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四章 君臣诀别
金陵皇宫，李煜的寝宫内，一群太监宫女神色匆匆、来来往往地搬运着值钱的东西，有那心眼多的，趁人不注意，顺手便将一些小玩意儿塞进了自己袖中。
李煜神情落寞地瘫坐在榻前，看着眼前的太监宫女忙来忙去，眼神却游离远方，似乎在望向皇宫之外。
这时，一支柔嫩的纤手挽在了他的手臂上，他转头一看，却是皇后周女英。周女英朝他温柔一笑，便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内侍总管孙保则躬身站在一旁。
李煜凄然一笑，没想到如今陪在他身边的，就只有这么两人。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当其他妃子都躲在自己住所，想着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灾祸时，被李煜冷落了大半年的周女英，却不计前嫌的来到他身边，陪着他。光是这一点，就足以令李煜无地自容。
“让你受苦了……”李煜哽咽道。
他说这话，也有为自己先前冷落周女英的行为感到愧疚之意。
“陛下，你我本是夫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又何必说这些见外话呢……”周女英眼含热泪地回道。
“女英……”李煜眼眶发红，忍住想哭的冲动，紧紧的搂住周女英。
一切尽在不言中，二人之间似乎又回到了从前没有隔阂时的美好
时光。
一旁的内侍总管孙保见状，心领神会，悄悄的摆摆手，将那些装作忙碌的太监宫女，通通赶了出去。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李煜抬头望去，却是陈乔与张洎二人。金陵陷落之时，二人正好在皇宫内当值，因为宫门被封，二人也只能留在宫中。
“二位卿家……”李煜刚要继续煽情表演，却被张洎打断。
“陛下，宋军，宋军已经将皇宫团团围住！咱们，恐怕已无出路了……”张洎哭丧着个脸说道。
李煜并没有表现出多大惊恐，这个结果，已经在意料之中，都城都沦陷了，难道还能指望宋军放过这富丽堂皇的皇宫？
“陛下，御史中丞廖澄不愿降敌，以死明志，在宫门前自尽了！”陈乔说道，本就年老的他，说话的声音仿佛又苍老了几分。
方才听闻皇宫被围都没有反应的李煜，此时却眼角一抽，忍不住低头哽咽道：“朕的忠臣啊！大唐的忠臣啊！朕对不起廖卿啊！”
“陛下，逝者已矣，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宫外的宋军……”周女英轻声善意提醒道。
李煜闻言，眼前一亮，向陈乔问道：“陈公，咱们还剩多少军队？”
“三千御林军，分守皇宫各处……”陈乔面带苦涩回道。
李煜神情不由得一滞，眼里好不容易恢复的光芒又消失殆尽，其他几人也是面色难看。
“才三千人……如何能守得住这偌大的皇宫啊……”李煜喃喃自语道。
在场几人皆沉默不语，先前几万人都守不住金陵城，如今只有三千人，怎么能对抗宋军额的虎狼之师呢？
“陈公可还有计策？”周女英忍不住问道。
陈乔苦笑一声，回道：“老臣无能，眼下要么死守，要么投降，别无他法！”
听到“投降”二字，张洎眼中顿时精光一闪，随即眼珠子转了几转，正要说话，却被李煜抢了先。
“守，怕是守不住了！可要朕投降，将祖宗基业拱手送人，朕还有何面目面对列祖列宗啊……”李煜带着哭腔说道。
“陛下，老臣无能，连累了陛下，此番是特意来向陛下辞行的！”陈乔躬身说道。
张洎闻言，眼珠子又活泛了起来。他方才就想劝李煜投降，可此情此景却不好开口。如今听陈乔的意思，似乎也有意撂挑子不干，若是有这个老头带头，那自己也能名正言顺的附和，还不用背负骂名，岂不一举两得？
“怎么，陈公也要离朕而去？”果然，李煜慌了神，上前一把扯住陈乔的袖子，泪眼婆娑道：“若是连陈公都要降宋，
那朕的江山可就真的没指望啦！”
李煜心里明白，若是连陈乔这种德高望重的老臣子都要抛弃他，那他李氏可就真的完了！
“陛下何以如此看轻老臣？老臣仕唐为官几十年，虽才德有限，无法替陛下分忧，但也知礼义廉耻，又岂会做那叛主求荣的贰臣？”陈乔一脸决绝，继续说道：“老臣此番面见陛下之后，便要去安排宫中三千将士御敌！老臣深知此番离去，便是与陛下的诀别！若皇宫不幸陷落，老臣也再无面目见陛下，定当效仿廖中丞，一死以谢李家的知遇之恩！只是日后陛下当好自珍重……”
陈乔一番话感染了李煜等人，想到皇宫若是被攻陷之后，他们这些人就要落入宋军之手，遭受不知何种非人待遇，几人都不由得浑身颤抖。
“陈公放心，若是真到了那般地步，朕也绝不苟活，与尔等同生死，共存亡！”李煜也是一脸决然，拉着陈乔与张洎的手说道。
“陛下，臣妾誓死追随陛下！”周女英动容道。
“老奴亦是如此！”老太监孙保也附和道。
张洎一脸无奈，眼泪都快下来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连没卵子的太监都表态了，他哪里还敢提半个关于投降的字眼。
他心里忍不住一阵骂娘，老子又没说要陪着
你们殉葬，干嘛非要拉上老子！陈乔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几年？死了便死了，还能留个好名声！老子才四十不到啊，正是大好年华啊！唉，早知道就不和陈乔这老不死一起来了……
陈乔与张洎又向李煜拜了三拜，这才各怀心思离去，孙保也再度忙着张罗太监宫女们开始收拾整理，现场只剩下李煜和周女英二人。
“女英，闲来无事，不如你给朕唱唱那首《虞美人》吧？”见自己又变成可有可无的空气，李煜微笑着对周女英说道。
周女英心里一震，纠结着回道：“陛下不是说那首词含有亡国之意，为何还要在此时提起，晦气得很！”
李煜自嘲的笑道：“此情此景，难道这词还不够应景么？放心吧，朕已了然，心中对你不存芥蒂，你就大胆的唱吧！也许这就是天意，李俊文那厮在词里早早就暗示过朕了……”
“陛下……”周女英已经泪如雨下。
“罢了罢了，不为难你了，你不唱，朕来唱……”李煜勉强笑道。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一阵哀怨的唱腔从寝宫中传出，传入尚未走远的陈乔与张洎耳中。陈乔面露痛苦之色，忍不住用衣袖抹了抹眼角，大步朝前走去，跟在他身后的张洎却是又转动起了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