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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谁的忧伤(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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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处理完一篇稿子后已经差不多8点了,我匆忙打一辆车回武昌的家,车子经过长江二桥时,司机将车窗打开,城市的夜风透窗而入,两岸的高楼中燃起万家灯火,每扇窗后的灯光都是一个叫家的地方,但是这个地方都是温馨幸福的吗?车上的收音机在放《情长路更长》,梁雁翎的声音月光一样飘散在城市的上空:

茫茫人海回头望

熟悉的梦都己散场

只剩一盏盏灯光

伴我梦一场

漫漫旅程向前望

未知的路还有多长

是否一个人去闯

情长路更长

一片真情那堪你的无心

何处找寻梦中的身影

回首回首回首又有什么

你的情我的伤

也想遗忘不再苦苦神伤

闭上眼睛谁会在身旁

不敢问不愿猜不敢想

昨夜梦回旧时光

一般年少几许痴狂

梦醒窗外有月光

默默如往常

司机是一个中年汉子,他打着哈欠说,我操,老子只晓得武汉的路长,情长不长倒是没想过。不过呢,做人想那么多干鸟?什么****爱情,都是扯蛋,那都文化人吃饱后没事的瞎嗯嗯,像老子一天到晚只晓得开着车满街转,只盼着多跑几个钱,少了一家老小就没得吃的。我笑笑,换着以前我一定会加以辩驳一番,但今晚,我觉得这个司机的话十分的正确。正想着车子正好经过当年高启被撞死的地方,我忙喊停车。司机惊讶地说,这可是大桥上,不让停车的。

我说停一下吧,帮帮忙,我想看看一个老朋友,我可以多付钱的。司机疑惑地看着我,犹疑着停下车。他说操,这时候他妈的警察都下班了,老子也想站在桥上看一看呢,这么多年,我天天过桥还从来没下来过。

我站高启当年撞车的那根路灯下,一切了无痕迹,路面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翻新了,我的兄弟高启对于这个城市而言不过是一粒浮沙,即使是我,如果不是今晚正好路过此地,我也不会想起他。诸般往事涌上心头,我仿佛看到高启捉到一条水蛇放在女生的笔盒中,那个女生开了笔盒吓得一声尖叫,高启没心没肺地笑得前仰后翻;我看到高启将一个欺负曾继来的高年级学生一脚踹倒在地,高启双手叉腰豪情万丈地说,谁他妈再敢欺负我兄弟;我们一起站在高高的黄鹤楼上一起拉开裤子向下撒尿,高启哈哈地说,老子要水淹武汉;我们一面对长江跪下,宣誓,我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还看见高启在篮球场上潇洒地奔跑;还看见高启骑着摩托车披扬着长发在城市的夜风上招展如旗;我甚至还看见高启在半空中对我说:兄弟,你们现在都过得还好吗?

那个司机跟上来说,小兄弟,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了。我恍惚回到人间,对他说,前年我有一个兄弟赛车在这儿撞死了。那个司机竟然说,是不是姓高的。我说是啊,叫高启。司机说,我当然晓得他,那家伙在武汉三镇是出了名的车手,好多司机都知道这事的,我操,可惜了啊。

我说是啊。然后我们一直沉默着,看江水滚滚向东,一条运沙般鸣着雄宏的汽笛缓缓逆流而上。司机说小兄弟,别想那么多了,为自己活着才是要紧的,我们走吧。

晚上回家时已经10点多了,老爸边强居然还没有回,母亲一个人坐在沙发角落中,显得异常的孤单与落寞。我们相对无语枯坐。母亲说,最近他总是很晚才回来。我拿起电话打爸爸的手机,手机响了很久才传来父亲不耐烦的声音说:我说了,要晚点才能回。

我说,爸,是我。他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然后说啊,是边峰啊,你妈妈让你回来的吧。我说不是,我是自己想回来看看你们的。

父亲说,这样吧,十分钟后你到小区对面的茶馆等我,我们好好谈谈吧。那晚,父亲这样对我说: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与你妈妈之间一直并没有爱情,不过你还小,怕影响你,所以我们就一直这样凑合着过,现在你已经长大了,也成了记者,有些事情你应该可能承受了。其实就算没有那个她,我们还是会离婚的。

父亲仍然一如既往的儒雅风流、侃侃而谈,但是他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却闪烁不安。我突然想起刚才的士司机的话:爱情只是文化人吃饱后没事的瞎嗯嗯。我起身说,道理我没您懂得多,但是我不想让妈妈伤心,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是你要想清楚,你找了那个女的,你将失去一个贤慧的妻子还有一个儿子。我不再看他一眼,起身回家。

十五,兄弟是一种感觉

我采访过许多所谓的专家与教授,他们都自诩自己是社会精英,是国家栋梁,常高屋建瓴地指点众生,其实扯开他们体面的外表后,都露出他们骨子内的卑下来。红心事件中的那个偷窃集体成果的江大专家如此,我的父亲边强大约也强不到哪去。近几年越来越多的学术腐败都说明这一点,有一年我采访一个什么财富高端论坛,只有外国来的专家在认认真真地演讲,那些国内的专家们却在私底下议论红包给了多少。有一个北京来的全国知名专家甚至说:我在上海讲一次人家都是给五位数的红包,武汉的经济还是不行啊。有的甚至还在打听武汉有哪些地方“小姐”比较正点,有一次与曾继来一起看电视,他看到电视上一个正在谈青少年健康问题的专家说,这个老****色得很,每次请他去嫖娼,他都是吃了壮阳药后叫“双飞”。

当一些偶像轰然倒塌之后,当一些权威被撕开面具后,当一些信念被证明是虚幻之后,我们还拿什么再作为自己的标杆?偌大的城市中,还有什么是我们需要坚持下去的真理?

倒是有一个人还在坚持什么,这个人就是刘燕,她又恋爱了!这次的恋爱对象是她所在娱乐城的保安,她兴奋地告诉我说,别看他只是保安,但是帅呆了,比那个金城武还帅。过了几天她果然就带着那个保安来了,保安确实很帅,高高大大的颇有高启当年的风采,而且他还显得很羞涩。刘燕告诉我他叫周胜利。周胜利就向我礼貌地点头打招呼。很显然,刘燕非常喜欢他,常拉着他一起去逛街,大包小包地拎回来后,马上周胜利就有新的名牌衣服穿在身上,穿了新衣的周胜利显得更帅气。我私下问刘燕,他一个保安一个月能拿多少钱?

刘燕不以为然地说,他啊,每个月才700块钱。

我说,可是他一套耐克只怕都不只这几百块钱吧。刘燕悟过来,嘿嘿笑着说我出的钱啊,两个人只要相爱了,还分什么彼此吗?你看,她又摸出一个时尚的MOIO手机来说,他马上要过生日了,我要把这个送给他做礼物,他一定高兴晕了。

我说:“你真的相信这世上还有爱情吗?真正的相爱了就不分彼此了?”

她无庸置疑地说,当然了,我相信的。

我无语了,看着她幸福而快乐的脸除了祝福还能有什么,或许相信爱情的人就是幸福的人。

可能是因为周胜利收入不高的原因,他们不能出去到酒店开房,因此他就常常到刘燕的出租屋来寻欢,他们寻欢的声音总是透墙而入,这对我是一种莫大的折磨。我是一个正常而健康的男人,在长达差不多26年的岁月中我一直没有做爱的经历,这也常常成为曾继来与肖水生取笑的对象。但我清楚我是需要的,那一段时间我满面长满青春痘,人也萎靡不振。我听着隔壁传来的喘息声就如同自己被架在炉子上烘烤。武汉的夏季就如同翻书一样的快速的到来,武汉就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人们都如同慢慢熟透的馒头,而我确信自己是最快糊掉的那一个,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在这个漫无边际的夏天里,我几乎是绝望地奔波在武汉的大街小巷上采访,每天晒得人浑身冒油,完了还得赶回报社抢稿子,幸好这段时间我已经完全适应了报社的氛围,钱主任不再为难我,更难得是我带了一个实习生,有些没什么价值的小新闻不妨可以让实习生去跑一下,这个实习生是一个异常老实的乡下孩子,长得一望而知的营养不良,碰到每一个人都喊老师。他毕业后进入一家大型国企做了内刊编辑,这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吧。

这一年的7月6日,我突然接到李鸣的电话,他说曾继来进去了。

我说进哪去了。

他说,操,被警察抓了。

我哈哈大笑地说,你不就是警察么,是不是他嫖娼被你逮了撒,这小子是应该去关一段时间了。

他说,操,不开玩笑,他是被市局经侦处抓了,说是犯了经济案,我一个小片警管个屁用。

我脑袋嗡地一声,看来真是流年不顺。曾继来是我们五虎中第二个被人民政府法办的家伙之一。李鸣说,我们快一起商量一下怎么把他捞出来吧!我说屁,我又不认识哪一个人,怎么捞。李鸣说你爸不是政法大学的教授么,武汉司法界有许多人物都是他学生的。

我和李鸣一起赶到曾继来的家,曾继来的老爸曾建国和老妈周红梅正六神无主地以泪洗面,曾建国已经明显地老了,一劲地骂这个不成气的东西,最好枪毙了好。周红梅则抓着李鸣的手,仿佛抓着救星的手一样哭泣,李鸣啊,你一定要救我们继来出来啊,你们小时候玩那么好。

李鸣说一定的,一定,可是你得跟我说说继来到底犯了什么事。

曾继来的出事与一起医疗事故有关,有一个倒霉的家伙出了车祸,左腿膝盖粉碎性骨折,只好装上了人工关节,但是装后一年多,他痛得受不了,换了一家医院检查,发现里面已经化脓,医生取出人工关节,说这可能是伪劣产品。于是他就去找开始做手术的那家医院,提出巨额的赔偿要求。那家医院当然不认账,说既然是伪劣产品,当然是应该找关节的提供商。这样事情就闹大了,患者是一个没什么工作的游民,他天天拖着伤腿去找卫生局、消协、市人大,甚至还找到了武昌区有名的老好人吴天祥同志,于是上头组成了医疗鉴定小组。这一查,就扯出了曾继来同学,因为这东西是曾继来卖给这家医院的,再深入一查,产品的生产厂家认为这东西不是他们生产了,是假冒他们商标的伪劣产品。曾继来作为医药公司的市场经理竟然以假产品拿出去卖,于是医药公司认定这是曾继来的个人行为,与他们并无干系。这样一来,医院、医药公司、生产厂家都是没有责任的,那么责任在谁呢?当然是我们的曾继来同学了!而且曾继来还涉嫌虚开增值税发票和贿赂医务人员。曾继来同学很快就被警方控制了。我们从曾建国家出来后李鸣骂道,这狗日的难怪这些年花钱跟烧纸一样,还他妈的买房买车,原来都是这样骗来的,老子不管他了。

我说你这样不对吧,每次出来吃饭唱歌打保龄球都是曾继来买的单,你也算是既得得益者,再说他跟你老爸治病用的可都是真药。

李鸣站住看着我,眼睛血红,说,操,怎么帮,这案子连市局经侦处都插手了,我们有什么鸟办法。正说着,肖水生也带着一干手下驱车赶到,见面就问是怎么回事。那帮打手看起来杀手腾腾,仿佛我和李鸣就是他们的敌人一样。

李鸣瞅一眼那些打手说,你他妈的要干什么,是准备去劫狱吗。肖水生说我也是听说曾继来被条子抓了才急了,到底什么事。李鸣发火说让他们都消失。

肖水生手一挥,对手下说,都走吧,没你们事了。那帮打手们又鸡飞狗跳地撤退了。李鸣冷笑说,****妈的,风光啊。

肖水生装着没听见,问我怎么一回事。我就简单介绍了情况。李鸣说这事你帮不上忙,你也走吧,肖水生说怎么会帮不上忙,找几个人都跟那个跛子谈一谈,让他拿点钱算了,兴许他就不到处乱告了呢。我拍掌大笑说,此计甚妙,要是人家不愿意,你还可以叫那帮如狼似虎的兄弟打断他的第二条腿。李鸣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别他妈的胡扯了,水生,这事你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让你的哥们最近少惹事为好。肖水生沉吟说,那也好,要不我送点钱过来,打点上下是要花钱的。

我和李鸣都感动了,我们站在人流滚滚的街上相对无言,但绝对有一种温暖的东西在心底流淌。什么是兄弟?兄弟就是在落难地还记得拉一把的人。把酒向高了喝、把胸脯拍得比山还响,这都不是真正的兄弟,真正的兄弟是懂得在你落难时能拉你一把的朋友。

肖水生正要上车走,李鸣突然说,你最近也注意一点,上次端了张华的场子,我听说他要卖凶杀你的。肖水生点点头向我们笑笑,做一个电话联系的手势后钻上车,他很快淹没在车流人海中。偌大的城市,如果说还有什么让我们不能割舍的话,那就是这份感情了。

十六,最后一个处男

李鸣通过关系终于见到了已经被拷问得不成人形的曾继来,进入新千年以后,人民政法机关的主要打击对象从打击色情赌博转到了经济犯罪上。曾继来相比于一些巨贪只能算是小案子,但问题在于此案的影响较大,一些敏感的媒体比如《楚天都市报》在早期还有报道过此事,当然主要是报道那起医疗纠纷。我们见到曾继来后,他已经形容枯槁,在隔离室中对我们说,他妈的这些办案的简直不是人,不让老子睡觉,老子实在是受不了,该招的都招了,快想办法把我捞出去,花再多钱也得办,大不了老子卖房卖车。

我们问了一下他的基本情况,给他送了一些日用品及香烟什么的。李鸣去找他的同学,但是他的同学也只是一个干警,说话不顶数,只能偷偷给了他些钱,让他打点了下看守的,不让曾继来吃太多亏。我们出来后,李鸣说这事很麻烦,现在是调查阶段,就这样捞出来可能性不大,等移交法院后才能想办法。要不你去找找你的老爸,此案肯定是武昌区法院管,你老爸在那个法院肯定有熟人的,他出面说话应该管用。

我想跟他说我老爸因为要与母亲离婚,我已经与他闹翻的事。但是张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我怕李鸣小看我,认为我不肯帮忙。其实深层次的原因还是我死要面子,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我如何说得出口?只得含含糊糊地答应,然后恍恍惚惚地回到报社,心情坏到极点。结果我负责校对的那个版出了几个错误,值班总编在终审时发现了,将我喊去一阵臭骂。此时已经半夜,我沮丧地出了报社,身后有汽车喇叭的声音,我躲一下靠在路边,但向后的喇叭仍然在响,我愤怒地回头,却看到赵北方从车中探出头来,她在昏黄的灯光下向我灿然而笑。

我忙说,是赵老师啊,她说你好像最近心事不少啊,有没有兴趣去喝一杯。

我想也没想就上了她的车,她重新发动车说,想去哪。我说随便了。她不再说话,车子无声地在城市的街道上滑动,深夜的街头车辆稀少,林立的高楼如同沉沉睡去的怪兽,唯有路灯昏黄依旧照着深夜不归的人,还有娱乐城的霓虹灯依旧在昭示着人们的欲望,街道是纵横交错的蛛网,我们终其一生却不能破网而出。

赵北方说听歌吗。我点头。接着车载音响中就传了伍佰沙哑低沉的歌声:

“让我将你心儿摘下

试著将它慢慢溶化

看我在你心中是否仍完美无瑕

是否依然为我丝丝牵挂

依然爱我无法自拔

心中是否有我未曾到过的地方啊

那里湖面总是澄清

那里空气充满宁静

雪白明月照在大地

藏著你不愿提起的回忆

你说真心总是可以从头

真爱总是可以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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