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 90 章
不几日，李治的病在明崇俨的细心调治下果然大好，二圣对明崇俨是愈发的信赖。宋玉这几日里头倒是松了好大口气，武则天忙着陪着李治，再没有闲心来管自己，那么也就不必去陪武则天了。
这日宋玉陪上官婉儿去乾元殿送了武则天给李贤的奏章，回寝宫的路上，在一处园子里瞧见了武承嗣。平日他常有武懿宗相伴，今日却只有一人，宋玉奇怪得瞄了一眼，却见一个黄门侍郎自对面的拐角匆匆离去，似乎刚刚才跟武承嗣见过面的样子。
宋玉眼睛一转，猛地开口叫道：“大表兄！”
武承嗣骇了一跳，转身瞧见是她二人，忙换了笑颜上前道：“你们这是要回去么？”
宋玉故意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呀？”
武承嗣目光在上官婉儿处一带而过，随口答道：“哦，裴侍郎，说姑母叫我去上阳宫有事。”
宋玉回看一眼上官婉儿，见她微微颔首，知道那人确是裴炎，便笑道：“原来如此，我们就不耽误你啦。”
武承嗣似乎是勉强一笑，匆匆告辞，确也是朝上阳宫方向去的。
“他一定有什么，不然怎么不和咱们同路？”宋玉这么想着，上官婉儿已在旁点头道：“我也这么认为，不过即是天后找他，多半是武家的事。”
宋玉似明非明的点了点头，也懒得理会。回了自己的寝宫，才一跨进殿门，团儿却早已等候多时，说是武则天要传她去见，宋玉诧异，看了眼上官婉儿，团儿心领神会，微微移身阻拦道：“公主，天后只要您一人去。”
宋玉更觉惊异，却又不能不遵从，只得松开上官婉儿的手道：“我去去就回。”
上官婉儿含笑点了点头，一旁的谢瑶环使了两个宫人一并跟随伺候。
团儿领了宋玉不是往武则天的寝宫去的，却是朝李治的大殿而行。宋玉暗暗奇怪，隐隐感到不安，屏息噤声的随她入了内殿。
李治半躺在龙塌上正和武则天说着话，见她来了，武则天眼中含着笑意，招手要她坐到塌边，“太平，快过来。”
宋玉垂着脑袋走了过去，唤了两人后才坐下来，感觉到李治的目光锁在自己身上，那神色带了些许暧昧不清，愈发感到不安极了。
“太平，阿耶好久没仔细看看你了，让阿耶好好瞧瞧。”李治虽仍是虚弱，但已有了玩笑的力气，笑着说道，伸手将她掰了掰。
“嗯~咱们女儿呀，就是长得好看，像极了你年轻的时候。瞧这娥眉朱唇，像不像你？哎呀，那个时候呀，我第一眼就喜欢你了，认定了非你不娶。”武则天被他说的掩嘴偷乐，故意嘟嘴道：“在女儿面前说什么胡话呢？”
“诶~这可不是胡话。”李治一紧色，伸手抚上愣呆住的宋玉的手道：“太平啊，你可不晓得，当年我也是承了父母之命，只有你娘，是我自个儿选的……”
宋玉偷眼瞄着武则天，见她眉开眼笑很是受落的样子，却止不住心里打着问号，好端端的老爹拉着自己说他自个儿的情/事是什么情况？
她还没转过弯来，已听李治缓缓说道：“你是阿耶的宝贝，给你这个道号，是希望你能一世太太平平的。阿耶也不想给你找你不中意的人，之前还跟你娘商量着要怎么挑个可靠的，你娘说她答应过你，许你自己挑。阿耶左思右想，不若就择个好日子，找个借口把各家的郎君们都叫来，你自己仔细选一个如何？”
宋玉愕然一下，意识到他提得是什么，倏地脸色突变，赫然起身，骇然色变道：“不！不要！我不要！”这怎么可以？她不能嫁人，不愿嫁人！她蓦地将手抽回，惊恐万状的瞪住李治。
李治见她如此激烈的反应，微微皱了皱眉头，“怎么了？这孩子，莫不是还不懂么？”
武则天目色一凛，心中已有了计较，开口道：“太平，你阿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你还不安安稳稳的有个小家，能叫咱们安心吗？”
宋玉脸色渐渐苍白得可怕，千怕万怕得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而自己，竟然没有办法去反抗。可为何要是现在？她还没有跟婉儿讲清楚，她才刚刚跟婉儿有了一个全新的开始，这怎么可以？
“不，不要！我不要嫁人！阿耶，我不要嫁人，我这辈子都不要！娘！你答应过我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宋玉狂跳而起，极为失态的甩袖大叫道。
李治被她甩了一袖子，微微皱了皱眉头，正要责她失礼，武则天已抢着安抚道：“圣上，我瞧太平一时还没反应得了，这样吧，我跟她说说贴心话儿，回头咱们再安排。你快喝了汤药，睡一会儿。”武则天说着，传来王邦国照顾。李治惊愕之余也觉劳累，以为小娘子头一遭遇上这种大事一时不能适应，便也点了点头依了。
武则天起身拉了拉宋玉，宋玉却伫然不动，委屈怨怪地眼神紧紧盯住武则天，老妈说过，不会要自己这么快就嫁人的，她不守信用！
见她这么倔，武则天面目一沉，厉芒一闪而过，拽住她的手使力往外拖。宋玉乍见她的眼神，更加骇然，猛地惊醒过来面对的是谁，只得踉踉跄跄随她出去。
武则天一路无话，拉扯她自回了自己的寝宫，方入了殿内，就甩了她一手，厉声道：“太平，是不是娘平日里太惯着你了？你今日是什么态度？不知道你阿耶有病在身么？”
武则天这一下用了不少力气，宋玉打了个踉跄，立稳身形，她早回了神来，心知在这种大事情上头是不能触犯武则天甚至是李治的，可要她嫁人？那不是开玩笑吗？但面对武则天真的生怒，她却也不敢真去对抗，何况婚姻本就是符合人伦纲常之事，她拿什么理由反驳？
她心里面焦急万分，噗通一声跪倒在武则天脚下，叩头道：“娘，我不要嫁人，不要招选驸马。求求您了，求您不要逼我。”
“你阿耶病情如何，咱们自己心知肚明，他想在有生之年，见到你平安，你这做女儿的，怎能如此没有孝心？”武则天知她为何不愿，从心里上讲，若非李治开口，她还真心想再留女儿在身边几年，但眼下，也不能依她的性子了。
“娘亲，女儿不愿嫁人，女儿想侍奉在您身边到老，不想离开这里。”一把孝顺这事搬出来，宋玉立时一个头变两个大，完全没了理由去反驳，只好拼命叩着头，“娘，求求您，不要让我走，我知道您最疼我了，这天下都是您说了算，您一句话，谁敢反对？求求您，您就成全女儿吧。”
说到后头，宋玉越发的心中急躁，想着婉儿，满脑子都是婉儿，两行清泪便就那么汩汩而流，额头重重的一下下叩在大理石坚硬的地上，也不觉痛。
武则天见她这么不要命的磕头，吓了一跳，忙把她拧了起来，暗暗跺脚道：“真是胡闹！”饶是她威仪朝野，处理政事从来都是果断干脆，面对宝贝女儿如此过激反应，也颇感头痛。
心思一转，好说不好说都得把她那不该有的心思给拧回来不可。思索片刻，武则天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宋玉道：“太平，老老实实跟我讲真话，你是否是因为婉儿？”
宋玉骇然失色，惶恐的摇头支吾道：“不不不，不是的，不是的……”
“别不用承认，你是我女儿，我做娘的还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武则天蹙着凤眉，倒也替她心疼，可语气却不能松弛，严肃认真的说道：“太平，你想怎么胡来都可由得你，唯有一件事不能依你，那就是你作为一个公主应当去承担的责任。”
武则天负手道：“作为一个公主，那就是天家的颜面。你的一言一行，是皇帝齐家的表现，齐家都没治理好，如何可以治理国家？大唐子民会因为你的德行去评判皇家是否正道。我早便跟你上过一堂课，看来你尚未明白其中的道理。作为大唐的公主，维护天家，维护皇帝的威严才是你的责任。那些所谓的情/爱，只有在你失去之后才会懂得该如何去得到！”
掷地有声的话语一股脑儿排山倒海的涌入宋玉脑中，让她拼尽全力去抗拒，偏偏没办法拒绝。她很不甘心，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为何人人都跟自己说她是个公主，就应该怎样去做？就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连自己死后在梦里，各个都跑来指责自己。哪怕是最疼自己的李旦，也责怪自己辜负了婉儿。
她本来就不是太平公主，偏偏要接受太平的一切。她努力了前世，却仍是改变不了结局，这一世可以重新来过，为何偏偏还由不得自己做主？
那她不要做这个公主了。
她这么一冲动，便脱口而出道：“我没有你那么伟大，我只想为了我自己，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要做这个公主了，反正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太平公主！”
“啪！”的一声脆响。
五个手指印便印在了脸上。
宋玉被突然的一巴掌给扇倒在地，捂着脸颊，张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望着武则天。
武则天下意识的收了收手，方才也是被她给气到，眼见她脸上血红的五根手指印，自己的手也有些火辣辣的烫，不禁心下不安。她还从没打过自己女儿，自安定思公主没了，她全副宠爱都给了太平，把她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头。
这下打了她，自己心里也有点隐隐作痛，可想起她的话，又不能松口。作为大唐独一无二的公主，怎么可能不选驸马？那不是丢尽了大唐的颜面？让全世界笑话？
“你再说一句试试看？”武则天脸色阴沉的可怕，满目都是凌厉的杀气。
宋玉还从未见过她这样，心中极度恐惧，却仍是捂着脸愤恨难平的仰面瞪着武则天，每根神经都紧绷为弦，怒怕得连肩膀都在颤抖，眼泪止不住的就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