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回到承欢殿，武则天正看着上官婉儿带回来的奏章，见两人手拉着手进来，眸底深处闪过一抹会心的笑意，面上仍是冷凝地锁着宋玉。
宋玉紧抿了嘴，松开上官婉儿的手，走到她身旁，垂下了头。在武则天的面前，还是保持小娘子该有的样子比较妥当。
“太平，你认得婉儿吗？”武则天见她一副犯了错的模样，又看了眼在她身畔的婉儿，忍住笑，淡淡地问道。
“恩，见过一次。”宋玉怕她追问，抬头道：“娘，我只是，只是……嫉妒她。”宋玉想了半晌，才找到这么个合理的解释。
武则天微微一愣，随即噗哧一笑，拉过她的手轻拍道：“嗯~会嫉妒才是对的，嫉妒得也有道理。不过我可不是有了婉儿就把你忽略了，你是娘的心肝宝贝，谁都取代不了。”她又放开她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太平，婉儿是大唐前宰相上官仪的孙女，诗赋秀绝，很有才情，娘很喜欢她，看着你们交上了朋友，我也就放心了。你们一起去修文馆上学，有什么不懂得，你多向婉儿请教，你也别让你那几个兄长欺负了她。”
“是，孩儿知道了。”宋玉乖乖受教，听到后来，倒是听出了些武则天的别有用心，武则天这是让婉儿盯着自己读书，同时碍于身份不便又让自己替她保护婉儿，敢情武则天对婉儿会引得李武两家子孙垂涎很有信心嘛。
“娘，你放心好了，没人敢欺负婉儿。”宋玉想想都觉得好笑，她那几个便宜兄长、表哥什么的不抢着争才怪，那自然是万万不行的。
武则天的用意太过明显，直把上官婉儿听得羞赧低眸。
宋玉转头看到她脸泛娇羞，不由得在心里打着呵呵，莫非这时候武则天就容不得有人对婉儿染指不成？一个惊凛里，似乎又把握到武则天派婉儿跟自己去读书，是想让婉儿多学习一些先贤的治国方针，多接触宫里面的人？
这个老妈，未免太高瞻远瞩了些吧？
“恩，婉儿，你跟太平回去吧，以后下完学再来我这里。”听了宋玉拍胸脯的保证，武则天报以赞赏的微笑，可不能荒废了她这个宝贝女儿的天资聪颖。
“是。”上官婉儿微微颔首。
宋玉和她一并拜别了武则天，出了承欢殿，回令月阁。
此时正值秋末，园子里开满了这个季节应景的花，红彤彤的山茶，粉嫩嫩的木芙蓉，红艳艳的一品红，还有恬淡雅致的木槿和如紫玉翡翠的紫荆，以及许多叫不上名字来的花儿。
“婉儿，你是怎么进宫来的？”宋玉闻着扑鼻芳香，故意落缓了脚步，上一世她就没有同婉儿这样漫步的机会，那几乎是她最期翼的遗憾。
“婉儿也不知，突然有一日来了内侍说天后要召见我，我便去了，天后命我作诗，又除了我的罪奴身份，说要留我在身边。”上官婉儿回忆般的答道，那还是几个月前的事，天后也没让她做什么，只是每日里看过的奏章都要她读一遍。想起第一次见到天后的场景，她就不由自主的扬起笑意。
宋玉侧头见到她眼角溢出的欢喜，想起武则天对婉儿的灭门之仇，看来婉儿现在该是不知道真相。说实在的，宋玉一直很好奇婉儿究竟是怎么放下的仇恨，死心塌地的辅佐武则天，即便都说婉儿是因为钦佩，她也想真正去了解她。
心里长叹一声，了解？宋玉苦笑一下，她还不够了解婉儿不是吗？不然上一世她怎么会犯那么大错误，仅仅只是追随了婉儿的脚步，从来没有真正去了解她，查知她的所思所想，说到底，自己上一世是太过依赖于她了。
“那你打算留下来吗？”宋玉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斟酌半晌，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喜欢我娘吗？打算以后都留在她身边？”
“当然啦，婉儿在掖庭宫内学馆时就听老师说，天后年轻时在后宫被人勾害，后来便是在内学馆奋力苦读，最终登上皇后宝座的。婉儿的母亲说婉儿的祖父是大唐最具才华的诗人宰相，虽然现在沦落掖庭也不能辱没了本家的声名，所以婉儿才想要像天后一样也去那里读书。天后那么美，那么有才华，而且现在又替圣上处理政事，不是所有女人都能像她这般伟大的。婉儿何其有幸，可以进宫来待在天后的身边。”上官婉儿几乎是雀跃的眉飞色舞，对未来憧憬不已，又对武则天难掩崇敬。
“婉儿，你就不怕将来的郁煞险楚，可能没有你想象的这般好？”宋玉却心疼极了，留在武则天身边固然好，武则天可以成就她，但那是需要付出血泪的代价。
“太平何故如此说呢？婉儿并不觉得将来会有多么险阻。你是公主，自然不晓得掖庭是个怎样的地方，那里巴掌大的天，即便不用你做任何事，任何人都永无出头之日。婉儿想要像天后一样，成为一个对天下对社稷有用之人，天后给了婉儿这样的机会，即便以后会困难重重，但婉儿会努力跟天后学习，婉儿要留在她的身边，辅佐她。”上官婉儿诧异了一下，随即展颜羞怯的微笑，就如同少女说出了自己隐藏的心事般，羞涩得垂了头。
宋玉咬了咬下唇，既感动又痛心，原来婉儿从小就是个有大志向的人，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孩子当然不能埋没在了掖庭宫那个永不见天日的地方。宋玉即便有法子阻止，也不能阻止，婉儿留在掖庭宫或许是安全的，但迟早有一天她会埋怨那阻止了她的人，会恨那个人毁了她的理想。
梦想对于任何人都至关重要，那是成长的源泉和动力，没有了梦想，就如同折断了翅膀，永远都飞不起来。
宋玉感叹自己或许就是那个半道上折断了翅膀的鸟儿。
“婉儿，是娘跟你这么说，要你辅佐她的？”
“不，天后只是对婉儿说，一个人只有待在险恶的环境里，只有在不安全的环境中奋斗，才能体现出他的价值，也才能成长。所以太平，你说的那些郁煞险楚，不就恰恰是天后所言我应当去受到的磨砺么？婉儿已经准备好了，不会放弃，也不会害怕。”
上官婉儿的声音柔软的像蜜糖，让人倍感舒心动心，但她的目色里却隐含着钢骨不屈和坚定不移，令宋玉十分惊动，婉儿至始至终都是如此，柔和刚的两个极端碰撞在一起，在她身上所体现的便是这样的叫人无法反驳她，也不忍反驳她，往往都会令那个想要说服她的人偏偏最后被她给说服了。
“可是婉儿，我娘并没你想象的那般好吧，她的宝座来得也并非那么光彩。”宋玉觉得是不是那个内学馆的老师没有把武则天隐晦的争斗跟婉儿讲，才让婉儿这么崇拜她的。
“太平，你怎么这么说你娘呢？”上官婉儿奇怪的问道，直觉里感觉到了这公主对天后的生疏。
“没有，我只是很好奇罢了。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也很佩服她，所以有些事也想不通。”宋玉怕引起她的疑虑，赶忙补救道。
上官婉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接着感叹道：“这恰恰是我最崇敬她的地方呀，任何权位本就来之不易，有争斗和厮杀是很正常的，那要看你得到权位后是否做了好事，天后就是这样子呀。”
宋玉被她的话惊得哑口无言，万万想不到婉儿这么年少便懂得了这个道理，人说鸡窝里关不住金凤凰，那个掖庭宫怎么可能留得住这样的人物？婉儿能站在武则天身边，果然是有她独特的地方。
“太平，你也很厉害，全不似史书上记载的那些个前朝的公主。啊，咱们大唐的公主们都是那么的卓耀，平阳昭公主十几岁就领军辅佐高祖打下李唐江山，她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听说也是苦读诗书兵法，才奠定了后来的丰功伟业。”上官婉儿说着就拿充满期待的黑眸望着她，那言语里委婉的恳切之意十分引人。
两人走的极慢，这几处园子本有大道相连，宋玉偏偏选了园子里的通幽小径，曲曲绕绕，故意浪费时间。
“嘿，难道你之前认为我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娇蛮任性的公主么？别拐弯抹角的捧我，修文馆我会去的，不会让你难做，当然我也会跟郭太傅认真学，放心吧。”宋玉哪儿能听不出她是在借平阳昭公主来做比喻，怕自己使性子不肯去修文馆或是闹腾、逃课之类，对此她很是尴尬，只好改变改变自己在婉儿心目中的印象。
“公主如此聪慧，是婉儿多虑了。”上官婉儿被她当面拆穿，又见她诚意，抱歉一笑。
这一笑蕴含娇羞柔弱，直把宋玉瞧得眼睛掉不开去，稳了稳心神，嘎声问道：“婉儿，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呢，你呢？”
“我……我也十四。”宋玉想了想，她们该是同年出生的才对，只是太平要大一些。
“啊，那我们是同一年的哩！”上官婉儿惊喜地叫道，细长有神的眼眸带着兴奋的光点，平直自然的淡眉上翘如柳叶，毫不掩饰她的欣喜之情。
宋玉只觉得心跳都跳漏了几拍，这个人儿真真是娇媚迷人极了，看着她丹唇微启，于唇角勾起绝美的弧度，就忍不住想要上去亲一口。突然心像被什么给刺到了般，令她惊醒回神，稳住这冲动，感叹地伸手牵过她，踩着小径的石子路，不再言语。
“太平，你在想什么？”上官婉儿对她这般看着像是感慨万千的模样很是好奇，忍不住问道。
“嘿。”宋玉再度尴尬，干咳了两下，看着满园的姹紫嫣红开遍，宫墙琉璃恢宏，不禁心泛惆怅。
人道说物是人非格外无奈，殊不知物是人是却无法去爱才是最大的无奈。
“没什么，你看这花儿开得多美，再美也不及你美，婉儿，你要多笑笑，我喜欢看着你笑。”宋玉侧头珍重的说着，便是看着她笑，也就满足了。
上官婉儿微微一呆，这公主虽然举止颇为奇怪，对自己倒是十分心意，于是展颜道：“好呀，婉儿在你跟前，只会笑好不好？”
宋玉心痛的咧开嘴，扬起好长的嘴线。
十四岁，豆蔻韶华，这花开正好，这浅笑颜容，时间若能停留在此，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