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52 祸水东引
郭南生正在心里练习着放狠话,康卓辉的秘书突然打电话过来,告诉他康卓辉找他。
郭南生心里咯噔一跳。
康卓辉贵人事忙,很少想起他们这些人,都是他们积极地到康卓辉面前蹦跶。郭南生是蹦跶得最厉害的那个,所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他拿着的简直是横海最好的资源!
郭南生心脏怦怦直跳。
康卓辉为什么找他呢?
郭南生踩熄地上最后的火星。
没有了,所有关于言晖的东西都没有了。他入戏很深,愤怒、痛苦、觉得被背叛,都不是假的。
从不屑一顾到拼命寻找,从拼命寻找到放弃寻找,所有情绪都表演很真实,转换得很流畅,没有丝毫破绽。所以,不会有问题。
郭南生开上自己骚气的跑车,直奔横海大厦。
他脸上有着毫不掩藏的愤怒和憔悴。
刚一进门,郭南生就感觉到康卓辉锐利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像匕首,像长枪,像世间最锋利的刀刃。
郭南生抢先开口:“康董,我正想找您呢!”
康卓辉“哦”地一声,注视着郭南生脸上的表情。他唇角冷冷勾起:“找我做什么?”
郭南生说:“我不是有个继兄吗?他腿脚残废,我那人渣继父和妈妈离婚后就把他扔在我们家了!”他脸上有着联系过千百遍的愤怒,“我一直让他住在我家,赚了钱还管他一口饭,你说我算是对得起他吧?”
康卓辉朝郭南生招招手,示意他上前来。
郭南生乖乖听话。
康卓辉捏起郭南生的下巴,粗糙的手指捏-弄着那细嫩的皮肤:“你好像没和我提过。”
郭南生说:“有这么个废物亲戚,多丢人啊。我就是心太好了,才会养着他这么久。”
康卓辉说:“那你怎么气冲冲的?”
郭南生就着康卓辉的大腿一拍,见康卓辉没生气,大胆地骂出演练过无数遍的台词:“我现在才发现,他把我的稿子偷去发表了!他现在还找了那什么林烁想拍那些稿子!白眼狼!真是白眼狼儿!”
康卓辉再次“哦”了一声。他把手指伸进郭南生嘴巴里轻轻捣了捣,逗弄着那灵活的舌头。等玩弄够了,他才说:“要我帮你教训他?”
郭南生斩钉截铁地说:“不!”
康卓辉望着郭南生。
郭南生昂起下巴:“贼永远是贼!他以为偷了稿子去就会让那边的人看重,实在太愚蠢了。以前的稿子我一份都不会再用,就当是送他了!”
康卓辉说:“你准备不追究了?”
郭南生说:“对,我不追究!”他哼了一声,“我要打败他!我要告诉他盗版永远是盗版,成不了真!”他目光熠熠地看着康卓辉,掏出一本剧本,“我要开始准备新电影了,这是故事大纲,您看看——”
康卓辉把郭南生递来的稿子往地上一扔。
雪白的稿纸散落一地。
康卓辉按下开关,光屏上放出一幕幕熟悉的画面,都是郭南生和言晖有关的照片和录像,他羞辱言晖、言晖给他稿子、他发疯地寻找言晖、他烧毁言晖的稿子——一张挨着一张,密密麻麻地铺满整个屏幕。
康卓辉一脚踹在郭南生肚子上,用力之大让郭南生往后一跌,撞到了桌角。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郭南生:“你倒是大胆,敢取这么个名字。这些照片要不要放大给你看看?南郭先生。”
郭南生捂着肚子,身体微微打颤。
屏幕上,他妒忌的嘴脸扭曲得可怕,言晖一次一次地容忍他,一次一次地原谅他。他的卑劣、他的无耻、他的见利忘义根本无所遁形!相比之下,言晖多么美好,脾气好,有才华——
南郭先生,滥竽充数。
说的是很久以前有个国君喜欢听一群人一起吹竽,南郭先生见有利可图,混进去假装自己会吹竽。结果国君死了,新君继位,新君喜欢听单人的——南郭先生立刻暴露了。
郭南生是他给自己起的笔名。
他是一个窃取者,窃取了言晖的作品,窃取了理应属于言晖的名利,还反过来一次次地唾骂言晖是废物。他是一个赤-裸裸的小人,占据了别人的东西,还把人家踩进尘土里。
他知道总会有暴-露的一天——
现在言晖已经安全了——
郭南生忍着痛扑上去抱住康卓辉的腿:“康董,你听我解释!”
康卓辉没有甩开他,而是再次捏起他的下巴:“听你什么解释?”
郭南生艰难地挤出话来:“我只是仰慕您啊……”他被捏着的地方疼得他快哭了,却还是努力表明自己的心意,“我那时是鬼迷心窍,这几年来我一直提心吊胆,怕被您发现……我一直都想向您坦白的……要不然我不会起这样的名字……真的,我一直想坦白的,但是我怕您知道以后就再也不会让我留在您身边……”
康卓辉加重力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不一直‘借用’下去?”
郭南生说:“我妒忌……我妒忌得要命……”他哭着说,“每次听到你们夸他,我都觉得心里特别难受……我想着有康董您在,我肯定能靠自己出头……”
康卓辉本来就只把郭南生当成可有可无的玩-物,最近有人给他送来这些照片和录像,让他意识到自己一直被郭南生骗了。
《追逐红叶》根本不是郭南生写的,而是郭南生藏着的那个“继兄”。
康卓辉从来都不是宽宏大量的人。什么时候连个玩物都敢耍他了?
他特意抽出时间把照片和录像简单地过了一遍,确认自己确实被戏弄得很彻底。录像大多是言晖走后拍的,录像里的郭南生丑态尽显,把骨子里的扭曲和嫉妒都刻在了脸上。
难怪这家伙在他面前永远奴颜婢膝、在外人面前则永远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康卓辉抬脚将郭南生踹到地上,鞋底踩在郭南生脸颊上,让郭南生漂亮的脸微微变形:“既然在我身边这么久了,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不怎么好。”
郭南生闭上眼睛。
他当然知道康卓辉的脾气。
康卓辉以前男人女人都爱玩,还喜欢变着花样玩。他所知道的确定的事实里,有女人在床上被康卓辉玩死了,有女人因为康卓辉的侮辱而自杀——康卓辉手里是真正沾过血的!
但是因为背景厉害,康卓辉什么事都没有。
康卓辉即使再玩死几个人,也不会受到任何制裁。尤其是他和言晖这种毫无背景的小老百姓,死了就死了,根本不会有人在意,更不会有人为他们去找康卓辉的麻烦。
郭南生微微发着抖。
他觉得自己可能马上就要死了。
用尽力气表演了这么久,死了好像也不错。
这几年来他要么不敢回家见言晖,要么只能往言晖胸口戳刀子,不管走到哪里都像有眼睛在盯着他,让他一刻都不敢放松——事实上也确实有眼睛在盯着。
他每走一步都像在走钢丝。
想要结束这样的日子,要么他死,要么康卓辉死——
康卓辉怎么可能死。
现在言晖已经安全了。范哲和薛家当家的伴侣关系很好,林烁和贺氏太子爷关系很好,康卓辉再厉害也不会为了一个残废去得罪薛家和贺家。
所以,他会被康卓辉弄死吧。郭南生脑袋有些发蒙,他表演太久,入戏太深,当事情落在自己头上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该有什么样的反应?他该害怕?该绝望?还是该哭着求饶?
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在言晖面前应该是什么样的人?他在康卓辉面前应该是怎么样的人?感觉到死亡的迫近,郭南生根本没办法思考。
难怪有的人演戏或者拍戏太久会疯掉,原来真的会这样。
郭南生眼睛里溢出泪水。
他空白的脑海里慢慢地闪过许多画面。明明是以最屈-辱的姿势被人踩在脚底下,他却看到了明亮的光,看到光里有个人坐着,看到那个人朝他微笑。他对那个人说:“腿不好有什么关系,等我赚了钱给你买一辆特别好的轮椅,高科技,能升降,会转弯,上下楼梯都没问题!”
那个人有些高兴。
他趁机抱住那个人,喊道:“言晖,言晖,言晖——”
他们的关系那么好,他怎么演得出不好来。
只能少点见面,再少点见面。他赚了再多的钱,也不能给言晖更好的东西。他得把言晖藏好点,再藏好点——
过去的一切,他根本不敢去回想。
偏偏还是有人挖出了言晖的存在,一直在暗中窥探着他们——
幸好,言晖走了。
言晖已经走了。
遇到这种事的人不是言晖。
而且,康卓辉好像有了更感兴趣的人——
一个见利忘义、唯利是图的小人,应该气得跳脚、先反咬一口吧?
应该就是这样的——
郭南生的眼泪不断地涌出眼眶。
他哭着说:“饶了我,康董,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是我鬼迷心窍……”
康卓辉缓缓挪开脚。
郭南生脸上印着个通红的脚印。
他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康卓辉觉得自己过了五十岁后,变得仁慈了很多。
换了以前,郭南生这样的小丑他早就叫人打成残废,或者送到最低级的“娱乐场所”让他享受一下被人操烂的滋味。现在看着郭南生瑟瑟发抖的模样,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他用鞋尖挑起郭南生的下巴:“我会接着捧你,给你最好的资源,给你最好的帮手,你什么都不用做,会有人帮你出作品,会有人帮你写好剧本——你能拍出《追逐红叶》,也不算全是骗我。这一次就算了——”
郭南生明显已经被吓坏,表情茫茫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康卓辉用鞋尖碰碰郭南生被踩红的脸颊:“疼吗?”
郭南生脸上一喜,赶紧顺着杆子往下爬:“疼……”他声音微微发软,显然还心有余悸。
康卓辉又一次狠踩上去,语气却轻描淡写:“知道疼就好,再有下次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郭南生心底发寒。
康卓辉说:“我给你最好的条件,你去接近一下那个林烁,”他挪开了踩在郭南生脸上的交,“给我好好和他打好交情,回头带他来见我。”
郭南生听完康卓辉的话,心里震惊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盯上言晖就好……
至于那个林烁……
那个林烁有贺家护着,应该不会有事——不能怪他祸水东引,他只是个普通人,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郭南生嗫嚅着说:“不是说他是贺氏太子爷的人吗……”
康卓辉冷笑一声:“不是贺博远的人就好。”
郭南生乖乖听着,没有问不该问的话。
康卓辉瞧着郭南生低眉顺眼的模样,对他没了任何兴致。
他挥挥手让郭南生滚。
郭南生战战兢兢地往外走,快到门口是一趔趄,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秘书。郭南生立起领着遮掩住脸上的红印,跌跌撞撞地跑进电梯。
秘书走进康卓辉的办公室,见康卓辉神色如常,不由奇道:“今天郭导看上去很不一样——”说没说完,他已经看到巨大的屏幕上放着的照片和录像。
康卓辉关掉光屏,冷笑说:“一个滥竽充数的蠢东西而已。”
郭南生逃命似的跑进地下停车场。
他坐上自己的车,抬眼看着停车场里红红蓝蓝的指示牌,眼睛久久没有焦距,任何东西都看不进眼睛里。
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吸入胸腔的空气让他有了点活着的真实感。
一切都很顺利。
这几个月来他故意杠上《告白书》、故意和《告白书》撞档——
康卓辉果然注意上林烁了。
林烁比他年轻,比他有才华,就连脸也长得比他更好看——
有林烁那么耀眼的人在,言晖应该不会再被康卓辉盯上。
而他幸运地活了下来。
他没有死。
要结束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要么他死,要么康卓辉死——
那么,接下来怎么办?
《偶像天团成长记》在上映一个月后无声无息地结束。
由于横海的力撑,它在口碑烂到谷底的情况下破了四亿,近来的电影只有柯立的新片能和这票房比肩!
《告白书》票房破了27亿,已经超越了《贴膜狂人》。院线方考虑过后把《告白书》的档期延长了一个月,让它继续上映。
毕竟《告白书》吸的是真金,一点都没掺假的那种。
林烁将《告白书》送到了华国导演工会大厦。
导演工会大厦难得出现林烁这样的年轻面孔,难免引起不小的关注。接待员是个身材微圆的女孩,她脸蛋也圆圆的,看起来很有福气。见了林烁,她马上认了出来:“火哥!”
林烁面带微笑:“你好。”
女孩高兴地拉着林烁合照一张,并让林烁给自己签了个名。
林烁不是明星,甚至算不上演员,但是人气并不低,至少在导演之中算是挺多人关注的了。他没有沾沾自喜,和气地说:“我是来报名参加六月的电影节的。”
女孩将他带到报名地点。
报名很顺利。林烁在导演工会这边算是新人,一路上遇到的人都友善地和他打招呼。
林烁走出导演工会准备离开,打开车门一看,司机又换人了。
于司机换成了贺司机。
林烁坐进副驾座,问:“怎么来了?”
贺焱说:“我怎么说都学了半个月了,今天我要拍第一场正式的戏,你怎么说都得给我当个观众吧?”
林烁笑眯眯地说:“没问题。”
贺焱喜滋滋地带着林烁出发。贺焱找的老师当然不是克雷洛夫,他找的是国内有名的大师高鹏。
高鹏今年已经五十六岁,人干干瘦瘦,唯有一双眼睛特别有神。高鹏教的都是自己的学生,贺焱这个“插班生”横插一脚,却一点都不觉得不自在,更没感觉自己被人孤立或者怎么样,他只专心学自己想学的。
林烁一看就知道贺焱是什么处境。
有时候神经粗也有好处。
林烁向高鹏问好,顺势站在高鹏身边。
高鹏看了林烁一眼,打了个手势,宣布开始排戏。
林烁静静地看着贺焱表演。
贺焱在这一幕戏里演个被人戴绿帽的男人,他的老婆和房东在他面前打情骂俏,整幕戏里他得从对很多事茫然无知的傻子演到惊觉妻子和房东奸-情。
林烁本来以为贺焱不会乐意演这种角色,没想到贺焱还演得挺认真的,把人物的心理转变都通过表情和动作展现出来,台词也说得有板有眼。
看来贺焱真的下定决心要好好学演戏。
林烁正看得入神,旁边的高鹏突然转过头对他说:“你的电影我也看了。”
刚才高鹏一直对他爱理不理,林烁还以为高鹏不待见自己,听到高鹏这么说有点惊讶。他马上说:“您要给我指点指点吗?”
高鹏说:“指点说不上,但有件事我还是想劝劝你。”
林烁认真地看着高鹏。
高鹏说:“你拍戏的手法和你老师很像。”
林烁心头一跳。高鹏知道他的老师是金圣叹?
高鹏说:“你们都擅长引爆演员的情绪,积极的、消极的,痛苦的、快乐的,并且在戏里把它们利用到极致。”他对上林烁诚挚求教的目光,“这让你们的电影变得很精彩,因为里面有着鲜明的人性挣扎。”
林烁静静听着,等着高鹏夸完后指出自己的缺点。
高鹏说:“但是这也有很多坏处。你知道你老师为什么会被那么多人痛恨吗?就是因为他喜欢玩弄人性。或者应该说,‘操控’。‘操控’两个字描述得最准确。你们深谙人性弱点,总能逼出演员的最大潜能,可日子一久,你会忘了演员是个人。”高鹏望着林烁,“这是非常可怕的,当你不把一个人当成人来看时,你离疯狂也不远了。”
林烁微微皱起眉头。
高鹏的语气带上了几分严肃:“那样逼出来的,不能算是演技,是硬生生地把别人最痛苦、最煎熬的感受挖出来当你电影里的装饰。”他顿了顿,“你自己演《救赎》的时候,感觉如何?”
林烁沉默下来。
高鹏说:“希望你好好想想,别永远跟着你老师的脚步走。”
林烁犹豫着问:“您和老师……”
“你想得没错,”高鹏毫不避讳地接过话茬,“我和你老师有仇。”
林烁:“……”
原来仇家遍天下还真不是金圣叹自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