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17章
17
回到家, 蒲娇连续几晚失眠。
只要一关灯，黑暗中, 那天在铁铺和钟旭最后的对话反反复复在脑中浮现，特别清晰。
她问他, “如果我用不去庆大念书威胁你, 你会不会回学校复读。”
他就静静地看着她, 最终点头，“会。”
她面色一喜, 又因为他接下来一句话而僵硬。
“但那不是我真心想做的事情, 没有任何意义，浪费时间。”
她当时都没接得上话，心里又酸又疼, 百般滋味，很愧疚，很难受。
就忍不住再一次想, 他实在是承受了太多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负担。
离开前他还不忘嘱咐她, “我缺考的事情你别和家里说，免得他们多想。”
他无所谓的耸肩膀, 一脸轻松，“我怕麻烦，懒得解释，也怕我妈和蒲叔逼着我回学校复读。”
不止是夜深人静的晚上, 大白天, 蒲娇同样控制不住的去想这些。
她成天心神不宁, 眼底两片淡淡的青黑色，偶尔还浮肿。
显然，也偷偷摸摸掉了不少泪珠子，总是忍不住哭。
郭琼还以为她是因为担心拿不到庆大的录取通知书的缘故，安慰也不见效果，只好盼着录取通知书赶紧寄到家里来。
蒲娇多次欲言又止，想把实话说出口，到底没有违背钟旭的意愿。
八月初，毫无悬念的收到了庆大的录取通知书，她高兴不起来。通知书像烫手山芋，她总觉得欠了他，不能心安理得。
郭琼却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她女儿考上了庆大，多么骄傲，贼有面子。整个人容光焕发，没察觉到女儿低落的情绪，张罗着给她办升学宴。
蒲娇反对，“妈，我不想办升学宴。”
郭琼刚和蒲国在电话里商量好升学宴在哪个饭店办，想也不想，“不办哪里行，这么大的事，把亲戚朋友叫来庆祝一下，热闹热闹。”
蒲娇抵触，“不就是考上大学嘛，有什么好庆祝的。”
郭琼笑，宠溺的说，“你这孩子不懂，人情来往，要走这么个过场。”
“妈妈，可是我真的不想办升学宴。”蒲娇说。
郭琼问，“为什么？”
“阿旭……”她吐字艰难，闷闷的说，“我不喜欢那些亲戚，也没有多亲近，至于请他们么。”
那些人长舌头，最喜欢嚼别人的家长里短。她甚至能想象，他们会怎么夸她，又会怎么为钟旭感到惋惜，想想都觉得虚伪。
郭琼却没当回事，“你不用应付他们，就一起吃顿饭。马上就要上大学了，懂点事，别耍小孩子脾气啊！”
蒲娇烦躁得不行，又毫无办法。
她只希望那天钟旭别回来。
蒲娇心情不好，不想待在家里，躲到凉坝寻个清静。
杨梅树果子已经掉光了，枝叶依旧葱茏，层层叠叠的形成一圈阴影，遮住了阳光。
蒲娇靠着树坐在地上，她下巴搁在膝盖上，盯着地面出神。
就这样不知坐了多长时间，电话铃声响起，蒲娇直身，小腿和屁股发麻。
她缓了缓，才拿出手机，看着来电显示发愣。
铃声戛然而止，蒲娇拉回思绪，正犹豫着要不要回拨过去，那边又打过来。
她抿唇，按下接听，“阿旭。”
话筒里传来钟旭的声音，“听我妈说你收到庆大的录取通知书了。”
蒲娇轻轻的“嗯”了声。
他问她，“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她窘迫，无意识扯了根野草捏在手里，轻轻碾着。
他带着笑，“我一直在等你的好消息。”
蒲娇却笑不出来，叫了一声，“阿旭。”
她深吸一口气，发现能说的只有三个字，“谢谢你。”
一时静下来，都能听见彼此呼吸声。
钟旭回答，“如果你真要谢我，就开心一点，好好去庆大读书，行不？”
半晌，蒲娇艰难万分垂下头，“我知道了。”
他又笑了，“张婉也考上庆大了？”
蒲娇：“我们同一天收到通知书。”
“挺好的，你俩关系好，在一起可以互相照顾。”
“我和她专业不一样，我广告学，她汉语言文学，分不到一块儿。”
“没事儿，都在一个学校，见面很方面。”
蒲娇不作声。
钟旭又说，“我听说张辛追着她暗恋的男同学去了北方，还选了个编程专业，她挺牛啊。”
蒲娇想：哪有你牛。
钟旭还在没话找话，他不是话多的人，难得一次听他说这么多。
蒲娇猛地意识到，明明受委屈的人是他，却反而要他照顾她的小情绪。
她简直想扇自己两耳光，挤出笑容，让自己沉心静气，“阿旭，我不会让你失望。”
“这就对了。”
他们谁都没提升学宴的事情，挂断电话。
那一头，钟旭收起手机，踩灭烟头。他心落回肚子里，舒了口气。
他看向铁门，舌尖顶了顶上颚，迈开长腿走出去。
脑子里思考着，她会喜欢什么呢？
办升学宴那天，天气热死人，气温足足有四十摄氏度。
郭琼订了个避暑山庄，其实就是一农家乐，因为地势靠山，周围古老树木环绕，适合乘凉消夏。
原本蒲娇随便穿了件t恤和短裤，出门前，郭琼非要让她换上新买的连衣裙。
她不情不愿，显得自己很重视。
果然如她所想，三姑六婆七大妈八大婶，都热情的拉着她，说她有出息了。
最后话题还是没逃过钟旭，一个劲问他考上哪个大学。这些人明明早就打听到了，非要假模假式装样子，表现出自己很关心后辈的神态。
倒是和她想象的有点偏差，假是假了点，但他们没有故作惋惜，反而摆出一副很羡慕的嘴脸，说：“这下好了，你们家又多一个人挣钱了，阿旭也可以养活自己了。”
蒲娇烦得要命，忍不住坏心的想：这么好你咋不让你家孩子辍学出门挣钱？
甚至好几次差点把这话怼出口。要不是郭琼一而再再而三嘱咐过，她真的不想忍。
开饭前黄祥书接到钟旭的电话，他刚坐上大巴车，赶不及午饭。
蒲娇惊讶，“阿旭要回来？他怎么没和我说？”
黄祥书也惊讶，“我还以为他先告诉你，这孩子。”
席上蒲娇只吃了几口菜，找了个借口，悄悄溜了。
走出饭店，八月烈日炎炎，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火辣辣的，热得死人。
怎么着都比和那些大人待在一块强。
她给他发信息，“等会别去饭店，我在初中校门口奶茶店等你。”
喝完一杯烧仙草，收到他回复，“好。”
蒲娇翘起嘴角。
店里播放着音乐，听得她昏昏欲睡。脑袋一下一下的点，实在没抵住困意，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见极轻的一声的“娇娇”，她鼻子哼了哼，没醒。
钟旭无声的笑了，随意靠着椅背，一只手搁在腿上，一只手搭在桌上，目光温柔。
她睡着了很安静，小小一团趴在桌上，露出干净的侧脸。睫毛像把小扇子，又长又翘，他手指动了动，有点发痒，想摸一摸。
钟旭凑过去，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飞快收回来，心脏跳得厉害。
她依然没醒，他松了口气。
转了下头，突然发现老板正似笑非笑的瞧着他，钟旭愣了下，嘿嘿一笑，挠了把头。
蒲娇是被别人买奶茶的声音吵醒的，这一觉睡的有点久，手臂都枕酸了。
她闭着眼，捏着胳膊甩手，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撞上一双含笑的眼。
“呀”了一声，大概由于刚刚睡醒，她表情格外呆萌，“阿旭，你怎么在这里？”
又立马反应过来，“你到多久了？怎么不叫醒我？”
钟旭说，“没多久。”
蒲娇抬手看时间，“又骗我，你到半小时了。”
他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盒子，放到她面前。
蒲娇疑惑，“这是什么？”
他用眼神示意她自己看。
蒲娇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条挂着小鹿的项链。银质的，非常简约，同时又小巧精致。
蒲娇盯着他，“送我的？”
钟旭“嗯”了一声，脸微微发热，有点别扭，“不知道你……”
“太漂亮了，我好喜欢。”她惊喜得很，“你特意选的？”
怎么会不是特意选的？因为她喜欢鹿，他跑了好多个首饰店，才买到了这条项链。
他没回这个问题，而是说，“送给你的大学礼物。”
蒲娇把项链取出来，嗔道，“谁让你乱花钱啦。”
“这不贵，你别嫌弃。”钟旭嘴抿成一条线。
她把项链摊在手心里，“帮我戴一下。”
停了停，直视着他，“阿旭，谢谢你，我真的好喜欢。”
钟旭笑了笑，拿过项链，站到她身后。
她把头发全都撩到左肩头，露出白皙细腻的后颈。
他手大，项链锁扣小，眼底是一大片白。钟旭有点紧张，扣了几次，才终于扣上。
细细的链子圈在她脖子上，小鹿贴在她锁骨的位置，很好看。
蒲娇似乎知道他的想法，问他，“好看吗？”
他点了点头。
她眯着眼睛笑，“那是你眼光好。”
他看上去有点愣，“你戴着好看。”
蒲娇心里一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