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城外吴家
府县不敢怠慢,提学副使官居四品,归属御史都察院,职挂提刑按察司,都是不好惹的实权衙门。提学使、提学副使、提学佥事一般都是京师翰林出身的担任,专门负责监督考察选拔建设风评等诸多学政事宜,掌握士子生杀大权。实权要说不如地方官,但影响那是极大,地位清高。听到是提学副使发了话,府太爷县太尊急急派遣衙役前去听任。
提学副使亲临,自然是开场不凡,但前后都问不出一个结果,只知道是上课之时,吴训导不知道收到什么刺激,居然丢下学生跑了。书斋内也有人提及张世安或许与此事有关,儒学教授官招他来问了两句,张世安将事情大概一提,就说先生问自己课业的途中突然走了,教授官也觉得大致如此,真要以为吴训导发病与张世安的课业有关,教授官怎么都是不信的。
这件小事却是没有放在心上,向上禀报的时候,也只是略略一提,又说吴训导似是心有郁积。除了吴训导本身,谁能想到他个人复杂的心思?这样一来,所有的答案就只能等吴训导自己回答。
不过,若是没有完美的答案,吴训导这官职可就不保了。吴训导的几名同僚谈及此事,都是摇头叹息。多好的一个人啊,怎么说疯就疯了呢?
提学副使自然不会这么容易被底下人糊弄过去,吩咐下头将课堂上发生了什么,一句一字都清楚写下呈来。
很快,事情的完整经过就到了提学副使大人的手上。
其他人怎么想的提学副使大人不关心,底下人关注的和他关注的正相反,张世安的一句话与吴训导的半首诗倒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为大明崛起而读书!一介应袭舍人,居然也有如此宏愿,难得,难得。”得知不是生员闹事,提学副使大人早已安了心,手拿折扇轻轻拍打,寻思其他。
他上任以来,一直萧随曹规,并不是不想有所作为,而是很难有所作为,这提学副使不同于其他,施政想要别出心裁很难,政绩更难有立竿见影的效果,能做的就是挑选人才积累人脉,想要做什么大事闻达于朝堂,那是千难万难。
这山西大同在科举学政方面,更是已经好多年没有声音了,虽然军政都是国朝重地,可惜属于山西境内的文化沙漠,三十年来才出过一个进士,文风不振,教化不深,基本都快被人无视了。
“苦读经义四十年,不如儒学一少年。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心怀天下,挂冠而去,虽然这官不入流了点,但颇有两汉隐士的风骨。”
当朝嘉靖皇帝,最重教育,宣扬教化,如今一幕已经颇有古人之风了,如今又是在这个文风不振之地。
提学副使突然双目一亮,这一师一生,一老一少,一文一武,少年立下宏愿,老师幡然惊醒,更敢于挂冠而去。
这文化的不毛之地,居然出了这一场可以列入地方志,运作好的话可以列入史书的经典案例,这就是教化之功,铁一般的政绩啊!
但这政绩,现在看来还太单薄,太弱小。
提学副使大人不愧出身翰林,忖度了一阵,便已经将未来如何运作想出了大概。“来人啊,问询都司儒学可有吴训导的八股行文,给本官呈一份上来。还有,将那张世安以往的cāo行课业都找出,挑出一张写的最好的呈给本官!”
……
城南永泰大街上,一个颇有老相的中年文人朝气蓬勃大步迈前,此人正是在儒学抛下学生的吴训导。
所有人都以为吴训导是疯了,但只有吴训导知道,自己今rì才是真正的活过来了,刚刚张世安的那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让他彻底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他读书四十余年,无一不是为了金榜题名,光耀门楣,甚至年轻之时的愤青时期也被经书压抑的过去了。
不过刚刚张世安的那一段话,居然让吴训导安然渡过的青chūn叛逆期二度苏醒了,重新找到了未来的理想和信仰,他要为这天下去读书。
如今的吴训导神朗气清,胸中的抱负仿佛让他年轻了二十岁,不过愤青归愤青,吴训导也算是老江湖了,刚刚那一幕也不是全然没有考虑,而是灵光一闪,打算借势而起,破釜沉舟。
走出戒备已经不太严的南城永和门,又往南走了一里,是一片稀稀落落的院宅,作为不受重视的儒学训导,吴学富在大同城内自然是买不起宅子的,家住主城外的南城瓮城边上。
黄土灰墙木桩栅栏,三间黄土墙屋顶铺着灰石瓦,院子不同城中宅子的石砖路,只是被压实的黄土地。院子两边是畦洼的菜园子,灰灰绿绿地种着耐寒的野菜,两只散养的的鸡被圈在了菜园外,在院子中格叽格叽地往菜园探着脖子。
院中,十四岁的吴婉儿蹲在木盆前,挽着灰sè的粗布衣袖,一双手臂浸入水中冻得通红,冻的苍白的两手小心翼翼地一丝一丝轻揉着儒衫,深秋天凉,水也是寒冷,也只有正午时间搓衣,幸好今rì风不算大,手冻得也不会太僵。
“婉儿,婉儿。快给为父开门。”虽然吴家的土墙没有多少防御力,但是象征xìng的木门还是有的,吴训导隔着门墙伸着脖颈呼唤了一下。
吴婉儿抬头,颇为秀媚的小脸儿唇红齿白,只不过与那些白净的深闺小姐不同,既不滑腻也不细如白脂,脸上胳膊露出的肌肤都是健康的小麦sè,听闻是自己父亲回家,眼睛一亮,俏颜笑起左右双颊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双手反复拍拍大腿擦干,麻利地把洗干净的衣服一拧一铺,放在另一个干净的小木盆中。一边擦着汗水,一边整理着发际,跑至门前移开门闩,拉开两扇木门,只见自家老父昂首阔步,与平时的文弱老态的jīng神有些不同。
抬头看了看,这才rì上三竿,rì头还没有升到最高,吴婉儿虽觉得奇怪,也没想多问,打算扶着爹爹进屋,却是被吴学富摆摆手拒绝,平时不觉得什么,今天觉得自己还没老到用人搀扶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