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涅槃
阎辰跃在春节前回泰国去了,牛声依然是和牛瑛两个人过年,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不同的是这次心里有一份牵挂,除夕当晚牛声和覃柔视频通话很久,阎辰跃也给牛瑛打电话了。
正月初五那天比很冷,牛声收到一份未来快递——寄件人可以自己设定抵达时间,当然收费也更贵些。快递封皮只写了收件人,没写寄件人,他打开包装盒,里面只有一个崭新的彩色录音笔。
他点击播放按钮,里面竟然传出泡沫的声音。他很意外,当即到卧室里独自聆听起来:
“牛声,请原谅我这么自私地在正月初五突然将这份录音寄给你。我本来想给你写封信,可是我实在写不了几个字,也认不得太多字,我就偷懒用录音了。
你两次问我的名字,说真的,我也不知道。
你问我老家在哪里,我同样不知道,我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老家那个地方有大山,冬天会下很大的雪,把大山全盖住了——这是我对老家唯一的记忆。
也不知道是三岁,还是四岁,我就被人贩子卖到贵州一个偏远山村了。那是一个很难走出去地方,年轻人也很少,有个男人买下我。
他是个老光棍儿,四十出头,说话还有点儿结巴,家里也没别人。小时候我跟他住在那间土房子里,家里常常不通电,下雨就漏水,经常会有蝎子毒蛇什么的溜进来。有一次我就被毒虫咬了,昏迷不醒,整张脸都乌了,他找当地的一个土道士给我作法,我居然就活过来了。
没有衣服穿,我就穿他的衣服,每次都要用绳子把袖口和裤口全扎上。吃不上饭的时候,他就去偷别人田里的红薯,然后两个人躲在屋里像过年一样。因为饿饭多,我的身子也就一直长不大。
呵,你听着都不像是这个时代的吧。
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占有了我,但他平时对我还不错,我跟他在一起过了十一年,后来他就死了。
之后我到大城市打工,去了很多地方,也做过很多工作,多的连自己都记不清了。期间也没头没尾地处过几个男朋友,可能是时间太久了,又或者本来就感情不深,连他们长什么样子,我现在都没印象了。
再后来我就去做这个了,没什么逼良为娼,我也不算什么失足少女,就是我自己愿意。我抵挡不了那些诱惑,我也想有漂亮的衣服包包。我承认我是个胆小脆弱的人,是个爱慕虚荣的人,是个没什么追求的人,一切只因为我太想有钱了。
入了这行就很难回头了,要我重新回去做工,挣那点儿工钱?呵,我已经办不到了。
我曾经问你,人会不会像泡沫一样,风一吹就散了,当你听到这份录音时,我已经像泡沫一样散了,至于会散在哪里,怎么散,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呵,谁又在乎呢?
我又问你,人死了以后会不会留下什么,你说什么也留不下。或许你说得是对的,这个世界本来就与我无关,本来就不需要我留下什么。可我还是想会不会在你心里留下点儿什么,但我又觉得这个想法太傻,你本来就什么都不信。呵呵,如果你死了,你大概也不在乎能给这个世界留下点儿什么。
我还问过你,我死了以后会去天堂,还是地狱。你说这个世上既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但我相信还是有的。我以前常常梦见地狱,可得病了以后,我常常梦见天堂,天堂不是白色的,也不是彩色的,而是金色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些话,是不是快死的人都这么说话?又或者我还是想留下点儿什么吧。
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我也知道你是真心爱着覃柔,她是个好姑娘,你也是个好男人,我祝福你们。
最后……(咳嗽声)牛声,请替我保密。蝴蝶飞走了,泡沫也该散了。”
录音到此便嘎然而止。泡沫的声音比一月份更虚弱,越是说到后面,她间隔的时间就越长,想来她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
牛声沉浸在录音中久久无法自拔,他倒不觉得有多伤感,只是内心有那么一会儿变得空落落的,什么都想抓,却什么也抓不到。
他突然想起去年劳威廉跟他提及的“因果”,也想起了他妈妈说的“忏悔”和“救赎”。泡沫的命运,难道就是因为人贩子当年把她卖了吗?那人贩子为什么就偏偏选中她呢?如果她没有被贩卖,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呢?他自己又为什么会遇见她呢?莫非冥冥之中早有天意?他似有所悟,但依然混沌难解。
他知道泡沫早就走了,而且是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但他还是去了泡沫的住处,房东说她已经在春节前搬离。他怅惘而还,播放起邓紫棋的《泡沫》,那熟悉的旋律久久在耳畔回响:
美丽的泡沫,虽然一刹花火
你所有承诺,虽然都太脆弱
爱本是泡沫,如果能够看破,有什么难过
再美的花朵,盛开过就凋落
再亮眼的星,一闪过就堕落
爱本是泡沫,如果能够看破,有什么难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