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黎朗
黎朗是中俄混血,父亲是东北人,母亲是俄罗斯人,皮货生意起家,小时候家里很富裕,有一个称得上宽裕和幸福的童年。十三岁那年暑假,他跟随父母来东南亚旅游,结果渡轮在海上的时候遇上了台风,巨轮被掀翻之后撞上了礁石。
这次海难,是黎朗人生灾难的开始。
巨轮触礁的那一瞬间,黎朗的父母为了保护他当场死亡,政府的救援队姗姗来迟,当时,正巧有一搜走私货轮从这附近经过,带走了船上仅剩的十几名幸存者。其他幸存者都被充作了劳工,只有黎朗,他长得太漂亮了,雪白的皮肤,小巧挺直的鼻子,浅棕色的大眼睛,一个洋娃娃一样的少年。
那些亡命徒一样的走私者觉得他奇货可居,高价将他卖给了人贩子。当时他只有十三岁,无亲无故,语言不通,身上的证件、护照和通讯工具全部在海啸中遗失,他不得不被命运和罪恶的交易裹挟着向前,在折磨和痛苦中渐渐长大。十七岁那年,他辗转流落到阮爷手里,被调/教之后卖给了魏国强。
那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魔鬼。
每个周六的晚上,对于黎朗来说,都是地狱。只有忍过了这一天,他才能稍稍松一口气,他喜欢上学,喜欢班里的所有同学,喜欢和他们聊天,因为那一份同病相怜的珍贵友谊,他也喜欢老师讲的编织、园艺、插花、服装、厨艺,因为这能让他暂时忘记痛苦,感受到一点点奢侈的生活的喜悦。每次来学校上课,都是他最幸福的时候。
然而幸福总是短暂易逝,接踵而来的是漫长而没有尽头的黑暗,他看不到一丝解脱的希望。他曾经尝试过逃亡,然而他长得太漂亮了,没出海关就被逮了回来,遭到了更加严酷的惩罚和变态的对待。
他真的要忍不下去了。
乐观开朗的霍冉冉的死亡,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天,他在微信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冉冉走了,我觉得我也快坚持不下去了。”
群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回复,他知道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甚至和他是一样的想法。建群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把这块地方当做了一座属于他们的秘密花园,除了偶尔发发牢骚,都尽量讲一些开心的事情,几乎没有人在群里谈及负能量的东西,小心地守护着属于他们的最后一片净土。然而群主霍冉冉的突然离世,将这一切都打破了。
当天下午五点,他收到了一条来自璐飞姐的微信,她在微信里说:“活着也许比死亡更艰难,但死亡是懦弱者的选择,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或许转机就在未来不远的地方。相信姐,不要轻易放弃。”
璐飞姐是他们群里最大方理智的一个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们心里的精神领袖。看了这条微信,黎朗心里的负面情绪消散了一些,也暂时把心里按捺不住的毁灭的欲望压了下去。但是上个星期六,魏国强竟然带回来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儿,并且当着他的面儿施虐,那女孩儿哭了一个晚上,也不知道是身体承受不住,还是半夜寻了短见,第二天就没了。
黎朗真的忍不下去了。
他在网上匿名订购了一把th刀,悄悄地藏在了卧室的床头柜与床的夹缝里,他准备等魏国强折磨他最狠、最迷醉的时候,一刀捅死他,然后自杀。
别墅外面传来轮胎碾过地面的声音,黎朗拉开窗帘向下望去,看到魏国强常用的那辆别克轿车停在门口,警卫跳下来拉开别墅铁门,车开了进来,在楼前停下,魏国强走了下来。
黎朗以为自己会紧张,但是真到了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的内心前所未有地平静。
马上就要彻底地解脱了。
魏国强今天似乎格外地兴奋,加诸在他身上的折磨也格外狠厉,黎朗却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脱离了躯体,冷眼旁观着魏国强折磨那个躺在床上的少年,少年双眼放空看着天花板,时不时痛苦□□一声,但是唇边却带着一丝平静的微笑。
快了,就快了。
每当魏国强发泄完之后,脸上露出迷醉的表情的时候,就是他防御最松懈的时候。黎朗暗暗握紧了拳头,静静等待,同时第n次在心中演练整个过程,如何拔刀,如何一击毙命,如何干脆利落地解决自己。
终于,他看到魏国强脸上露出了熟悉的迷醉表情,脸色通红,瞳孔放大,黎朗的手慢慢挪到床边,正要抽出th刀,就在这个时候,魏国强突然跪倒在床上,口中□□,浑身抽搐不止。
黎朗吓了一跳,手猛地缩了回来。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魏国强突然兴起,玩的新花样,因此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又过了一会儿,抽搐渐渐停止,魏国强趴在床上彻底不动了。黎朗大着胆子爬起来,看到魏国强脸朝下趴在床上,紧闭双眼,已然陷入昏迷,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去,已然透出一种毫无生机的死灰。
魏国强现在毫无反抗能力,如果这个时候捅他一刀,他就彻底解脱了。
黎朗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手心渐渐潮湿,他颤抖着手摸出th刀,拇指触到扣锁,刀锋猛地弹开。清脆的金属声将他自己吓了一跳,他盯着手中雪亮的刀锋,却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
也许……并不需要他动手了。他知道魏国强三个月前曾经做过手术,胁下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之后他的身体比之前大有不如。看目前的情况,九成九是旧病复发。他只要装作被折磨得晕过去了,等到明天早上警卫员来叫他起床,也许魏国强早就死透了。
想到这儿,黎朗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将□□重新折叠,丢进马桶里冲走。然后回到床上原样躺好,强迫自己“昏迷”过去。
第二天早晨,黎朗醒来的时候,窗外传来救护车和警车的鸣笛声,紧接着是匆忙的脚步声,很多人进来勘察现场,有人将已经变硬的魏国强抬走,然后两个警察将衣不蔽体、满身伤痕的他从床上拉起来,作为嫌犯,一路架着,塞进了警车,呼啸而去。
黎朗戴着手铐,在漆黑一片的囚车后座里闭上眼睛,如释重负地笑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通往何方,但无论怎样,最起码这一段噩梦结束了。
这起案件中死的是国防部重要官员,上级十分重视。因此黎朗作为第一嫌疑人,在身体极度疲惫的情况下,在审讯室接受了连续十二小时的询问,然而无论警察说什么,那个被折磨得几乎奄奄一息的漂亮少年都只有一句话:“我晕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黎朗有充分的作案动机,但最后尸检的结果是——魏国强死于环孢霉素a和甲睾酮混合过量使用之后所产生的严重肾毒。
魏国强在三个月前因为尿毒症做过一次换肾手术,因为身体素质好,加上按时按量服用抗排异药,康复情况相当良好。但他毕竟不是健康人,在服用了过量的环孢霉素a和大量与之能产生严重肾毒反应的雄性激素甲睾酮之后,诱发了急性肾衰竭,加上当时警卫都在外面,而唯一在他身边的人已经因为性虐“晕过去”了,没有被及时发现送医而导致死亡。
据魏国强的贴身警卫说,他每个周六下午都会在服用环孢霉素a之后去酒吧喝加料的酒助兴,但是因为没有过量,所以没出现不良反应。但是事发当天,已经使用多年的牛奶杯突然漏了,有中度强迫症的魏国强无法忍受这种程度的“不完美”,只好原样重来,因此服用了过量的环孢霉素a,而酒吧因为新进了一批货,换了高浓度的甲睾酮,这才导致了悲剧发生。
警方已经取回魏国强当日使用过的三只玻璃杯,检测结果是没有任何人为破坏的痕迹,确实是由温度变化引起的惊裂。而酒吧的进货渠道也没查出任何可疑,这种助兴用的甲睾酮原本就属于半地下交易,出的货每次的纯度都不一样,警方最终也只好将货没收并罚款了事。
一起高官死亡案件就这样草草结案,嫌疑人黎朗无罪释放。
那一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西方的圣诞节,这个亚热带山城没有冬天,但十二月的阳光也已经褪去暴烈,变得灿烂而温暖,天蓝得如同水洗过一样,空气也变得干爽而清新。黎朗走出看守所大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唇边浮起轻松的笑容,然而他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僵在了脸上。
他看见马路对面停了一辆黑色宾利,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一张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