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失忆
记忆承载悲伤，记忆承载痛苦。
所有记忆相互交织在一起，组成生命历程的网，每个十字结击起涟漪，涟漪汇成一片，形成生命的汪洋。
当结节断裂，记忆就会消失，那张网也会消失，汪洋变得干涸。生命就会重新书写。
这并非一件好事，也并非一件坏事。
李雪逐渐回归了生活，但没有回归家庭，没有回到父母身边。
持续的治疗并没有很好的效果，李雪被确诊遗忘性综合症，俗称失忆。
医生告诉张桐，“这种重度失忆症，很难恢复，或者不可恢复。”
李母至此疾病缠身，整日卧病在床。
李父精神混乱，胡言乱语，整日和张桐的奶奶扯东扯西，两个人一个说不清，一个听不见。
张母的生活压力增多了不少，没多时张桐请了一个保姆，母亲没有同意。
“处处都要花钱的，能省一点是一点，你还管着一群人吃饭呢，没钱了你咋给人家发工资嘞。”
张桐心疼母亲，但又说不过母亲。
一日深夜，张桐下班回到家，洗完澡，正准备回房间，听见屋子的门打开了。
李雪母亲走了出来，面容憔悴，身子消瘦的像一根秸秆，轻轻一用力就会灰飞烟灭。
“小张啊，回来了。”李母吃力的说道。
“您怎么起来了？”
“你过来，我和你商量个事。”
李母转身回到房间，张桐关了客厅的灯走了进去。
“这个是我和你李叔的养老钱，你拿着。”
张桐连忙摆手拒绝，“李阿姨，这可不行，我怎么能要您的钱呢。”
“我开着店，生意挺好的，您和李叔叔放心住着。”
李母又说道，“小张，您听阿姨说，李雪失忆，多亏你照顾，她只要好好活着，认不认得我俩也无所谓了。”
“他爸现在疯了，我感觉我也活不了几天，趁我还活着，把他爸安顿好，这样我就没啥顾忌了。”
“阿姨，您别这么说，等李雪出院，你们就能母女团聚了，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李母摆了摆手，“这两个月来，我能感觉到身体状况，本来就一身病，能撑到什么时候听天由命了。”
张桐端过水杯，放了一根吸管，递给李母。
“小雪失忆了也好，把那些事忘得干干净净，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人在做，天在看，我相信有一天那个畜生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那个单薄的身影在颤抖，手指的关节咔咔作响，像是正在捏碎一把骨头一样。
李母说完，眼神凌厉起来，沉重的呼吸声在张桐耳边回响。
突然！李母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在被子上，随后侧倒在床头。
张桐顿时惊慌失措！跑到客厅，翻找出手机。
“喂！市医院吗！”
“盛和小区一单元a栋1208。”
“赶快！赶快！”
十来分钟，救护车就到了楼下，整栋楼层的灯都亮了起来，嘈杂的声音吵醒母亲和奶奶。
母亲哄着孩子，走出房间，一看情况又回到房间。
“童童乖，不怕不怕。”
张桐跟着救护车到了医院，李母被推进抢救室，那盏刺眼的红灯又亮了起来。
等了半个小时，医生走了出来，一脸沉重，拍了一下张桐的胳膊。
“节哀。”
张桐点了点头，嗯，节哀，就像宇宙的黑洞，我们永远无法逃离。
母女打来电话，“怎么样了？”
“妈，阿姨她走了。”
“唉……一家苦命人呐。”
“那行，妈你早点睡，我晚点回去。”
张桐站在李雪病房门口，踮着脚瞅了瞅里面，屋里很安静。
他又转身走到外面，点了一根烟，刚抽了一口，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回过身一看，李雪站在他背后不远的位置，穿着病号服，怀里抱着之前送她的棕色小熊。
张桐丢了烟，抖了抖衣服，走到李雪面前。
“你怎么起来了，先回屋吧，外面挺冷的。”
李雪躺在床上，张桐给她掖好被子。
“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嗯……我送一位朋友的母亲来医院看病。”
“哦。”
“今天感觉怎么样？能想起什么吗？”
“什么也想不起来。”
“嗯，没事，慢慢来。”
“你为什么救我？”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
“哦，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张桐。”
“张……桐……好熟悉的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李雪摆弄着手里的小熊，眨巴着眼睛，看向窗外。
“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你叫李雪。”
“哦。”
张桐看了看时间，站起身扶着李雪躺下，“时间不早了，你该休息了，我们明天再聊。”
李雪没有说话，闭上了眼睛。
刚走到门口，又听见李雪叫住他。
“张桐，你知道我爸妈他们在哪吗？”
张桐呆愣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开口。
李雪见张桐没有回应，又说道，“你要是不知道就算了，他们应该会来找我。”
“你早点休息，要是找到你爸妈会告诉你的。”
说罢张桐长叹一声，离开了医院。
坐在车里，张桐自言自语，“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李雪，希望你能永远这样，彻底忘记那沉痛的记忆。”
第二天李母的遗体送往殡仪馆，举行完仪式，张桐，李雪和李父坐在大厅，等待着李母的骨灰。
李父今天很安静，不说不笑不闹。
“今天去世的那位老人是谁？”李雪语气很平和。
“她是你妈……妈……妈妈的亲友，你妈妈很忙，托我帮衬一下。”
张桐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紧张地转过头看了看李雪。
李雪抱着小熊，呆呆的没有说话。
安葬好李母的骨灰，张桐将李雪送回家，独自前往医院办理了出院手续。
“哈喽，我们又见面了。”一个女的笑着说道。
“你是……”张桐很疑惑，看着眼前陌生的女人。
“民政局，离婚。”
“哦～对对对……想起来了。”
“几年不见，你成熟了很多。”女人打量着张桐。
“就是老了。相比那年，你是越来越漂亮了。”
“没有没有。对了，见过两次面还不知道你叫啥呢。”
“我叫张桐。”
“我叫林佳，很高兴认识你。”
女人伸过手，张桐见状也伸过手，两人互留下联系方式，女人坐上一辆商务车就离开了。
“短短几年，变得这么有钱了。”
林佳上了车，司机说道，“林小姐，李总来电，叫你云霆。”
“那走吧。”林佳话里透露着疲惫感。简单补了一下妆容，抓了抓头发，将里面的衣服向下拉了拉，露出雪白的肌肤。
张桐去了一趟店里，吩咐好事情，回到家，刚一进门，饭香扑鼻。
“好香啊，妈今天做啥好吃的。”
“啥都有。”母亲乐呵着。
卧室里一阵嬉笑声，张桐好奇推开门，父女两人聊得正开心。
“你回来了。你爸病了是吗？”
张桐暗想，嗯？我爸？那是你爸。要不是你失忆了，你这会怕是会疯的。
“啊？他之前摔了一跤，大脑受到创伤，就现在这样了。”
“哦。”
一周后母亲想回老家，张桐拗不过母亲，只好送母亲回去。
临走之际，张桐决定把孩子留在身边，自己照看。
母亲担心道，“你平时这么忙，顾不过来的。”
“没事妈，不是还有李雪呢，她现在好多了，能帮上忙。”
“先这样，实在不行的话，把童童送回来。”
母亲扶着奶奶上了火车，张桐目送着两人离开，火车启动后张桐带着孩子去了游乐场，那是他和王芮第一次去的地方。
游乐场不是很大，但设施很齐全，就显得里面有些拥挤。
周内大孩子很少，基本都是祖孙三人，或者祖孙二人。孩子撒欢的跑，爷爷奶奶都跟在后面，始终张开双臂，护着孙子，生怕磕了碰了。
张桐一个人顺着边缘，给孩子讲着之前的事情。
“你看那边，我和你妈妈第一次来这里，妈妈第一次玩跳楼机，当时下来腿都是软的，还是爸爸把她背回家的。”
张瑞童圆圆的眼睛盯着他看，咿呀咿呀手舞足蹈，像是在回应着张桐。
穿过马路，就是一处公园，中央有一个人造湖，张桐带着孩子划船，买了一个气球绑在船头。
“好嘞，你看，和你妈妈同款，她喜欢绿色的，说绿色给人很有活力感，看着养眼，舒心，怎么样呀。”
张瑞童拽着绳子，挥舞着他那细小的胳膊，咯咯笑个不停。
这时有电话打进来，一看是李雪。
“我还在外面，等会儿回去。”
“不好了！你爸跑出去了！我找不见他。”
张桐一听，立刻调转船头，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上了岸抱着孩子一路飞奔。
启动车子后，又给李雪回了电话。
“你往警察局走，我们在那见面。”
李雪下了电梯，一路小跑出了小区。
警察局门口被围的水泄不通，来来往往的人都停下脚步。
一个中年男人光着膀子，一会大哭，一会大笑，嘴里神神叨，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向着人群乱挥着。
警察都不敢上前，维持着现场秩序。
张桐抱着孩子挤进人群，一名警察认出了他。
“唉？张先生。”
“您好您好，不好意思，又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这就带他回去。”
女警察抱着孩子，张桐试探性的靠近李雪父亲。
“李叔叔，李雪在家等你呢，我们回去吧。”
李父转过头，盯着张桐，“你知道那个畜生在哪吗？我要杀了他，给我的李女儿报仇，对，杀了他，报仇。”
“李叔啊，他在我车上，我们这就去找他，好不好。”
张桐接过菜刀，扔进垃圾桶，扶着李父上了车，正巧李雪赶了过来。
“找到就好，找到就好，吓死我了。”
在场的人都纷纷叹息，“好好的人，怎么就疯了呢。”
“你不知道吗？前些月有个女孩儿被人玷污了，因证据不足，事情就搁下了。”
“那他肯定是那个女孩儿的爸爸了。”
“对呀……”
局长听着声音，脸色黑了下来，叫人遣散了人群，转身回到办公室。
“赵锋，通知所有人开会。”
等所有人到齐，局长一拍桌子。
“即日起！给我盯紧了那个叫王泽的嫌疑犯！我接到上面通知，最近这个家伙开始贩毒，走私，拐卖妇女。”
局长敲了敲显示屏，“这是其他城市汇集的照片。”
“这些人招认的时候都提到王泽，还有他的同伙李彬，贺军。”
“据悉这三个人都是我市的，破不了案！都脱了这身衣服！回家喂猪！”
“散会！该忙啥忙啥！”
局长说完，众人都连忙出了会议室，大气都没敢喘一声。
“吓死我了。”
“你刚来，还不知道我们局长的脾气，他就这样，以后慢慢习惯。”
“那个小赵，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年轻警员偷笑着，“你刚说完，局长就找你，怕不是在你身上装了监听器。”
“还不快去，局长一会又该大发雷霆了。”
“你小子。”
“唉，老大，来了来了。”
局长一脸严肃坐在椅子上，拿出一张照片，点了点。
“你派人找到这个女人，她叫林佳，24小时监视，看看她日常都去哪，和那些人接触。”
赵锋拿起照片，仔细看了看，“好，我这就去办。”
回到家，张桐带着李雪父亲洗了个热水澡，哄着他睡下，孩子在李雪怀里也睡得正香。
张桐拿出啤酒，咕噜噜喝了一大口，一脸疲惫坐在沙发上
“李雪，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我想要不把你…我爸送疗养院去，你看怎么样。”
“哦，你自己决定。”
“地方我已经托人看好了，随时都能住进去。”
李雪默不作声，全神贯注看着孩子，眼神就像一位母亲，和蔼可亲，透露着一丝满足和幸福。
他想起那个走了很久的女人，双眸耷拉下来，胳膊撑在膝盖上，摇晃着手里的酒杯，思绪万千。
又放下酒杯，靠在沙发上，没多会李雪就听见细微的呼噜声，她拿出毯子盖在张桐身上，看着眼前的男人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