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不怕不怕
此为防盗章 云吞回到学堂之中, 见众同窗早已落座, 学堂斜后方的角落里温缘朝他大力挥手, 云吞略一思索, 便走到了他身旁坐下。
他刚坐好, 察觉一凌厉之气朝他袭来,云吞转头望去, 恰好瞥到对角那一处花灏羽正冷冷的斜睨着他。
云吞朝他眨眼, 花灏羽冷然转回了自己的视线。
“云公纸,夫纸要提问了,昨日那一课你背会了吗,我背了好些回,才刚背好。”
云吞转过头,看见温缘正紧张的捏着课本说, “但夫纸的提问, 我向来都回答不上来。”他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话,他怕一说话就会被嘲笑。
他说着,半缩在袖子里捏着课本的手指化成了一枚毛绒绒的尖爪指,温缘熟练的按着爪子重新换成人形。
云吞瞧的乐,问,“温公子时常这么吗?”
变来变去, 时不时冒出个毛绒绒的尾巴、耳朵、爪子。
温缘不好意思的说,“四啊, 我法术不好, 幻形术不稳定。”他顿了顿, 朝学堂的角落里缩了缩,巴巴的说,“说话不清楚,也背不好书,习不好功课,云公纸若四、若四嫌弃温缘,可、可……”他越说声音越低,小可怜模样的瞅着云吞。
云吞笑着摸摸他的手,说,“很~可~爱~的~”
温缘一愣,稚嫩的面容上浮出红晕,有些激动道,“云公纸也敲可爱的!”
说话慢慢吞吞的,和名字一样可爱。
云吞与温缘对视片刻,唤道,“温~缘~?”
灰小狐狸还在直勾勾的望着云吞,“嗯?”
“夫~子~唤~你~呢~”
温缘,“……”
温缘急忙站了起来,听见学堂之前的夫子沉声问道,“温缘,《神农志》涅石这一篇你可背会了?”
温缘恩恩啊啊了半晌,小声说,“背了……没会。”
学堂里轰然大笑起来,温缘在笑声中越发着急,头顶冒出来的三角耳朵直打颤。
夫子转向云吞,“你会吗?”
云吞施施然站起来,拍拍温缘的肩膀,扭头道,“学~生~不~会~,但~他~会~背~的~”
温缘一愣,紧张的要冒出一身汗来。
斜对角不远处的花灏羽一双凌厉的狐狸眼微眯起,含着冰渣用余光扫在云吞身上。
夫子挑起眉,微微一抬下巴,“那他到底会不会?若你二人皆不会,老夫便罚你二人抄书,你们可认?”
温缘深知云吞定然是会背这些的,就像那个雪苍山狐狸洞来的、向来看不起他们杂毛狐狸的白狐狸花灏羽一样,神君都陈赞他了,云公纸怎么会不会呢。
他这情急之下,不灵光的脑子忽然灵光了一下,云公纸是想让他背的吗,可他不敢啊,温缘侧头看着云吞鼓励般看着他,心里壮了壮胆,为了云公纸不被罚抄书,被笑便被笑吧。
温缘看向夫子,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在夫子示意他背的时候,垂着头不敢看向其他人,小声背道,“《涅四》……”
他刚说出书名,学堂中便爆发出笑声,有人给他指正道,“哈哈哈是《涅石》哈哈哈”
温缘头垂的更低,努力让自己说话清楚些,“涅石…四,主寒热泄利,白沃阴蚀,恶创目痛,坚筋骨齿。炼饵服纸、服之,轻身不老,增年。一名羽涅四……嗯,生山谷……”
他磕磕巴巴的全部背下,除了字音不准,几乎未错一字,学堂里的笑声小了一点,云吞环顾一周,他唇角含笑,目光夹杂着几分沉静,八风不动,悠悠说,“温公子学业刻苦~,勤勉难得~,让云吞十分敬佩~,自愧不如~”他说罢向夫子问道,“夫~子~不~如~再~挑~其~他~人~试~试~?”
那夫子看出云吞的意思,对温缘鼓励一笑,称赞道,“非常好。那诸位可还有人能一字不落的背出吗?”
学堂里的笑声全部消失,满堂学子低下头不说话了。
不知是谁先带头的,掌声热烈而至,温缘被掌声惊的晕乎乎的,嘿嘿傻乐起来,第一次受了这赞扬的掌声。
花连不情不愿的鼓掌,借着掌声小声说,“表哥,你明明会,为何不站起来,让这连说话都说不清楚的杂毛狐狸得了这荣耀,我不服。”
花灏羽眼神复杂的望着那一边欢喜的两个人,冷淡道,“你能背下来?”
花连摇头,“我哪会啊,但你不是——”他的声音在花灏羽冷冽的目光中小了下来。
“若不会,就憋住。”花灏羽冷冷的说,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自己的书桌上。
温缘用课本挡住脸,侧着头,感激道,“云公纸,谢谢你。”
云吞回以带着酒窝的甜甜的笑。
他脾气很好的,但他护犊。欺负他可以,决不能欺负他认下的人或者妖,他认在自己范围内的人呀妖呀,就连他那傻狗子呀,都是最好的,谁也不能说。
笕忧仙岛长宽不知其几千里,学堂的位置只占了岛屿的小部分,岛上仙雾缭绕,半遮半掩,其景不可一目尽收。古木参天之处远山寒烟,不闻人迹,延绵雨丝飘落在岛上,升起淡淡青雾,笕忧仙岛浮在苍茫海子之央,就显得更加可闻不可见,名副其实的上古神君府邸。
岛上的学子大约有好几百千数,分为四处学堂,学堂的名字取自三十三重天上一位禅师神佛的一首禅宗——‘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沐凉风冬赏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四处学堂的名字分别为:百春堂、凉夏堂、秋月堂、冬雪堂,按年级来分,冬堂里的学子大多是初来笕忧仙岛的小妖小仙以及凡界修仙世家的孩子等,学识最浅,识药数最少,反之则百春堂道深医术精。
云吞望着学堂之上挂着的冬雪二字,转过头问,“神~君~可~会~为~百~春~堂~亲~自~授~课~?”
灰狐狸蹲在书桌上,挠着自己毛绒绒的耳朵,望着窗外的雨,低下头舔自己身上打了解的绒毛,“会,也不会。我听人说,百春堂中出有天纸卓越的学生时,神君才会亲临讲学。”他将腹部的毛舔顺滑,说,“寻常的药理医术岛上的夫纸就可以传授的。”
此时已到了傍晚,下了课,学堂里除了他们之外便空无一人,窗外梅雨沙沙绵绵,星子掩在乌云之中瞧不见,晚风佛过,细雨落湿了半扇窗台。
温缘道,“云~公~纸~可~是~想~见~神~君~?”他伸出毛绒的爪子,竖起被称为大拇指的肉垫,对着云隙道,“云公纸将来一定会成为很腻害的大夫,就像,像天界的医仙川芎大人一样。”
云吞想到那位医仙苦大仇深的脸,他走了之后,川芎叔叔一定是最欢喜的那位,云吞露出笑容,转过身将窗撑落下,“温~公~子~还~不~回~寝~房~休~息~吗~?”
温缘舔爪的动作一顿,狐狸脸上圆圆的狐狸眼睛左右转动,最后耷拉下三角小耳朵,说,“云公纸也未回去,不四吗。”
云吞笑了笑,撩开衣摆落座,说,“我~若~想~睡~,便~能~睡~了~”
他可是走到哪里都背着自己的寝房的,无需专门回到学堂为学子准备的寝院中去,怪麻烦的,天亮还要来学堂。
温缘呐呐的看着云吞,傻傻的问,“那云公纸的换洗衣物,寝具,书册都放在哪里呢?总不会全部放在学堂里吧。”
云吞摇头,眨一下眼,化成原形,贴在书桌面上,从壳里叼出自己的碎玉片制成的小枕头,将两根触角放下来贴上去,给温缘展示,道,“都~放~在~壳~里~呐~,就~是~这~样~在~壳~里~睡~的~”
温缘,“……”
两枚夜明珠似的狐狸眼瞪大,好奇的用爪子拨着云吞的小枕,还没他那爪纸上的指甲片大呢,温缘从不晓得蜗牛精的壳中还能放下这么多东西,只以为他们缩回去便能睡了。
云吞不大好意思,小蜗牛软软的小嘴边上凹下去两个很小的小软坑,是云吞化成人形时的小酒窝,“大~多~是~不~用~的~”
也不能说大多,四界之中唯有他与爹爹这两只蜗牛精,其他未开灵智的蜗牛怎么睡他是不晓得的,不过云吞自幼便喜欢枕着什么来睡,听他父亲说,他刚从蛋中破壳时,对他那蛋壳极为喜爱,破壳出生之后也恋恋不舍,缩回自己的小背壳时,也要叼着一片蛋壳碎片钻进壳中当枕头才能睡好。
他爹爹云隙伊始以为是云吞在蛋中待久了,对蛋壳比较有感情,所以才会叼回自己壳中,后来才发现不是这回事,云吞常常把自己吃剩下的药材沫沫,玩的碎花瓣,甚至是妖界万象街上卖的油炸臭豆腐也缩小叼回自己壳里。
第一次发现时,云隙气呼呼的化成蜗牛,探出触角伸进云吞的小壳里,将他挤到壳壁上贴着,从云吞壳中扒拉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小东西,拿触角戳跟头发丝一样细的云吞的触角,直将他戳的垂着小脑袋,气的自己说话都快了。
“你~说~说~,这么多东西~,你怎么睡~,这些东西都是你的宝~?全塞进你那小壳里~,你那壳是杂货铺~?你爹我啥时候教过你把东西都收壳里~,给你准备的屋子不够大吗~,不能放吗~!”
云吞委屈的将两根稚嫩的触角缠在一起,以显示他内心的纠结,“放~在~屋~子~就~不~能~随~时~拿~出~来~了~嘤~~~”
他说到最后委屈死了,抽抽搭搭,放在小壳里多好,去哪了,随时随地都能取出来玩耍,爹爹都不理解他的想法,他都要和蜗牛没有共同语言了。
云隙气笑,“你~要~是~从~你~爹~我~的~壳~里~寻~着~个~头~发~丝~,我~就~问~你~叫~爹~”
云吞惊讶,小酒窝深深的,小模小样问,“真~的~吗~?”
云隙,“你~丫~的~真~敢~!”
两只蜗牛在桌子上争吵,招来了他父亲。牧单连忙走进来哄媳妇和孩子,听见云隙刚刚那句话,心说,小隙儿视泡泉子如命,天天趴在小杯盖里玩水,自然是壳里壳外干干净净的,头发丝都别想有,连他也没进过几回他那宝贝背壳里,不像他们家吞儿,没事就探出触角朝他招摇,热情洋溢的问父亲,要不要进他壳里坐上一坐。
后来云吞向爹爹保证,自己的壳里算上他的肉肉,装的东西不能超过五样,除了他自己和他爹谁都不能带进自己闺壳里,这才让云隙勉勉强强接受了这件事,没有和他断绝蜗蜗关系。
屋门外,潘高才和花灏羽正坐在院中的青石圆桌前,云吞走近,听到潘高才说,“如今我活着与死又有什么两样,再等不久,我们出了岛,离开这里,他对我而言不是解脱,而是另一种枷锁。”
“为~何~?”云吞撩衣坐在他身侧,手里捧着一杯药。
潘高才抬眼看他一眼,又连忙低下头,脸上有些泛红,抱手朝云吞道,“多谢、多谢云公子相救,高才有罪,连累云公子受了风寒。”
他说着捂住腹部咳嗽了两声。
云吞,“还~疼~吗?”
潘高才受宠若惊,连忙摇头,“不疼了,多谢云公子和花公子相救。”他有些疑惑的摸着被绳索勒的红肿的腰部,干笑说,“这石块颇有些重。”
云吞抿了抿唇,心想如果不是那人将你像鱼饵坠着,兴许也不会这么严重的。
“为~何~要~这~般~做~?你~说~的~他~是~谁~?”云吞问。
提及自己投海的原因,潘高才目光黯淡了下来,“你们是冬雪堂的,可能有所不知,这次月试,我考了最末,没脸再活着了。”
他笑下,“两位天资非凡,四处学堂皆有耳闻,怕是无法懂我们这些人。”他抬头望向天空,鸟雀飞过,眼底浮现出向往之意。
花灏羽说,“你刚刚没有回答他的第二问题。”
云吞捧着杯子慢悠悠喝药,很是满意能有花灏羽这么个知他懂他的人。
花灏羽嫌恶的别过头,摸摸怀里藏着的灰白狐狸毛,以当安慰。
潘高才对这个问题似乎难以开口,原本好容易有了些气色的脸上更是惨白。
看他不愿多说,云吞一仰头喝完杯中的药,起身道,“你~走~吧~,我~们~不~会~泄~露~关~于~你~的~事~,只~要~你~别~再~另~寻~短~见~”
说罢捏着杯子打算再去盛一杯来喝,他还没吃饭呢。
潘高才垂眼望着桌面,肩膀紧绷,搁在膝上的手腕忍不住发颤,他低声苦笑,“我怕是非死不可。”
云吞脚步一顿,拧眉转过身来。
潘高才抬头看了看云吞,脸上浮出颓废之色,心如死灰道,“我是个断袖。”
院子里突然安静了。
海风越过青红琉璃瓦落进院子里,抚动树影婆娑。
云吞走过来坐下,指着花灏羽说,“巧~了~,他~也~是~”
花灏羽脸色发黑,乌漆墨黑,很想掀桌子砸死那只蜗。
云吞笑眯眯的把手指勾回来对着自己,说,“我~爹~娘~都~是~男~子~”
断袖怎么了,很稀奇吗。
花灏羽很想捏死他,那也没什么好骄傲啊!
潘高才惊讶,摇头苦笑道,“二位不必安慰我了。”
云吞含着笑容静静捧着杯子,慵懒之姿尽显,花灏羽冷着脸,更是不愿多说,两人看起来都非常不像正在安慰他。
潘高才这才相信二人所说,一时之下心中生出些悲慨和无尽欲说不能说的话,他抚摸着腰间的伤口,道来了一翻比死更痛苦的过往来。
他爱慕过徐尧。
云吞和花灏羽对视一眼。
潘高才陷在自己的神思之中,未发现二人的惊讶,兀自回忆着。
徐尧与他是同乡,二人家中一条大街开了两间医堂,徐尧是三代相传的医术,坐堂医名望高重,常有达官贵子来就诊。
而自己的家里却只有父亲与娘亲撑着医堂,父亲自幼学医,不为飞黄腾达,只愿救人于安乐,母亲心地善良,就是路旁的乞丐病了,也会亲自熬夜端到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