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苏青脸色苍白得吓人，仿佛失血一般。喃喃地说：“我忏悔……”
时光倒流，二十年前的景象再一次浮现在苏青的脑海里。二十年前，二十年前，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照片，照片，那些照片，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苏青感到天旋地转……
事情的缘起还要往前追溯两年，要从二十二年前说起。那一年，苏青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妈妈何敏之在生下妹妹苏丹之后不久，因病去世。一年后，爸爸从庐山带回来一个年轻的女人，叫雪茶。苏青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叫雪茶的女人，尽管那个女人满脸是笑，尽管她处处讨好自己。
那时，爸爸苏远很忙，时常在外奔波。妹妹苏丹寄养在舅舅何逸之家。更多的时间，一座偌大的四合院里只有苏青和那个叫雪茶的女人。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已经懂得了仇恨。是的，仇恨。仇恨是一种极度危险的情绪，它会将一切正常的与不正常的不加分辩，统统朝着自己心理暗示的方向扭曲、放大。一个被仇恨占据的心灵是没有阳光的。只能在暗夜里焚烧自己，伤害别人。为了发泄仇恨，苏青往往会有意制造许多“意外事件”。比如，吃饭时碰翻汤碗烫到雪茶的脚，甩钢笔时墨水恰巧弄脏了雪茶的新衣，雪茶的高跟鞋的鞋跟会在走路时莫明其妙地断掉，雪茶用了新买的化妆品脸上会出现过敏症状……在苏青的设计下，雪茶吃尽了苦头，出尽了洋相。而苏青，却在这一次一次的游戏里获得了极大的快乐。
在苏青眼里，雪茶永远是个不受欢迎的“入侵者”。一边安然享受着雪茶的关心照顾，同时，也在一点一点的积攒着心中的仇恨。
和苏青一样仇恨雪茶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苏青的舅舅，何逸之。何逸之表面上对雪茶毕恭毕敬，但在苏青面前却从不掩饰对雪茶的厌恶。每当苏青的恶作剧成功时，能够和苏青分享快乐的，也只有何逸之一人。其间，苏青的许多“灵感”也是来自舅舅的启发。
苏青很清楚地记得那个雨夜，雨下得特别大，仿佛天上的银河决了堤，所有的水都倾泄下来。一道接一道的闪电，一阵连一阵的雷声。那一天，是妈妈的祭日，爸爸居然没有回家！爸爸居然将妈妈的祭日忘得一干二净！苏青一个人，在自己空荡荡的厢房里，双手紧紧抱着妈妈的照片，流着泪。那个黑夜，她害怕，害怕极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这么急的闪电，这么响的雷声。她担心，自己的小屋会被雨水冲垮，会被雷电击中。她在黑暗里发出一声声尖叫……然而，风雨声，雷电声，吞没了一切。没有人听道她的呼唤，没有。也许，那个叫雪茶的女人，已经安然入睡了吧！于是，她的恐惧一点一点转变成仇恨，新的仇恨和旧的仇恨不断地叠加，堆积。她恨爸爸，更恨那个叫雪茶的女人。她发誓，她要赶走那个女人！她要替妈妈报仇！
第二天，苏青病了，高烧不退。她只记得自己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身体虚弱得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雪茶来看她，被她赶出病房。她不想见到那个女人，不想！舅舅来看她，她哭了，哭得很伤心。她对舅舅说，让那个女人滚蛋，让她滚出苏家！
舅舅何逸之拉着她的手，说：“孩子，你真的想替妈妈报仇吗？”
苏青用力地点点头。
何逸之沉默了好一会儿，迟疑地说：“孩子，报仇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代价也许很高，舅舅怕你承受不了。”
“只要有办法让她滚，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苏青说。
听了苏青的话，何逸之双手抱住自己的头，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脸上的表情痛苦不堪，喃喃低语：“没有别的办法了，没有别的办法了……”
“舅舅，你怎么了？”苏青不安地问。
何逸之突然抬起头来，两眼发出可怕的绿光，像狼一样盯着苏青：“孩子，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我愿意。”苏青惊恐地说。
“好！从现在起，你一定要按我说的做。一定要让那个女人滚出苏家！”何逸之恶狠狠地说。
此后的事情，完全是何逸之一手策划。
听说女儿病了，苏远连忙从外地赶到医院。看到女儿瘦削的脸，心疼地落了泪。其实，他并没有忘记亡妻的祭日，只是因事误了行程。当他听说苏青抱着妈妈的遗像哭了一夜时，他的心像刀绞似的难受，巨大的负疚感让他透不过气。他当即决定，放下所有的事情，他要天天陪着女儿，直到女儿康复。
自从雪茶来到这个家，苏青总觉得父亲变了，变得不再那么可亲了。原来，只要父亲一有空闲，就会和苏青在一起，做游戏，背古诗。妈妈死了，雪茶来了，爸爸也变了。说话做事总像是隔着一层东西。而苏青，也总是有意无意地顶撞父亲。这一次，苏青不再叛逆，为了给妈妈报仇，她听从了舅舅的建议。苏青不再故意和爸爸怄气，反而处处讨爸爸欢心。父女二人，出现了两年以来少有的融洽。苏远悉心地照料着女儿，陪侍在病房里寸步不离。苏青亲昵地依偎在爸爸身边，一只手搂着爸爸的脖子一只手用电动剃须刀给爸爸剃胡子，或者把爸爸的头揽在自己怀里给爸爸拔去零星的白发。有时，还调皮地轻吻爸爸的脸颊。越是当着雪茶的面，苏青越是对爸爸亲昵，甚至是有点暧昧。苏远在享受着天伦之乐的时候，并没有多想。虽然有时也觉得女儿的行为有一点点过，但总以为是自己的孩子，并没有多想。但这恰恰是一个阴谋的开始。
苏青康复了。苏远将女儿接到家里，小住了几日之后，又离开了家。
过了几天，舅舅何逸之来看苏青，借无人之际塞给苏青一叠照片。
照片，照片，又是照片！苏青站在教堂里，感觉大脑马上就要裂开！自己马上就要死掉！照片，照片，照片……
“说下去，怎么不说了？”Mary嬷嬷像个巫婆似的催促着。
苏青无力摆脱Mary嬷嬷的巫术，照片，照片，照片……
那一叠照片全都是男女****图，图中的男女主角竟然是爸爸苏远和女儿苏青！背景居然就是苏青刚刚住过的单人病房！一张一张，不堪入目。苏青闭上眼睛，心里砰砰直跳！她知道，这是舅舅花了大价钱找人利用暗室技术合成的，这是舅舅计划中的一部分。她要想赶走雪茶，这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
舅舅的计划是成功的。因为苏青刚刚出院，出于关心，雪茶不时地到苏青的房间看一看。一次，听到雪茶有脚步声。苏青故意将那叠照片半掩半露地压在褥子下面，而后假装睡着了。雪茶走来给苏青掖被角，看到褥子下面半露的那叠照片……雪茶整个人像是呆了一样，半天没有反应。而后，突然尖声叫道：“畜生！畜——生——！”声音狰狞可怕，那是心在撕裂时发出的声音，滴着血。苏青从来没有听到过那样的声音，吓得睁大眼睛。只看到雪茶发疯似的跑了出去……
雪茶，就这样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事后，苏远回到家里，发现雪茶带走了属于她自己的所有东西。家里的钥匙和一张存折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存折上的十万元变成了四万元。雪茶取走了六万元。恰恰是这六万元钱，让何逸之有了一个“合理”的推断：雪茶卷钱跑了！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了这个说法。
苏青成功了。更准确地说，是何逸之成功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雪茶清理出户。而那些照片，却成了一条套在苏青头上的绳索，绳索的另一端，又牢牢地控制在何逸之手里。苏青发觉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是好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雪茶失踪后，当苏青准备销毁那些照片，却突然发现：照片不见了！她问舅舅，却被舅舅骂得狗血淋头，埋怨她太不小心了。
后来，父亲苏远恶狠狠盯着她，莫名其妙地打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从此，苏青落下了心病。她想，爸爸肯定是看到了那些照片。不然，他不会对自己那么凶。从那以后，她非常害怕爸爸。可是，爸爸却什么也不曾对她说，也不曾向她问。
当苏氏家族纷纷议论苏远的红绫扇时，苏青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些照片！她害怕红绫扇与那些照片有关，如果真是那样，她将无地自容！所以，她不顾一切地来庐山，她要抢在所有人的前面。特别是苏丹，如果苏丹知道这个秘密……她不敢想象这样的后果。
在空旷的教堂里，只有苏青和Mary嬷嬷。当苏青一点一滴地叙述完这个压在心头二十年的秘密时，身体已经虚脱。她唯一的希望就是从Mary嬷嬷那儿拿到那些东西。她想，那些东西很可能与二十年前的那个秘密有关。
听完苏青的忏悔，Mary嬷嬷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偌大的教堂里回荡，有些怕人。而后，Mary嬷嬷撩起面纱，扯下带变音器的仿真塑胶面具，就像揭开自己的一层皮肉。冷笑着对苏青说：“大小姐，你看看我是谁？”
苏青看到那张脸，惊恐地发出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