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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落瑾自当年蒋寒漪出事后,除非在他很信任的人那里,轻易不会随意吃东西或喝水,以免被人算计。
可是,吃东西或者喝水,他可以严词拒绝,但是气味……他却不能不呼吸。
火盆里的嫁衣,是他从蒋家把蒋寒漪亲手缝制的没有完成的嫁衣拿了来,又让东宫的尚衣局依照太子妃的嫁衣的规制来继续做成的。这件事情,他没有松口说可以公开,东宫的人,便轻易不敢说与旁人听。因此,东宫之外的人,鲜少有人知晓这件事情。
可是,鲜少却并不意味着没有。
那些忠心于棠落瑾的人,棠落瑾不开口,他们自是什么都不敢说,也不会说。可是,那些忠心于旁人的人,他们不会把这些消息乱说,但是,却会私下里告诉自己忠心的人。
棠落瑾安排下去制作这件嫁衣的人,是他平日里常用的六个宫女。这六人,早早被棠落瑾查清了背景,这才会专门被安排做棠落瑾的衣裳。
这么多年来都不曾出错,棠落瑾这才令她们这次来制作太子妃的嫁衣。
可是,这是却出错了。
棠落瑾将嫁衣放在火盆里时,红色的嫁衣燃烧着,他微微发怔,却也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但是,等到嫁衣将要燃烧完的时候,棠落瑾才忽然察觉到嫁衣和火盆里传出来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极其寡淡的味道。
“拿水来!”
太子出行,自然带什么东西的都有。当即就有几个侍卫上前,将水袋拿了出来,照太子的示意,往火盆里倒。
几个侍卫倒完水后,就发觉自己身上有些热。
一人去看太子,就见太子额头上的汗珠都一颗一颗的掉落下来。
“都退下去!”
虽然水很快浇灭了火盆,但是嫁衣燃烧时传来的寡淡的香味,却早已被棠落瑾嗅了进去,此刻身上如同置身在火海里一般的煎熬。
“继续往山下退去!”棠落瑾咬着牙道,“留下三人,一个时辰后,再去把火盆和嫁衣,还有祭品等等,全都带回去,其余人,跟孤下山!”
众人惊讶不已,那几个身上出汗的侍卫大约是猜到了甚么,但也甚么都不敢说,咬着牙继续跟太子继续下山。
蒋寒冰奇怪之余,亦不敢说甚么。
蒋寒茵却忽然小小的嘤咛一声,随即就把手伸进了嘴巴里,阻止自己发生声音。
蒋寒冰气得满脸通红,低声斥道:“你是蒋家千金,又不是那些沦为贱籍的人,做甚么这副勾引人的模样?我知道你想取代姐姐,我也知道你根本没本事取代姐姐,但,既然家里说了,非要送你去东宫,那我也无话可说。太子既没有再反对,大约也是同意了的,你还做出这副姿态了,是想要太子越发看轻你么?”
蒋寒茵满脸通红,可她还是一直隔着面纱,咬着自己的手背,根本不敢放开,更无法反驳蒋寒冰,只一双眼睛,乞求的看向蒋寒冰。
蒋寒冰又骂了几句,被蒋寒茵的侍女说蒋寒茵真的不对劲,身上的汗一层层的出,他才觉得有些不妥。
蒋寒冰只得让侍女扶着蒋寒茵往棠落瑾那边去,想要跟棠落瑾说些甚么。
结果刚刚靠近,蒋寒茵就忍不住双腿都软了,只能凭着意志力才能让自己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发出那种声音。
棠落瑾亦是蓦地倒退一步。
他先前虽然身上灼烧般的难过,但到底还能克制住,可是等到蒋寒茵一靠近,他才觉得心中的火气越发控制不住。
“殿下——”蒋寒冰一呆,瞧见太子额头上和脸上的汗珠亦是不断,才终于发觉不对劲,“是、是有人在这种时候做了手脚?是姐姐的嫁衣?”
棠落瑾并不答他,只道:“你背着她,孤分一半人手给你。我们先后下山,去你家的庄子。”
如今天色已经黑了,他身上有热的很,只得快快的找个地方,暂时住下。
虽然中招,但实际上,如果份量不算大的话,熬一熬,只要药效过了,便也罢了。只是就算是要熬,也不能在众目睽睽、荒郊野外熬着。
蒋寒冰拳头攥紧,忙道:“殿下尽管先走一步。只是蒋家的庄子里没有大夫,蒋家庄子旁边,就有宁家、安王府和李首相等几家的庄子,殿下先着几个路程快的侍卫去,看这几家里,是不是有大夫在。”
棠落瑾目光一闪,点了点头,当即吩咐下去,就带着一众人,健步如飞的往下赶去。
蒋寒冰则背着蒋寒茵跟在后面。事实上,因为棠落瑾走得分开,他背着蒋寒茵本就走得慢,倒也不必特特在后面等着。
蒋寒茵此刻也反应过来,她和太子都着了道。
蒋寒茵想到自己这段时间的衣食住行,吃食上自不必说,大长公主府从来不会在这些小道上算计,她虽是庶女但也锦衣玉食,只偶尔才能尝到家里姑姑、丫鬟在外头买的吃食。那些吃食,还是丫鬟姑姑们同她一起吃的,且她只是尝一尝外头东西的滋味,根本比不得丫鬟们吃得多。
而她身边的丫鬟虽然也冒了汗,但并不如她这样连话都说不出来。显见不是吃食上出了事。
而衣服……蒋寒茵至今还记得,当年瞧见蒋寒漪穿的那身石榴红的裙子。石榴红本就艳丽,石榴多子,乃是喜兆。而裙子上的淡淡地梅花香,更是让人越发的移不开双目。
蒋寒茵知道,那件石榴红的布是太子送的,在蒋寒漪穿了那身衣裳,走到太子面前时,太子还曾对她笑了一笑——太子素来待人冷若冰霜,能得太子一笑,显见是蒋寒漪那件衣服穿对了。
蒋寒茵这次是来墓地“看姐姐”,自是不能穿红色,因此只能学了那件衣服,让人弄了梅花来,想要把身上的衣服催出梅香来。
蒋寒漪当年衣裙上能有梅香,还是托了当年长安城外一座山上的梅花梅开二度,才摘了那么些梅花来,催的衣裙香。
梅开二度,本就稀奇。蒋寒漪能得到,蒋寒茵却不能。
但蒋寒茵身边的丫鬟,竟当真买了好几盆梅花来。为了保险起见,她身上还戴了好几个梅花香囊。
蒋寒茵热的整个额头上都是汗。她这才反应过来,或许,从一开始,就有人在算计她——还有太子。
聘则为妻奔为妾,她虽然本来就是要做太子的妾的,但那也是有名分的妾室。如果这一次是在这种情形下出事……就算是最后能做太子的妾,却也要低所有的妾室一等。
蒋寒茵越想,脸色越发苍白。
棠落瑾那边也不好过。
他因三岁练武,身子就算受过损伤,到底年轻,很快就到了蒋家的庄子上。
提前到的侍卫果然抓了两个大夫来。
侍卫先把宁家的大夫送到了棠落瑾面前。
“回殿下,这是属下从宁家请到的大夫。这位大夫,是宁家请来,给宁家二公子治病的。这几日二公子身子好,就给大夫放几日假,让他来庄子上歇一歇。这才被属下请了来。”
小径吩咐完人去庄子里看有没有冰块,回来就开始拿着湿毛巾,给棠落瑾连续不断的擦额头。
棠落瑾双拳紧握,片刻后却道:“先请另一个大夫进来。”
侍卫一怔,须臾才反应过来,立时出去,先把李首相家的一个做大夫的远亲给请了来。
李大夫一瞧棠落瑾的形容,就觉不对,待把脉后,又闻得棠落瑾形容的香味,心中就有了数。
“那味道,怕是有人在衣裳上做了手脚,将衣裳在放了奇特的香料烹煮过。只是味道格外寡淡,寻常根本闻不出来,就是闻出来了,也只是觉得自己大约是太过紧张,并不会有其他想法。只是这种香料一遇到火或者其他的催发原因,就会扩散的更快。当时殿下离火盆最近,所以才会中招。”
棠落瑾不语。
小径立刻追问道:“那这种香料的毒,该怎么解?”
李大夫意味深长道:“公公误会了,这并不算是毒。只是一种催情的香料,殿下虽然吸取的多了,但也只要纾解出来,便也就好了。”
小径是日日跟着棠落瑾的,自然知道自家太子还是个雏儿,而且还是个格外挑剔的雏儿,轻易寻常女子都不能近太子的身,忙忙又问:“那除了这个法子,还有别的法子么?”
李大夫皱眉道:“不纾解出来的话,就只能用凉水泡着,熬到药效结束。这个法子,不是不可以,只是如今天凉,泡凉水未免伤身……”
“没有别的法子了?”
“无。”
然后李大夫离开,宁家的老大夫翘着胡子进来了。
比起李家那位旁支的旁支的大夫,这位老大夫是宁家特特请来给宁君远看病的,医术更加厉害,只一搭脉,就知道棠落瑾四五年前也中过毒,而且中过毒后,身子越发偏凉,轻易热不起来。
棠落瑾并不在乎其他,双手浸在凉水盆里,额头上被小径一会换一次毛巾,只道:“凉水沐浴纾解当真管用么?”
老大夫立时竖起了眉毛,正要发火,想到眼前这位是太子,还是宁家的外甥,才回过神来,瓮声瓮气地道:“凉水沐浴?刚刚那小李子出的主意吧?他那主意,要是放在别的身强力壮的小子身上,泡上一宿的凉水澡,倒也就罢了。接下来好好补补身子,都能养的回来。可是,殿下您这身子是中过毒的。虽然这毒主要是针对女子,且您只中了一半,但您这几年秋日里就开始手脚冰凉,可是真的?如今殿下年纪轻,这些苦头还吃得。但若是不好好保养,将来年纪大了,只怕殿下还有的苦头吃。”
“至于凉水泡澡……除非殿下连等自己老都等不起了,现在就想吃一吃身体不好的苦头!”
棠落瑾面色极其难看。
小径将老大夫请了出去,回头就小声道:“殿下,选人罢。奴才瞅着,这庄子上,也有几个长得好看的丫头。您收用了她们,也是她们的福气,她们再没有不肯的。”
与此同时,蒋寒冰背着蒋寒茵也回来了,正巧拦着两位大夫,让他们分别给蒋寒茵也看了诊。——当然,说法上,只说是给蒋寒冰的一个丫鬟看诊。
二人一进去,闻得那梅花香味中夹杂的味道,立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再把一把脉,就同时开口。
“两个法子。要么就是圆房,纾解了药性,要么,就是泡凉水忍着。只是这一位……瞧着身子娇弱,若是泡凉水,只怕是这泡过一宿之后,以后子嗣上就要艰难多了。如何选择,且还看您。”
蒋寒冰绷着脸把二人送走了,回来就要再往蒋寒茵脸上再来上一巴掌。
蒋寒茵的贴身丫鬟立刻跪了下来:“公子!公子您就算要责怪,也要等今日之后再责怪!公子只要记着,这件事情,咱们姑娘也是被人陷害的,如今正等着人来救……要是殿下肯……”
蒋寒冰一脚揣在那丫鬟的心窝上:“让太子来做药引,你这话,还真说得出口?”
蒋寒茵却是接着跪了下来,哀戚道:“哥哥,你救我一命。我蒋寒茵保证,给殿下生的头一个儿子,就记在姐姐名下!那个孩子,以后就是姐姐的儿子!将来殿下登基,也有了理由能将姐姐的棺材,从那偏远的地方,迁到皇陵里去了,将来无论如何,都有儿孙供奉的一口饭吃,是不是?哥哥,你救救我!且,哪里是殿下来做我的药引?殿下此刻,怕是也遭了罪了!”
蒋寒冰本是连杀了蒋寒茵的心都有了,但听得蒋寒茵说孩子记在蒋寒漪名下后,他却忍不住犹豫了起来。
“哼!”
蒋寒冰甩袖离开,往太子那里赶去,果然瞧见小径正在那里挑选干净的女子。
是了,就算太子知道蒋寒茵也出了事情,难道还能开口让他把蒋寒茵一个蒋家小姐送过去么?
蒋寒冰咬了咬牙,让小径稍稍等上一等,就让蒋寒茵换了婢女衣裳,过去让小径选。
小径瞄了她一眼,往棠落瑾那里一说,当夜在沐浴之后,真的让人把人送了进去。
翌日一早,天还蒙蒙亮,小径一宿没敢睡,就有人来报,说是信国公来砸门了。
小径顿了顿,使劲抹了把脸,才忙忙过去应人。
信国公面色铁青,就要往里面闯,小径直接带着几个人把信国公给抱住了。
“国公爷您可等等罢,这可是咱们殿下头一回办事,可经不得人打扰的!要是出了事,那奴才这脑袋,就是长了九个,可也不够砍的?”
“办!事!”
“可不是?”小径忙忙把昨天的事情长话短说了一遍,叹道,“如果不是当年那场宴会,太子妃原也不必受腹中绞痛之苦而死,咱们太子遇到了那种催情的香料,原本忍上一忍,用凉水就能熬过去。偏偏两件事情,都让太子遇着了。太子千金贵体,将来还要千岁千千岁,自然只能用这个法子了。”
“若非如此,昨个儿是太子妃的忌辰,无论如何,太子也不会在这个日子……”
小径的话,让宁君迟怔在当场。
他从前以为,无论皇后和十二皇子曾经对棠落瑾做了甚么坏事,那些都是和他没有关系的。
棠落瑾若是要因为皇后和十二皇子的过错去报复二人,只要理由正当,他自然不会去阻止。
只要他能放任棠落瑾去用合理的理由对付二人,只要他能继续毫无保留的对棠落瑾好,那么,他们就能有修成正果的一日。
可是,现在看来,谁说皇后的过错,就当真与他无关了?
瞧,正因他的皇后二姐,棠落瑾正当年少,就要每年秋日开始,就要饱受手足冰凉之苦;现下遇到了这种事情,竟是直接让他和小七之间的可能性,越发的微乎其微。
那是他的小七。
也是被他的亲人,一步一步,慢慢推得远离他的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