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青釉碗
“小偷!抓小偷啊!——”
尖锐的喊声刺入耳里,池桃萄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手上的动作停下,稍稍偏头,透过身后的雕花窗向下看去。
这家客栈楼下是一家纳西族饰品店,旁边挨着几个特色小吃铺,有逛的有吃的,故而这条路上游客熙攘,人头攒动。
在拥挤的人群中,行走速度是缓慢的,直到有两个人追逐着拐进了这条路,从上往下看,像是台球开球,白球一发,打乱了原本黏着在一起的球堆。
然而人不比球,人是活的,胶着性更大,前方的男人左推右搡,跑得很是艰辛,或许他原本以为人多更好逃走,但是人太多,反而牵制了脚步。
有些路人帮忙抓拦,又是一阵东拉西扯,最后小偷大概是觉得烦了,选择从人群中脱离出来,在路的最边上跑。
旁边是一条小河,河对岸开着几家茶楼酒吧,木制招牌上刻着“艳遇”“邂逅”之类的字眼,偏又是朱红漆,灰青瓦,古色古香,大红的灯笼倒映在河面,影影幢幢。
路边没有任何围栏,人群与边缘保持着安全距离,于是这空出来的位置便让小偷顿时畅通无阻。
后头追赶的女人眼看小偷越跑越远,崩溃地“啊”了一声。
“正好给我当靶子试试。”
池桃萄忽然笑容一绽,右手做了个比枪的手势,放在面前,竖起的大拇指弯下,与另外三指像是凭空握住了什么,她眯起左眼,食指对着小偷的方向,瞄准后,指节一扣。
“biu~”
随着她一声自我配音,小偷突然脚腕一痛,脚下一滑,得亏他反应快,立马保持住了平衡,他低头一看后半只脚都踩空了,差点摔进河里,庆幸地松了口气。
丽江昨日刚下过雨,青石板路沾了些湿,靠近小河的边缘更是长了青苔,尤其滑,他没多想,只当自己鞋底打滑了,刚提起脚,另一只脚忽又一下刺痛,下意识抬起,导致整个人瞬间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他手上还抱着抢来的包,池桃萄又扣动了几下,小偷手上吃痛,便把包一扔,而后“噗通”一下掉入了河里。
围观群众纷纷议论,这小偷可真有意思,自己都要掉河里了,还把包扔回岸上,这是突然间良心发现了?
池桃萄站在窗台边,满意地对着枪头吹了口气,“我帅吗?”
“帅。”
房间里响起一声应答,嗓音苍老沙哑,像经历过风霜侵蚀,有种粗砺的质感,一个“帅”字被缓慢地拖长,都拆成了“诗外”的发音。
池桃萄转头,几步外的床沿上,坐着一个美艳的女人,烈焰红唇,媚眼如丝,一身酒红色紧身裙勾勒出曼妙的曲线,修长的双腿被黑色丝袜包裹,肌肤若隐若现。
如果不是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她真难相信那样沧桑的声音竟然是从这女人嘴里发出来的。
“敷衍。”池桃萄走到桌边坐下,桌上整齐地放着一叠设计结构图,最上面一张是一个简易手枪。
女人无奈,这能怪她吗,她又看不见池桃萄手里的枪,如果换做其他人,看着她对着空气又捏又揉,完了还比个枪的手势就“biubiubiu”,指不定以为她智障呢。
“现在你的枪造好了,可以帮我修碗了吗?”
碗底与桌面摩擦的声音分外刺耳,池桃萄目光一斜,一个瓷碗被推到她面前。
口部形状呈莲瓣纹,深腹圆底,通体满釉,是幽淡隽永的天青色,釉面莹润纯净,有蝉翼纹细小开片,刻划着荷花纹纹饰,只是上面裂痕斑斑,破坏了它温润古朴的美感,更是残缺了几块,碎片就装在碗里。
旅行是池桃萄人生一大爱好,古玩是她在旅行中发掘的一项兴趣,虽然不是专业的,多少知道那么一点,如果这碗不是仿制品的话,看特点应该是宋代汝窑烧制的。
传世宋代汝窑碗仅有两件,一件在故宫博物院,一件在英国伦敦大维德基金会,她只见过故宫博物院的那件,跟这件比起来,竟是粗糙得多了。
池桃萄转过身,二郎腿一翘,尽管女人站着她坐着,人低气势却不低。
“你让我帮你修碗,总得告诉我你是谁吧?”
这个女人突然敲她的门,进来就让她帮忙修碗,问是谁,女人却回答一句“不可说”,她本随口一问,可女人整这么神秘,反而勾起了她的兴趣,更重要的是,女人竟然知道她的能力,这事儿她可从没和任何人说过。
自己最大的秘密被陌生人知道,可真是一件令人不太愉快的事情。
女人不说明身份,池桃萄便把她晾在了一边,继续做空气枪,池桃萄认为自己已经表明了态度,结果这一回,女人还是回答她:“不可说。”
池桃萄点点头,随手指了指窗外,“恕不远送。”
女人看着桌上的天青釉碗,心有些痛,这碗她用了几百年了,是她最喜欢的碗,不修好,难道就这么扔了?其实有其他的修补方法,可拼贴上去的终归会留瑕疵,而池桃萄不同,她可以让这个碗又重新成为一个整体,像从没有破碎过。
“我会给你丰厚的报酬。”
池桃萄眼皮也没抬一下,转回身,抽开手枪的结构图纸,下面露出来的是一个杯子的设计图,图上写着“夜光杯”三字,她抬头望了望窗外,远处山色空濛,夕阳渐沉,正好出去吃个晚饭,晚上回来捏杯子。
见池桃萄要走,女人心中愈发纠结,如果泄露了身份,会遭到惩戒,受罚还是修碗,这是个问题。
脑海里突然一道灵光闪过,女人眼睛一亮,立即喊道:“等等!”
池桃萄戴着耳机哼着歌,步履轻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我知道解决你异能副作用的办法。”
果然,一听到这句话,池桃萄停下了脚步,她倏地转身,直勾勾地盯着女人。
两人对视,女人看着池桃萄的眼睛,心中不禁感叹一声,千百年来她还从未见过这般美的眼睛,乍一看明净清澈,似凝了一双秋水,下一秒移开视线便罢,若继续看下去,竟像坠了进去,里面有云天,有山水,有花月,有晴雨,有万物。
可惜。
“你的双眼可窥万物脉络,却没有眼泪。”
池桃萄轻哼一声,可不是,小时候看隔壁家二丫闯了祸,二丫妈的巴掌还没落下来,就哭得稀里哗啦,二丫妈顿时就心软下不了手了,她学了这招,结果光打雷下不来雨,老妈一看,嚯,还学会假哭了,打得更狠了。
“你的双手可捏造所有死物,甚至包括光、水、空气,但一触碰活物,就会吸取对方生机。”
池桃萄又哼了一声,可不是,她家那小萝卜头长得粉粉嫩嫩的,谁见着都要捏一捏那圆润的小脸蛋儿,可她身为亲姐,却从来没感受过那水嫩的触感。
还好她不会吸取自己的生机,左手还能摸摸右手,不然恐怕都不知道肌肤相触是什么样的感觉。
池桃萄微微眯眼,这个女人不仅知道她的能力,还这么清楚地了解副作用,到底什么来头?
“我知道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解决你这个问题。”
女人这句话一说完,池桃萄就接话道:“但是我要先帮你把碗修好?”
“没错。”
“那不巧,我也是这个想法,你先说,我再修。”
女人原以为她抛出了这么诱人的条件,池桃萄该巴结着讨好她还差不多,没想到还不松口,池桃萄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懒懒地说道:“我二十年都这么过来了,早习惯了。”
女人沉默,她这碗用了有八九百年了吧,她也习惯了,想想以后没有了,心好痛。
池桃萄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依旧愉快地哼着歌,瞥见女人陷入了沉思,唇角微不可见地勾起。
女人说的这个条件对她来说确实很重要,但同等的,她愿意拿这个来换修碗,就说明碗在她心中同样重要,这种时候,谁表现得更在意,谁就处在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