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七十八回几多思虑在此中
贾环见楚适凛然正色,知其认真动怒,忙跪下来,心中暗自回想楚适南行期间他闯了什么祸。盘算半日没想出什么来,却也不见楚适说话。因抬头偷眼一瞧,见楚适正皱眉发楞。贾环眼珠一转,便涎了脸笑道:“先生若是未想好教训我什么,不如我明日再来?”楚适闻声望去,见贾环晨星似的一双眼睛,清清静静,一丝隐晦曲折也无,不由心中又叹又悔。
原来楚适先时奉皇命往扬州去,同行又有静太妃的首领太监。其时虽觉此事稀奇,倒也未多想。到了那里,却又见忠顺王府的人也在那里,楚适便觉有异。又见林家众管家掌事皆以忠顺王府之人马首是瞻,他越发惊诧,便细问钟管家等人,这才知道忠顺王竟是贾环引了来的。又想起贾环回京时百般不肯说实话,原来是为的这个。
只是楚适不知贾环、林如海同忠顺亲王怎么议计的,因见静太妃的首领太监和忠顺王府的仪卫正一力为黛玉争嫁妆,便只当作忠顺亲王所求在此。不成想,及至都中忠顺亲王的人反将这些嫁妆交给贾家了。楚适惊诧不已,竟不知忠顺亲王此举意指何处。因又一思索,忽猛想起忠顺亲王的名声来。
自前朝以来,世间风俗,南风渐盛,世人皆视娈童雏伶如常。且又专有人喜极幼的小童,只选十龄上下清童押亵淫媾,以为此乐更比寻常高百倍。贾环这样长相、这样品格,若或一日惹下此间是非,楚适亦不以为奇。忠顺亲王那样身份、那样名声,其人如何竟可不必说了。其护持林家一回,不为财帛,自是别有所图。
如今从头想来,只怕是贾环为林家父女后事无着,病急乱投医,被他外面认得的狐朋狗友狡言诳语所欺,竟至自投罗网,!虽不知详情如何,只是忠顺亲王既肯于林家事上出力,只怕是的了手了。想贾环这样一个好孩子,竟被荼毒!真春柳摧折,白玉遭污!让人叹息不已!
楚适深悔当日在京时不曾紧紧管束贾环,竟使贾环得了空隙,做下这样害己之事。不免又气又愧,便要狠狠训斥他一回。使他知道人心叵测,为人当防微杜渐、克己慎行。只是转念一想,到底贾环是好心,只是年幼,哪里弄得过旁人的手段。如今他已受了折磨,自己再喝骂他岂不越发委屈他了。更兼他这样聪明灵秀孩子,若一味挫折他,使他羞惭无地,恐其灰心丧气垮心志。若或起了些厌世的心思,越发不好。
现如今既是贾环神色行动如常,楚适也只当没有此事。横竖忠顺亲王也不能将此事喊出去,趁现在了断,与贾环名声无碍。以后仔细禁管贾环,使其身边再无缝隙,此事自然消匿无踪,若忠顺亲王犹自逼迫,少不得使个手段将贾环支到南方书院读书去。又一想,罢了,书院里也不干净,还是放在眼前盯着安心。想罢长叹一声,向贾环道:“你起来吧。”
贾环瞧着楚适面色数变,最后竟平静了,让自己起来,不免心里纳罕。想了想,便站起来走到楚适脚边,重又跪下。仰头向楚适道:“先生这是怎么了?这般犹犹豫豫的,可不想先生为人!先生要教训我什么,尽管说就是了!学生自当恭领师训!咱们师徒两个说话还有什么可隐约躲闪的呢?”楚适听说,便张了张口,顿了顿,到底又合上了。
贾环一见,忙伏身依在楚适膝上摇晃,撒娇道:“先生,你就赶紧说了吧!你只是不说,你憋闷的难受,我惦记的难受,何苦呢?”楚适一叹,道:“既是你说咱们师徒没什么隐约躲闪的,你就跟我说说忠顺亲王是怎么回事。”贾环一听方想起来这件事还未曾想楚适交代过。忙赔笑向楚适道:“先生容谅!此事本该早让先生知道,只是先时此事不曾拿稳,便不曾告诉先生。后来此事定准了,先生又去了扬州,我便忘了。”
楚适哼道:“什么拿稳不拿稳的,分明是怕我拦着你行事!”贾环忙赔笑道:“没有的事!先生对我姑父的事比我还忧虑心急呢,哪里有拦着我的呢!”楚适便瞪他一眼。贾环忙嘿嘿笑着,将有个朋友替他联络办成此事的话一长一短说了一遍。楚适一听,竟皆与自己所想对上景,又见贾环绝口不提忠顺亲王何以肯助他,心里越发认定了。
楚适想了又想,到底还是没忍住,语重心沉向贾环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软耳朵,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你也当想想,忠顺亲王那样人哪里就那么容易替人捉刀?‘将欲夺之,必固予之’,这书你都白学了吗?你送上门去,人家岂有不取的!到头来,难免有血本无归之忧。”
贾环忙道:“其实也没下什么血本,且我那个朋友还是能信的过的。如今这事也成了不是!”楚适一听他话中竟是满不在乎的意思,不免恼怒,因喝道:“胡说!堂堂男儿屈己卑身求告与人已非大丈夫所为!更何况供人戏谑押弄!你这羞耻何在?!”
贾环听着这话怎么这么不对劲!愣了好一会儿,方醒过味来。“呼”的一下跳出三步远,喊道:“先生!你也忒敢想了!”又哭笑不得道,“我连人家的面儿也没见过,难道还能勾引人家吗!”楚适听了,心里倒觉略缓了缓,因道:“那你倒说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贾环先时不想将玻璃之事说出来,不过恐楚适生疑。如今一瞧楚适直将忠顺亲王当做嫖客,怀瑾成了拉皮条的了。自然是非说不可了。因便说玻璃方子是他生母家祖上传的,给了忠顺亲王了。
楚适听了,又惊又喜又羞又愧。惊的是贾环如此磊落奇伟,玻璃何等巨利之物,竟为了他姑父姐姐就这般拱手让人了。喜的是贾环到底未曾吃亏,没有可惜了这个好孩子。羞的是自己竟师心自用至此,一丝为人师表的样子也无,反使学生遭了不白之冤。愧的是贾环拜师至今已逾三载,自己竟不曾看清贾环的筋骨风节,实乃自己惯未赤心相待之故。再比之贾环,真判若云泥。
楚适想到这里,不免长叹一声,道:“我真是老越活越回去了,好看的小说:!老了老了,倒成了奸妄猥琐之人!留此残生何益!”贾环忙道:“先生何出此言!我看先生定是这些日子在船上吃不好睡不好的,累着了,才爱胡思乱想的!”楚适摇头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惜没遇着个好先生!竟落到我手里,真翠尘珠坱了!”
贾环见楚适竟认真为此颓丧不振,忙又伏到楚适膝上,道:“先生确是很会胡思乱想。只是若想借这个由头退了我这学生,那是不能够的!先生就不用打这个算盘了!先生若有闲心在这里叹气,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找补我呢!”楚适便道:“怎么找补?”贾环便笑道:“从今往后,我读书不好先生也不骂我,我淘气先生也不打我,我想告假先生就准了,我想跟师兄弟们玩就让我们玩。先生若应了我这些,这一篇就全当翻过去了!”
“做梦!”楚适一掌拍在贾环脑门上。拍过了自己也笑了,搂过贾环来,拍了拍他的小肩膀,道:“这回都是先生不是,错怪了你了!环哥儿莫要记恨。这个教训我已记得了,你是什么样孩子我也知道了,以后再没有这样的事了!”贾环忙道绝未记恨,倒向楚适求问黛玉同忠顺亲王牵扯上是福是祸。楚适也只道:“现在看着还好,谁知以后呢。只好走着瞧罢了。”贾环也就罢了。
两人又说了一回话,楚适因向贾环道:“听说你姑父送你一处房子不是?”贾环点头,楚适便道:“你姑父也送我一处,就是东边那里。正好范管家正带着我家管事在那里收拾。你去找他,让他带你去瞧瞧你那里。”贾环早想去瞧看,忙笑应是,告辞出来。带了严卓严立,出楚府大门往东行,没多远便又一间大门里敞开着,有楚家的人出出进进。
贾环便问范管家何在,便有人唤了范管家出来。范管家一见了贾环便欲行大礼。贾环忙拉住他,让他领自己瞧瞧林如海给自己的房子。范管家忙引了贾环往东走。
原来这里一片房屋皆是林家先祖渐次购建,预备日后家中人口繁盛好居住。不成想竟全然没用上。如今林如海将楚府之东的一处宅院赠与楚适,将来楚适想合做一处做个三路大宅,或是留着预备楚纶楚绶二人分住都是便宜的。再往东过个窄道,便是赠给贾环的房子了。
范管家引着贾环行至东南一间金柱大门前停了,向贾环道:“就是这里了。”说罢上前叫门。一时开了门,贾环一看,却是班勉。因笑道:“原来你们在这里呢,我还想怎么不见人呢!”班勉忙上前行了礼。游冬听见了,也跑出来行礼。然后引着贾环进去。
一进门,迎面一个砖雕松鹤延年照壁,左手边一排四间倒座房。进了垂花门,两面穿山游廊,正面三间四耳房子,东西三间厢房各带一间南耳房。庭院中十分轩敞,植有两颗高大槐树。贾环抬头瞧了瞧,道:“这树好,夏日乘凉有地方了。”众人皆笑应是。
众人从东耳房走进后院,这里同二进院是一样格局,只是院中栽了一株栀子,又有一架葡萄。贾环在正房里走着瞧了瞧,见房屋虽是旧的,但看起来还好,床榻箱柜等大件家具也有。因向范管家等人笑道:“这里很不错,只略修整修整,置办了家具,便可住得了。”范管家忙笑道:“家具也竟不必置办,这房子原本就有的。只是平日不摆着,都收在前面东厢房里。不妨寻了工匠来瞧瞧,可堪用的,收拾了留用,若有缺的,在添置不迟。”贾环便笑道:“那更好了!”
范管家又向贾环笑道:“除此之外,还有些东西,也请环爷瞧瞧!”说着便引了贾环往东厢去。开了门,请贾环进去。贾环一看,里面三间屋子,黑压压叠层起架的堆着些床榻几案椅凳箱柜屏架。贾环吓一跳,忙问这些是什么。班勉自怀中取出一个纸折来递给贾环,贾环接过一看,竟是林府的家具账。里面皆紫檀、花梨、鸡翅、酸枝、乌木、楠木等贵重木料家具。
贾环大是不解,正要问时。班勉又道:“环爷再往这边来看。”又引了贾环到西厢。贾环进去一看,里面被些个大箱子垒满,几无插脚之地。班勉又递了几份纸折来,贾环一看,乃是林府金银器皿账、古董账、书画账、玉器账、珠宝账。
贾环大惊,转头骂道:“你们胆子比斗还大呢!这都是怎么来的?!”范管家忙禀道:“环爷不必动怒!这都是依着老爷的意思操办的。当日在扬州时,环爷一定要回京,老爷便派我送环哥儿。临走前老爷吩咐了,说环爷此去,必有所为,。让我将都中家里留下的值钱东西,收拾预备出来,再留心着环爷行事。若或环爷一时短了银钱,便将这些东西交给环爷使用。”
贾环听了奇道:“姑父怎么知道我的心思?”一边游冬连忙走向前来跪下,将偷看贾环书信的事说了。贾环便叹气道:“原来是你小子。”游冬忙叩头求饶。班勉也跪下道:“都是我管教不严!”贾环忙道:“罢了罢了,什么大不了事1只是你们也不能就这么把东西弄出来了啊!”
范管家笑道:“老爷的吩咐,岂敢懈怠。我自回来,便将家里东西点算了,重做了账目,只等着环爷要用,便可直接搬走。又一直不见环爷动静,又不好就停手,便连那好家具我都没放过。然后忽有一日,便听说老爷仙去了,圣上追封了老爷,静太妃又要见我们姑娘。我就想着莫不是环爷办的事?后果然他父子两个来了,传了老爷的令,命将家里的东西都搬到这处宅子里,全留给环爷。”
贾环听了只觉心里酸痛,因道:“姑父真是……”只这半句便再说不出了。范管家等皆趋前来跪了,向贾环道:“环爷万勿伤心!环爷待我们老爷姑娘的心,我们都是眼见了的。便是我们这些作下人的也感戴环爷济危扶困之德,何况我们老爷!想来老爷也是借着些东西略表心意罢了,若环爷反为此伤心,岂不使得老爷不安!”
贾环听了一叹,自己抹抹眼睛,让他们都起来。因想了想,又问道:“你们搬了这许多东西来,可有妨碍没有?别回头让人瞧出来。”范管家便笑道:“环爷请放心。先前替我搬箱子抬东西的,都是我们府里的忠诚老仆,且如今也都脱了藉,散了回乡去了。这些又都是改过账目拿出来的,除了咱们几个再没人知道了。再有姑苏的人在那里争南边的家产还争不清,京城里的事暂没人管。我们家那座宅邸又是御赐官邸,老爷去世了,照例要收回的,只怕这几日工部就要有人来问了。我只把钥匙一交,再查不到这些了!”贾环这方点点头。
因又带众人在这宅院里内外前后细看了,吩咐几人一回,回了贾府。先到东小院将几本账册仔细收好,又打听得贾政已经回来了,便往书房去。见了贾政先请安,又替楚适问候。贾政因问贾环道:“楚大人今日可得闲?”贾环便道:“先生已面圣缴旨,圣上特准先生歇息三日。”贾政便点头道:“正好。我早要替你庆贺得取中贡生,只是之前一直不得闲,楚大人又南下,便耽误了。如今楚大人已回,我这里也有工夫,倒是这一二日将这事办了的好。”
贾环听贾政的话倒诧异其好兴致,忙应声道谢。贾政便捻须点头,道:“跟我见老太太去。”说罢领了贾环往贾母处来。见了贾母,如此这般一说。贾母早觉贾环得了贡生衬得宝玉低了,又兼林如海送了贾环一处房产,更显得贾环压了宝玉一头。好在如今元春封妃,没人提贾环这些事,也就罢了。偏贾政又兴头起来,贾母哪里乐意。
因道:“咱家才因出了个娘娘,惊动亲友来送礼道贺。过了没几日,又为个孩子中了贡生摆酒请客。不说咱们家欢喜,倒像是故意让人家轮番送礼似的!何况咱们家正盖园子、置办东西,你媳妇、琏儿两口子忙得人仰马翻,还忙不过来。何苦又生事!”贾政听了大是败兴,却也无法,只好应是。
贾母想了一想,又道:“倒是环哥儿在外头念书,只怕二两银子的月钱不够花,也该添了。”贾政便道:“珠儿先时有旧例,环儿依着就是了。”贾母一听反噎着了。原来先时贾珠中了秀才,贾母欢喜不已,立时给贾珠月钱添了十两,每年又有在外头约朋会友应酬走礼的银子一百两。
贾母不过想着给贾环每月添个一二两,让人瞧着便罢。不想贾政一句话反让贾环占了大便宜了。只是这会子贾母再驳,未免着相了,只好点头。待贾政贾环走了,便让唤了鸳鸯,遣她往王熙凤那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到底还是没能完成日更
不过浮云那个写文先要动笔,然后再敲到电脑的毛病倒是有所缓解
人果然是要逼的
虽然大多数是苦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