱,共一吊钱九百八十文,这边画押那边收钱。”
林方说完,而林阿栓却没有上去,只是涨红了脸怒瞪着林方。林方也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怎么,阿栓哥不领吗?后头可还等着呢。”
林阿栓没说话,但是捏紧了拳头,后头与他关系好的见有些不妙,立刻喊道:“东家,每日八十文工钱,阿栓可是做足了三十日呢,怎么这么少,是不是算错了。”
这人一说完后面有人就有人应和。
林方笑眯眯地回答,“阿栓哥确实做足了三十日,这里记载着呢,只是您家那位……我说嫂子来了倒是坐会儿帮个忙,给兄弟们倒杯热水呀,可不兴吃完抹嘴转身就走哟,您那两个孩子还小,我就不说了。”
林阿栓闻言,脸色立刻涨红,他当然知道他家那好吃懒做的婆娘。
下面切切私语了一会儿,林阿栓没说话,倒是后头又有人说:“可那也扣得太多了,足足五百多文呢,嫂子哪有吃那么多。”
林方还没说话,坐着记录的那位兄弟就开口了,“怎么多了,一个白馒头十足十的白面,两文钱一个不算贵吧,大碗的肉片也才十文钱,这位嫂子好胃口,五个白馒头加一碗大肉,二十多天天天来,就前两天意思着烧会儿水,后头可都吃完就走的,还带着俩小的。咱们管家说了,过年过节的也别为难了,扣些就算了。”
这个小厮叫顾海,老子爹正管着林夫人的陪嫁庄子,如今在林管家下头做事。
还没等大伙儿说啥,林阿栓便快速地画了押,领了钱走了,脸色涨红变黑,也没多话。
林方喝了口水,高声道:“行,没意见,咱们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