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情愫生(五)
“阿盏,你害怕杀人吗?”
“不怕。”七岁女孩的眼中有种骇人的冷血与坚定。
“假若,要杀了我呢?”
女孩开始动摇和犹豫,“先生……”
“假若,杀了我才能活下去……”
女孩的眼神开始不安,她摇晃着头,“不……不会的……呃……”一条绳鞭狠狠抽在女孩弱小的身板上,毫不留情。
“杀还是不杀?”
“杀……”此时,女孩早已是泪流满面,不只是因为身上的伤痛,“我会杀了先生。”
陆萦再去往清月阁时,顾青盏还未清醒,只见她额角布满了细细的汗珠,嘴里还喃喃说着什么,像是掉入了梦魇。
“王妃还未醒吗?”映秋正为顾青盏擦着汗,陆萦便问她。
“醒过一次了,又睡了过去。”映秋淡淡答道,然后抬头看了一眼陆萦,“娘娘不必担心,王妃娘娘无事。”
“先生……”顾青盏干涸的唇一起一合,“阿萦……”
见她安好,便就够了。陆萦心里虽想再陪陪她,可……可那又如何呢?转身正欲离开,这时却隐约听到她喃喃在念着自己的名字,听她念“阿萦”,就好像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块被她死死抓住了。
步子再也迈不开,陆萦再度折回床边,终是忍不住的轻声细语:“姐姐,我在……”
映秋见状候在一旁叹了口气,没有只言片语。
近看,只见她脸色惨白没有丝毫血色,如果不是胸前还有轻微的起伏,真会让人以为……靠近她,一股寒气直逼体外,她浑身都在瑟瑟发抖,似是刚从冰窟窿里捞出一般。
陆萦看出了端倪,探过手抚在顾青盏的脸颊上,果然一点温度也没有,她扭头问映秋,“王妃这是……为何这样体寒,韩先生看过了吗?”
“韩先生看过了,说无碍。”问一句映秋便答一句,主子明明受了重伤,她却没有丝毫的担心。
陆萦又将手探进被子里,握了握她的手心,依旧是一片冰凉,哪有半点人气。韩真的医术陆萦虽然信得过,只是,这人都成这样了,真的无碍吗?
顾青盏的手心感到温热,下意识攥紧了对方的手,不肯松开,陆萦便给她握着,至少这样可以暖和点。
她不松手,陆萦也不挣脱。就这样,也不知僵持了多久,碧落连连打了两个哈欠,陆萦让她先回秋水苑休息,小丫头又死活不肯,一定要陪着,最后陆萦让映秋给碧落安排一间房小憩休息,道有事也方便唤她,碧落这才应允了。
“娘娘,您也别太晚了。”碧落知道陆萦重情重义,对自己这么一个小丫鬟尚且如此,更别提王妃了,王妃平日对自家小姐的好,她也是有看到的。
“知道了,映秋…你也早点休息,这儿,我候着……”
“情”是世间最毒的药,沾不得,映秋此时好像完全明了这个理。听陆萦这样说,她只是微微点头,便退下了。
烛火惺忪,只剩下两个人的房间,安静极了。
锦被之中,陆萦情不自禁地反握住她的手,用自己原本就不多的温热一点一点去暖她,此时没有其他人,自己也不需要再克制隐忍这份感情,至少这一刻…不需要。陆萦贪婪地望着床榻上的顾青盏,甚至连眼睛也不愿多眨一下,牵着她的手,想她教自己弹琴写字,想着拥她共骑白马,甚至想着……她心里会不会也有自己。
一旦对她有着某种克制不住的冲动以后,她的一声亲昵叫唤,都会让自己浮想联翩。陆萦趴在床头,有意靠近她,依旧看得一片痴,好想再听她喊一句“阿萦”,纵使她叫得“无心”,但陆萦却听得“有意”,可望而又不可及,就像是一种思念到癫狂的自我麻痹。
可就是眼神片刻的放肆也让她心虚,也让她自责,她已数不清告诫了自己多少遍,不能再放任自己这份忤逆人伦的感情继续肆虐,因为越是放任,就越是不能自控把持。
一面在抗拒,一面却为自己亲近她不断找着新的理由。就放纵今晚吧,淡忘什么正妃侧妃,淡忘什么伦理纲常,淡忘她们同是女子,就这样陪她一晚,一晚就够了。
到了明日,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陆萦这一候,便候到了下半夜,一直这般纠心下去,自己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就在烛火快燃尽的时候,她感觉有人在轻摇着自己的肩。
“阿萦?来床上睡,仔细着凉。”
这声音梦里也时常出现,陆萦睁开眼,发现顾青盏正倚在床头看着她,脸上还挂着虚弱的笑容,因为昏暗摇曳的烛火,让陆萦觉得好不真实。
“嗯。”晕晕沉沉的,陆萦趁着烛火燃尽之前,摸索着在她身畔合衣躺下,顺手摸了摸顾青盏的手臂,依旧是冰凉冰凉。“还冷吗?”
顾青盏:“冷……”
有一瞬间,陆萦想侧过身然后把她搂紧怀里,但……那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冲动罢了,她深知此时能这样躺在她的身畔,就已是满足了,她不敢再有其他任何越礼行为。
只不过,她的身体真的好冷,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寒气,陆萦不敢抱她,却在慢慢挪着身子,一点一点靠近她。又心疼她全身冰凉,陆萦辗转不安,掀开被子准备下榻,道:“我让映秋再多抱一床被褥过来?你身子凉得紧……”
“不用了……”顾青盏抓住陆萦的手腕不让她走,摇着头,半晌才说了一句:“你陪着我……便好很多。”
晚间这般温情的话语更容易让人冲昏头脑,陆萦的心也为之一颤,依旧规规矩矩地躺好。但是在烛火熄灭的那一瞬间,她转身,轻轻地抱住了身侧的顾青盏,尽管身体之间还隔着很大的空隙……
想抱她,就纵容这一晚,想着,陆萦闭上了眼。
顾青盏的身子僵了一下,没有拒绝也没有回抱,仍是那样躺着,但心里却暖得不行。
抱着她,又梦见了她。陆萦在梦里看到了她凤冠霞帔穿着嫁衣时的模样,明眸皓齿,一笑便是倾国倾城。
“阿萦,我好看吗?”
“好看。”
“阿萦,你喜欢我吗?”
“喜欢。”
“阿萦,你想娶我吗?”
陆萦没说话,她醒了,因为梦境太过美好。睁开眼,什么也看不见,但陆萦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儿,身子在一点一点回暖。
这一醒,便再也睡不着了,因为陆萦舍不得天亮,天一亮她就该走了,天一亮她就要刻意保持她们之间的距离。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又想到方才梦中的场景,陆萦用手摸索到她的脸,细腻微凉,陆萦回答着梦境中来不及回答的问题,声音极小极小……
“倘若下辈子我还记得你,若我为男子,我定会想娶你;若我们还是同为女子,我……”陆萦将头蹭着顾青盏的肩,声音小到连自己也听不真切,“我也会…爱上你。”
寂静,无边的寂静。
而紧接着,顾青盏突然将她抱紧了,让两人的身体不留一点间隙。陆萦的心狂跳起来,她…她难道没有睡着吗?陆萦轻声唤着,“姐姐?姐姐……”
无人应答。陆萦想了想,自己也太过敏感了,倘若顾青盏没睡着,听到自己的这番言论,必是会被吓坏的吧……又怎会这样抱着自己?
陆萦也环紧她的腰,深陷短暂的甜蜜无法自拔,得寸进尺地将头埋进她的肩窝,去嗅她身上淡淡的兰草香。
深夜里的密语更具穿透力,顾青盏一夜未眠,又怎会听不到她的言辞……她主动抱紧了陆萦,极力地想去索取温暖,可是……越想却越是心寒。她紧紧搂着陆萦,眼角的泪落得悄无声息……
自楚先生走后,她就没有这样哭过。因为楚先生说了,她们这类人,一生都要去伪装,一生都不能动情,一生更不能用情……入了三晋会,一生的使命便是杀人。
“先生,为什么不能哭?”
“因为你这一生要杀很多人,可却没那么多眼泪。”
楚先生总教她不要用情,可到头来自己却逃不过一个“情”字。她动了情,嫁与了陆将军,养育一儿半女,可到头来还是逃不过命运。与其说是命运,倒不如说是因果报应,她们染遍鲜血的双手,就注定了此生不得安宁。
陆萦只觉得她把自己抱得更紧,也许,她是做噩梦了吧。陆萦轻轻安抚她的背,静静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拥抱。
黑暗中相互取暖,却各怀心思。顾青盏此生遇到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也做过很多戏,陆萦却是第一个这样坦诚待她的人。
映秋不止一次提醒她,她和陆萦始终不是一路人,切忌用了真感情,假戏真做。
从一开始的虚情假意,到现在的生死相依。虚虚实实,顾青盏早已分不清楚……但她深知,她不杀陆萦,不是时机不对,而是下不了手。
可她既然上了三晋会名单,就逃不过一死,顾青盏看了看怀里的陆萦,她终究会变成一副冷冰冰的尸体。
“……若我们还是同为女子,我也会爱上你。”想起这一句,顾青盏竟泪崩了。
陆萦,倘若下辈子你还记得我,你定想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