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45.42.40.9.6
这句话,定然是与陆长亭说的无疑了。
陆长亭心头微微惊讶,这等奇人异士,难道不应当是脾气孤傲怪异的吗?怎的倒是顶了一张凶相的脸,却偏偏说出口的是温和的话呢?
陆长亭心中如何想,面上却是不显,他朝着道衍淡淡一笑,这会儿笑的幅度比较小,倒是没有撕扯到嘴角了。不过陆长亭觉得,如果自己脸上不是青青紫紫的话,那么也许会更好看一点。
陆长亭这时候还好,其他人却是在听过道衍的自我介绍之后,朝他看了过去。
一个和尚,怎的介绍的并非自己的法号?而是表字?倒也稀奇!
虽然对道衍好奇极了,但陆长亭却并未频频去打量他,相反的,在彼此打过招呼之后,陆长亭便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食物了。
朱棣见他吃得认真,这才知晓自己方才是误会他,他那里是快睡着了,只是埋着头吃得正香而已。
朱棣拍了拍他的肩头,转头便和道衍说起话来了。
因着锦衣卫也在当场的缘故,他们提及的话都很普通平常,朱棣多是询问道衍来时路途上的事,一边吃一边说话,气氛倒是渐渐有了。
若是不仔细去听他们在说什么,一大群人围坐在一处,倒像是有几分团圆饭的味道。
陆长亭专心吃饭,吃了没一会儿便撑了。
他放下碗筷,坐在一旁,歪着头看朱棣,朱棣也就任由着他看。陆长亭歪头歪得累了,才会时不时朝道衍的方向看过去,看上去他就像是在单纯活动脖子一样。
多么不动声色的打量方式啊。
多来几次之后,陆长亭便已经完整地将道衍的容貌记在脑子里了。
陆长亭仔细回忆了一下,他隐约记得道衍比朱棣要大上十岁左右,也就是说如今的道衍刚刚迈入了而立之年。但让陆长亭惊奇的是,道衍看上去还很显年轻。若不是第一眼便去看他的眉眼,是很容易被他的气度所迷惑的。
这时候外边儿突然放起了炮竹,“噼里啪啦”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程二忙往外走,应当也是去指挥下人放炮竹了。
很快,密集的炮竹声响起了。
朱棣和道衍中止了交谈,两人同时朝陆长亭看了过来,看得陆长亭都有些错愕。
陆长亭被盯着盯着,忍不住就打了个呵欠。
朱棣见状,失笑不已,笑道:“这便困了?从前你还要守夜呢。”
陆长亭道:“受了伤怎能一样?”
话一出,那头的张行瑜也不知道怎么的,竟是隔了这么远都听见了一般,他立即转头朝陆长亭看了过来。
其实陆长亭还真没有暗地里指责他的意思。
道衍插声道:“我这里有药对治疗脸上的伤极为有效,小公子可要试一试?”
陆长亭更惊讶了。
道衍好处是谁都给的吗?陆长亭觉得应当不是。
难道道衍还从他身上瞧出了点儿与众不同?
陆长亭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点自恋。
朱棣先代替陆长亭应了声,道:“那便要多谢道衍了。”
道衍笑了笑,“不敢。”说罢,便立即从随身的袋中,取出了一个木盒,然后放在了朱棣的手边。朱棣从善如流地收了起来,便当做是替陆长亭收下了。
陆长亭想了想,也对道衍一笑,道了谢。
很快,众人也都用完了饭食,锦衣卫一行人自然是各自回了屋子。
厅堂之中很快便只剩下了陆长亭、朱棣及道衍三人,别的下人都退到厅堂外去了。
朱棣当即打开了木盒,开始给陆长亭上药。
见朱棣这般亲近地待陆长亭,道衍不由得又惊讶地看了一眼陆长亭。
那药涂上来的时候冰冰凉,让陆长亭有种想要打喷嚏的冲动。朱棣的指腹慢慢从他脸上摩挲而过,后头陆长亭就觉得被带起了一股火辣辣的感觉。
这不是因为害羞,而是真的火辣辣,由药膏带来的像是滚烫的利齿扫过一般的火辣辣。
有一瞬间,陆长亭都怀疑道衍这药是不是有问题了。
但朱棣就在这里,道衍也不可能在药里做什么手脚。陆长亭紧紧绷着脸,好麻痹脸上传来的疼痛感。
道衍见状,出声问道:“可是觉得有些刺痛?”
朱棣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这药抹上去还会疼?”
道衍点头,“药效好,自然便要付出些代价。”
朱棣收回了手不再往下抹,他低声问道:“若是觉得难以忍受,便明日再上药吧。”
陆长亭看向了道衍,“少涂和多涂有什么区别吗?”
道衍淡淡道:“少涂自然好得慢些,多涂自然好得快些。”
陆长亭冲着朱棣点头,“那便继续上药吧。”
道衍闻言,微微一笑,却是并不说话。
朱棣“嗯”了一声,抬手继续给陆长亭上药,他的动作看在旁人的眼中,可谓是轻柔极了。道衍望着这一幕,脸上神色平静,但眼底却涌动着什么情绪。
没一会儿的功夫,陆长亭便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被架在了火炉上一般。这种滋味儿算不上多么疼痛,但却会让人觉得难以忍受。陆长亭离开了火盆边上,让人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掉的茶,他端起茶碗还未喝呢,朱棣就劈手夺过了,“若是觉得难受,我便陪你回去歇息。冷茶怎能饮用?当心伤上加伤。”
陆长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茶水被朱棣倒掉。
道衍笑道:“王爷待义弟实在爱护。”
朱棣也跟着笑了笑,道:“我待兄弟向来如此。”
陆长亭心道胡说。之前也没见你多么疼爱朱橚啊!
陆长亭光顾着在心底里控诉朱棣撒谎了,却没想过,正是这般相比之下,才显得朱棣待他的态度格外可贵啊。
毕竟道衍还在此,陆长亭怎么可能真让朱棣陪自己离开?他知晓道衍在日后朱棣夺位的过程中,起了多大的作用,因而他此时便更不会怠慢这道衍了。陆长亭摆了摆手,道:“我想留着。”
道衍看了看陆长亭。朱棣在一旁道:“小孩子脾气。”口吻像是笑骂一般。
道衍看着陆长亭出声道:“怕是才十五六的年纪吧?正是年轻的时候,有些孩子脾气,也是正常的。”
陆长亭:“……”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但这二人如今的年纪的确都比他大,道衍比他上辈子的年纪都还要大,这般口吻似乎倒也没什么不对。
朱棣将陆长亭拉回去坐好,让陆长亭依偎在自己身旁,还连续换了好几个力图让陆长亭感觉到舒适的姿势。
陆长亭原本不想睡觉,如今都被朱棣搞出睡意来了,这般暖融融的氛围,又有朱棣可以枕着,陆长亭不知不觉便闭上了眼。而这时候,道衍才抛开了佛法,抛开了闲聊,抛开了看似漫无目的的话语,他淡淡问道:“王爷对这位小公子实在太亲近了,王爷实在仁慈。”
朱棣没有说话。
道衍聪明,他也不笨。早在应天府的时候,他就从与道衍不断交谈之中,逐渐发现了道衍掩藏其中的野心。一个人的野心是很难藏住的,尤其是面对他的需求对象。
朱棣发现了道衍身上的优秀之处,他的确也希望道衍到北平来为他出力。谁会嫌弃自己手底下的聪明人太多呢?但朱棣还知道,道衍的野心并不仅仅限于出人头地,他有着更大的野心,只是朱棣暂时窥不全而已。
他知道道衍为什么选择他。
他只有两个母亲,一个是早亡的生母,一个是待他一视同仁的马皇后,洪武十五年,马皇后病逝,他的身后也再没有了可以庇佑的人,他在他那父皇的眼中,也极为不受重视。这些,道衍在被分到他身边随侍的时候,应该就看出来了。其他皇子背后还有母族,还有妻子娘家的助力,唯独他什么也没有,更重要的是,他连洪武帝的宠爱都得不到。一个无人照拂的皇子,要么就此消亡,要么便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
道衍或许从他身上看到了后者,所以在众王爷皇子中间,道衍选中了他。
说出来虽然怪异,哪有一个小小和尚敢选王爷的?但朱棣就是准确无误地从道衍身上读到了这一点。道衍选择他,不是因为欣赏他,而是恰恰好,他是孤立无援的那个人。
一个得不到温情,便只有狠下心来的孤立无援的人。
但若是道衍看见他不是没有温情,只是温情的一面藏在另一个地方呢?这个时候的道衍会后悔吗?
门外还在下着大雪,屋内的人喝着茶说着话,时辰很快便消磨过去了。
待到深夜时分了,有人还在点炮竹,而朱棣却是抱着陆长亭回了屋子,背后道衍投来的目光是如何,朱棣已经没心思去理了。
因着陆长亭的伤有所好转,这一夜倒是不必再委屈朱棣去睡小榻了,两人一同睡在了床上,朱棣照旧尽职尽责地为陆长亭挡着风,陆长亭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得北平的这个除夕夜倒是也不坏啊。
除夕夜过去,道衍便先在燕王府住了下来。
朱棣主动与陆长亭说起了此人,陆长亭手中煨着茶杯,坐在朱棣跟前,就认真地听他说起,他回到应天府之后发生的事。朱棣甚至还连带地提了一下马皇后。
“道衍住不了几日便要去北平的庆寿寺任主持了。”朱棣淡淡道。
陆长亭点点头,心中却免不了有些疑惑,朱棣这般态度,对那道衍究竟是重视呢?还是不重视呢?
“这几日你便继续歇在府中,待到伤大好了,我再带你去校场。”朱棣说完,便俨然是要出门去营地的架势。
陆长亭觉得这段时日,自己的确拖累了他不少功夫,便点点头,自己低头喝茶,不再看朱棣了。
朱棣舒了一口气,转身出去了。
和朱棣一起待久了,陆长亭发现自己多少被同化了。就好比此时,朱棣一离开,他当先想到的竟然是到院子里去打会儿拳。体内那根伴随了他那么久的懒筋,竟然就这样被朱棣给抽掉了!
陆长亭一面觉得无奈,但实际上一面又觉得很是欣悦。
至少这是有益无害的啊。
陆长亭起身紧了紧棉衣,推开门走了出去。门外的下人见他出来,忙出声问道:“您要做什么?我们这便为您取来。”
“练功夫。”陆长亭说完便往院子里走去。
下人们面面相觑,“可您的伤……”
“无碍了。”
下人们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按着平日里燕王练功夫的习惯,也给陆长亭准备好了食物和水等物……
陆长亭脱去棉衣,彻骨的寒意瞬间笼罩住了他,但这时候他对这股寒意倒不是十分抵触了。他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前几日朱棣教给他的技巧,他应当趁着现在好生练习一番,等到他伤好再回到校场,总得将那些人吊打一通才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陆长亭渐渐倒是忘记了酸痛的滋味儿,动作也越来越流畅。
待到陆长亭喘气疲累的时候,他一收势,就听见耳边的人出声道:“这样的招式要与人过招方才能练好。”
陆长亭转过身去,便见道衍站在屋檐下看向了他这个方向。
道衍内里穿着僧衣,外面套着极为厚实的披风。
就算是历史闻名的道衍和尚,他冷起来也得包成严严实实啊。这模样实在比陆长亭好不到哪里去,就跟穿了秋裤管你是谁都没气质了一样。
“道衍师父会功夫吗?”陆长亭出声问。
道衍面露可惜之色,“我会阴阳术数,会岐黄之术,却独独不会功夫。小公子年纪轻轻,身手灵敏,倒是令我敬佩。”
一听这话,陆长亭就知道他是随口说的,根本没过心。
陆长亭也毫不吝啬自己夸奖的口吻,“您擅长的,我又怎能与之比呢?”
此时下人端来了热茶,陆长亭没敢立即喝,只捧在了手中。
道衍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小公子瞧上去不像是从小便习武的人,但观气质,却也不像是从文的人。小公子这身气度实在教人摸不透。”
在道衍跟前还谈什么气度?陆长亭觉得自己实在没甚气度可谈。
“不过乞儿出身,有幸学了些东西,何来什么气度?”
而端看着陆长亭这般模样,道衍却是陡然间看出了陆长亭身上的气质,究竟缘何而来。
难怪他总觉得少年身上总有几分熟悉感!不过正是和他颇有几分相似罢了!
“学的可也是术数?”道衍问。
这术数究竟是何物?便是指以数行方术,以阴阳五行、天干地支、河图洛书、太玄甲子数等为基础,在此之上,用以归纳推理,预测他人命理,甚至是家国吉凶大事。
这个玩意儿,陆长亭是真不精通。
常有人将术士、道士、风水师、相士、卜者看作是一家,可实际上,他们虽有相通之处,但彼此之间却是有区别的。并非会术数,那你便一定会瞧风水、看面相、占卜、测字、画符捉鬼了……
这就好比,有人说计算机系的,那一定会写代码、编软件、修电脑硬件一样的可笑。
所谓术业有专攻。人所擅长之处,有精,也有不精之处。
道衍口中的术数,还真不是陆长亭所擅长的东西。
陆长亭笑了笑,露出不大好意思的神情来,“这个不会,我只是跟着人学了点儿看风水的本事。”
道衍随即夸赞道:“瞧风水也好,若是寻到一处好风水,便可益后人。”
道衍心中暗自道了一声,果真没猜错。同出这一行的,身上气质自然有相似之处。
“风水哪里是这样好寻的?”陆长亭摇头,“以我的年纪,怕是要再过上个二三十年,方才能定风水。”
道衍却不以为然,他认为自己一双利眼绝不会看错这少年身上的不同。
他道:“少年出英才的比比皆是,小公子何须谦虚?若是小公子有意,还可寻我学习术数。”
陆长亭眨了眨眼,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他没听错吧?道衍和尚竟是朝他抛出了橄榄枝!跟着道衍学习术数?有些意思!说不心动也是假的。和这等人接触,陆长亭向来很是乐意的。若是他不知晓历史,只见道衍一面,看出他的野心极重,他便也不会心动了。只是因为他知晓日后道衍会一心襄助朱棣,他知道道衍是他们着一方的,陆长亭这才是忍不住心动的。
可是陆长亭并不认为,自己值得道衍看了一眼就想要相交。
他笑了笑,“我拙笨,不敢劳烦您。”轻易就送上门去的,那就是笨蛋了,还是再等等罢。
道衍倒是好脾气地道:“日后若是有意,再来寻我也是成的。”
陆长亭点了点头,“我该去用饭了,您……”
“去吧。”道衍浅淡一笑。待陆长亭捧着茶杯灌了两口之后,朝着用饭的花厅而去时,道衍却突然道:“你的伤瞧上去好了许多。”
陆长亭这才想起自己还没跟人道谢呢,于是转过身来,粲然一笑,忙道:“是吗?那得多谢您的药了。”
“不必。”道衍简短地说完,便朝着隔壁的园子去了。
陆长亭舔了舔有些干的唇,又往口中灌了两口茶水,心中暗道,今日这道衍着实有几分怪异!
陆长亭到花厅去吃饭的时候,跟随而来的是张行瑜。
张行瑜伺候着人吃了饭,听闻陆长亭没有练招式的对象的之后,便又跟着陆长亭陪练去了。
这会儿陆长亭算是完全将这人的性子掌握在手中了。
张行瑜此人,吃软不吃硬。
且让他欠着这份情吧,锦衣卫……将来还有大用处呢。
陆长亭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今日道衍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
风水师可做的事虽然少,但却不可缺啊。他是不是该仔细琢磨一番,如何改造一下这燕王府的风水呢?最好是要明眼人瞧不出来,但却又暗地里为燕王府输送气运才好。
陆长亭正想着事,难免就没有再搭理那张行瑜,张行瑜不由出声问道:“可是困了?”
“你回去吧。”陆长亭道。
张行瑜可给憋坏了,忍不住道:“再过两日,我们便该启程回应天府了。”
哦,回去了啊!
“我知晓此前犯下的过错,极难赎清。若到那日,你还不肯原谅我,那便当做我欠你一份情,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还你。”
就等你这句话呢!陆长亭心底地飞快地滑过了一行字。
但他面上却是不显,陆长亭点头,“这几日先劳烦你陪我练手吧。”
见陆长亭这般客气,张行瑜心底便更不是滋味儿了,他忙摆手道:“不劳烦不劳烦!”他心中暗道,想来在雪地里将人撞倒那日,少年那般冷傲愤怒,一定是疼极了才会那般发作的吧!而实际上,他的脾气却是极好的。
张行瑜暗自催眠了自己。
全然不知道自己这一撞,究竟招惹上了多大个麻烦!
之后两日,朱棣都必然要前往军营,而待他前往军营之后,陆长亭便使唤了张行瑜来做陪练。
两日之后,道衍前往了庆寿寺。而锦衣卫也欲启程回应天府了。
离去之前,有人忍不住为张行瑜问了一声,“小公子可原谅老张了?”
在道衍那特效药的加持下,如今陆长亭已经能顶着一张完好如初,且白皙更甚从前的脸了。他就是顶着这样一张漂亮的脸,抬脚踹在了张行瑜的肚皮上,和他之前挨马踹的那地儿分毫不差。
张行瑜被踹得有点懵,周围的人也有些懵,张大了嘴,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而陆长亭这头已经干净利落地收回了头,“还清了,走吧。”
那头的人更是目瞪口呆了。
陆长亭转身便往里走,一边走嘴里还一边道:“没有愧对我练了好几日的腿功呢!”
张行瑜这会儿算是明白,为什么这几日陆长亭总是扯开他的衣领,看上两眼,然后再拿脚比划两下了。
张行瑜面色涨红地应了声,然后才和同僚一块儿走出了王府的大门。
这边朱棣走上前来,已经是哭笑不得了。
程二更是瞠目结舌,道:“长亭啊,你是早有预谋吧。”
陆长亭摇头。
程二咂嘴,“你果然还是记仇的。”
陆长亭转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是啊,我很记仇的。”
程二莫名地身上汗毛直立,转头问朱棣,“主、主子,我刚才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朱棣笑而不语,跟上了陆长亭。
他很清楚,陆长亭始终都有个天然的优势,年纪轻且长相出色。通常人们都会被他的外表所欺骗,哪怕是程二这样早已了解陆长亭性子的,这时候都难以猜透陆长亭的想法和打算,遑逞是其他人呢?
陆长亭能到北平来投奔他,对于朱棣来说,可实在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了。
甚至,或许比那道衍都还要令他开心许多。
一边往回走,朱棣一边问他:“这几日伤如何了?”倒是绝口不提张行瑜之事。
陆长亭点头,“好得差不多了。”
朱棣道:“明日道衍在庆寿寺任主持,长亭可要随我前去凑个热闹?”
“去。”去看道衍和尚,当然去!
朱棣点头,但见陆长亭这般积极地应答,又忍不住问了一句,“长亭对道衍很感兴趣?”
“嗯。”
朱棣这会儿就觉得心里头有点怪异了,他觉得自己隐约能感受到从前朱樉的滋味儿了。但是仔细一琢磨吧,这个滋味儿又不见了。
朱棣伸手揽着陆长亭到院子里去了,“待吃完晚饭,我检查一番这几日你可有偷懒。”
“有陪练的,又怎会偷懒?”陆长亭颇有底气地道。
朱棣心里这会儿更不是滋味儿了。
他在陆长亭的心底,不会也就跟个陪练差不多吧?
陆长亭不知晓朱棣在想什么,他拉拽着朱棣回了屋子,低声道:“我想改一改眼王府的风水。”
朱棣怔了怔,随即笑道:“好,都随你的心意。”
“如何花钱也随我的心意?”
朱棣点头,满不在乎地道:“让程二取钱给你便是。”他早已知晓陆长亭的性子,清楚他不会乱花钱,自然这时候也就大方极了。
陆长亭点了点头,心底有种说不出的舒心感。
虽然从前也有不少在他跟前挥金如土的老板,但好似都比不上现在朱棣的一句话。
陆长亭的眼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两人很快用了晚饭,而后两人过了几招,朱棣惊诧于陆长亭的进步速度,但是一想到陪练的是张行瑜,朱棣就有点儿高兴不起来了。
思考再三,朱棣还是决定在回屋子的路上,告诉陆长亭,“锦衣卫日后还是远着些更好。”朱棣极为肖似洪武帝,他能猜测到洪武帝的心思。从胡惟庸案之后,朱棣便差不多知晓,他的父皇将要动大手段来改革了。先是撤销丞相之位,而后是设立锦衣卫,他能猜到,锦衣卫将要履行怎样的职责。这时候,陆长亭还能从那张行瑜身上找回来,再等日后,怕是这拨人便要不好惹了。
朱棣不知道自己的直觉有多么准确,他只是本能地希望陆长亭还是远着他们为好。
陆长亭闻言微微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
反正有个人情放在那里,日后若是见了张行瑜,能有个助力固然好,若是日后见不着,那也就见不着呗。
陆长亭是不介意广结善缘的。
因为他知晓,未来的朱棣,会需要。
朱棣担心他说多了,反而惹得陆长亭叛逆心起,便只叮嘱一遍就不再多说了。
陆长亭去洗漱之后,熟门熟路地进了朱棣的屋子,朱棣去看兵书去了,而陆长亭却是靠着床休息去了。
陆长亭睡着以后还做了个梦,他梦见了朱棣发动靖难之役的时候。
在梦中战得激烈的时候,陆长亭一下子就惊醒了。他一个风水师,战什么战啊?陆长亭眨了眨眼,打了个呵欠。靖难之役啊,还有二十来年吧。想一想,可着实有些漫长。但是如今跟在朱棣的身边,也过得极为舒适,要等上二十年倒也就不觉得什么了。
朱棣坐在桌前,端着茶碗回过头来,看着陆长亭笑了笑,“醒了?”
陆长亭点头,起身慢慢套好了衣衫。
“洗漱,用早饭,咱们再走。”
陆长亭有些惊讶,“这么早便要举行仪式了?”
朱棣摇头,“先带你过去玩玩儿。”
陆长亭说不出话来,好半天脑子里都只剩下三个大字——“好兄长”。
陆长亭忍不住看了看他。
以后这个人会要求他做什么呢?现在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啊。
陆长亭按下心中疑问,迅速收拾好用了早饭,而后两人便上了马车。上车之后,朱棣动手给他调整好了背后的靠枕,一边道:“我先到营地去走一圈,你可以不用下去。”
陆长亭点头。
马车很快停在了营地外,朱棣打开马车门走了下去。坐在马车里的陆长亭,都能听见营地外的士兵见了朱棣之后,先唤了一声“燕王”,随后便问他:“那日那个少年真不来了么?”
朱棣装傻道:“不知晓他愿不愿来呢。”
陆长亭在马车上暗道,就算他不去,朱棣也会强行将他带去吧。
那士兵还失望地“哦”了一声。
陆长亭微微惊讶,难不成这营地里的人还挺期待他前来?
而事实上是,平日里大家都过招过腻了,好不容易见到年纪小,但比谁都凶悍的家伙,多有新鲜感啊!恨不得都和他打上一架才好,那王老六也想从陆长亭身上捡回面子啊,因而也在等陆长亭回到校场。
对于一群军营的大老粗来说,陆长亭那张脸的吸引力,还真不如他一身打架时的凶悍气。
视察完军营后,朱棣便出来了,陆长亭捕捉到了朱棣脸上的笑容,忍不住问道:“四哥喜欢带兵吗?”
朱棣也不隐瞒陆长亭,淡淡道:“从前不喜欢,但习惯了便也就喜欢了。”哪有人生来便喜欢杀人的?但朱棣幼年时,就曾见过战场的惨烈。而后长大了也常与武将打交道,再到来了北平,那便是他亲自带兵上阵厮杀,他顶着北平的风雪,骑着剽悍的战马,手中提着冷硬的兵器,与蒙古兵们厮杀在一起,眼前弥漫开的都是血雾。初时的时候,朱棣也极为不适应。毕竟他总是能见到尸体和血腥,若是心理素质差的,怕是都要承受不住。
而本该养尊处优的他,日复一日,渐渐就麻木了。
受伤,见血,杀人,裹尸,已然成为了朱棣生活的一部分。
陆长亭还问他难道没有喜欢的人吗,为何没有四嫂。哪里会有?日日被这样的杀戮所塞满,朱棣的心头还装得下一个什么?操心媳妇,倒不如从操心北平百姓的安危了。
朱棣想了想,又补上了一句,“打赢一次敌人,滋味总是令人欢喜的。”
这算是苦中作乐吗?陆长亭仔细看了看他,但最后陆长亭觉得,这不是。如今的朱棣,是真的喜欢上这种滋味儿了。他及时调节好了自己的心态,然后完全地投入了进去。
别的皇子王爷,或许在背后嘲笑朱棣被分到了这样一块封地,但是很久以后他们就会知晓,正是这块封地,会让朱棣越来越尝到大权在握的滋味儿。
人人都想要兵权,等到洪武二十三年,洪武帝正式将兵权交予朱棣,让他攻打蒙古乃儿不花的时候,朱棣便会再舍不得丢开这样的东西了。
思及此,陆长亭笑了笑,“四哥真厉害。”
见陆长亭神色真诚不似作伪,朱棣登时便觉得心情愉悦了不少。
甚至此时他都忍不住想,哪怕陆长亭什么也不做,就这样放在身边,也都令人感觉到满足了。
程二的声音突然从马车外传来,打破了这份还未来得及延展开的喜悦,“主子,到庆寿寺了。”
朱棣当先走了下去,然后转过身来朝着陆长亭伸出了手,像是担心陆长亭腿脚不便摔下去一般。陆长亭伸手推开了他的手臂,“不用了四哥。”
朱棣其实也就是被夸得心情愉悦,这才忍不住想要做点儿什么,见陆长亭拒绝,他便收回了手。
等陆长亭跳下来之后,朱棣才与他道:“庆寿寺乃是金章宗大定二十六年建立的,这里曾是元朝太子的功德院。”
原来这里曾经是由金朝建立起来的啊。
这些历史上的细枝末节,陆长亭就是当真不知晓了。
陆长亭往路旁扫去,随后发现,已经有不少人朝着庆寿寺而去了,估摸着都是当地的信徒。
朱棣带着陆长亭也继续往前走,一边走,还一边与他道:“庆寿寺内有双塔,一九级海云塔,一七级可庵塔。”
陆长亭点头,待到入了寺内,很快他的眼帘中便映入了这两座东西比肩排列的高塔。
“长亭可知为何这两塔,一为海云,一为可庵?”
陆长亭当然不知晓,于是便摇了摇头。
“九级海云塔乃是海云大师的灵塔,而七级可庵塔,乃是他大弟子可庵的灵塔。塔名由此而来。”
陆长亭望着雄壮的两座塔,心底颇为称奇。
古人起塔名都是这样来的吗?
朱棣仿佛当真带陆长亭来游玩的一番,那些信徒直接朝着前殿而去,而朱棣却是带着陆长亭朝庆寿寺的后院去了。
庆寿寺的后院之中,松树高大,上面落满了白雪,看上去说不出的圣洁味道。若是等到夏日,绿树成荫,不知该是何等消暑气。再往前行,便见一座废弃的桥,桥旁立有石碑,石碑之上笔力强劲地分别写道“飞渡桥”“飞虹桥”。
朱棣指了指,道:“金章宗所写。”
陆长亭不知为何,脑子里闪现过了“到此一游”的四个大字。看来这皇帝也都爱到处留笔墨啊。
“寺中有流水?”陆长亭突然出声问。
朱棣点头,指了指桥下。
陆长亭拨开被雪压的枝头,往桥下看去,就见一条横贯东西的水流,上面浮了些碎冰,想来是被人敲碎的,剩下的水便流动了起来。
陆长亭不由得赞道:“好风水!”
布下此地的人,定然也是通风水的!
朱棣笑道:“那长亭便说与我听听,此处有何好风水了?”
“还记得那陈方吗?”
“自然记得。”中都记忆可尤为深刻。
“他学了个半吊子,想要做个山水环抱总是情的风水局出来,最后失败了,而这里,却是恰恰好成了!”
“塔分列东西,水也是横贯东西,将塔整个包裹其中。”
“那山呢?”朱棣惊奇,他环绕了一圈,这周围可是没有山的啊,这庆寿寺也并不在山上。
陆长亭却是指了指那塔身。
“小公子聪慧!”突然一声称赞在耳边响起了。
陆长亭和朱棣不约而同去看,只见两人站在不远的地方,一个是年纪颇长的老者,方才那句话便是出自他口,而另一个便是道衍了,道衍此时正定定地看着陆长亭,似乎充满了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