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覆灭
五月十七号的夜晚，一场莫名其妙的混战之后，曹蕊发现自己错过了王聪这个关键人物。她抽了一支‘南海’，回头发现李文胜还坐在自己的指挥车里，而且是老巩常坐的那个位置。
所以曹蕊恨得咬牙切齿，“李文胜，李上尉，听到指挥官的命令了？你得回你的临时营地，还在这儿待着干嘛？等饭吃呢？大半夜的，我这儿不放饭，回吧！”
李文胜慢吞吞戴上手套，“曹中尉，你手下那个名叫王小发的向导在哪儿？”
曹蕊脸色不变，懒洋洋地说：“怎么，上尉，都已经到这儿了，还想抢我的向导？”
“我只是觉得，那个王小发……没准和山下先生要抓的那个王聪有点儿关系。曹中尉，也许你应该问问他。”
“我想做什么，用得着你教吗？”曹蕊冷哼，“别忘了，我们是军团。山下先生职级虽高，但他是ai事务局的人。军团的行动才是最关键的，山下先生的事情……我们就算顾不上，也算不了什么！”
李文胜点点头，“懂了，所以你打算连夜翻过大云山，就当没收到过指挥官的命令？”
曹蕊大怒：“你当自己是老娘肚子里的蛔虫吗？！我想干什么，关你屁事！”
还别说，她真是这么想的！
李文胜一点儿也不在乎曹蕊没大没小，“我只是想提醒一句。你可能还不知道，袭击你的就是魏忌的‘忍者’寻宝队。”
“怎么可能？明明是那个什么狗屁蓝白旗帜组织的人！”
无论如何，曹蕊现在都得把屎盆子往蓝白旗帜身上扣，尽量少牵扯魏忌和王聪！
“蓝白旗帜？不，来袭机甲的型号和魏忌的‘忍者’一致；你的两个向导也都是魏忌的人。”李文胜淡淡地说，“我越来越觉得，你带走这两个向导，似乎令魏忌不太高兴。”
曹蕊冷哼，“我做事情，用不着考虑魏忌的心情。”
“那就好。”李文胜跳下车，扬长而去。他的心情好得很，幸好自己没把老巩带在身边，要不岂不换成了自己人在车中坐，炸弹从天上来？想到这些，他笑得更大声了。
曹蕊好想跳上‘浣熊’，将这个大笑的混蛋一巴掌拍死！
她终究没敢带着战术小队继续狂奔。
“让机甲准备，我们去找那个叫魏忌的混蛋！”
然后她叫来了曹彬，“老哥，对不住了，这个雷你得帮我扛着。”
曹彬可不傻，马上猜到了老妹那点儿小心机，他苦笑道：“王小发就是王聪的事儿，我当然可以一口咬定只有自己知道，绝没有告诉你和户田。可问题是……谁信呀？指挥官会相信你吗？”
曹蕊撇撇嘴，“反正大家绝不改口，他爱信不信！”
你在撒谎，他知道你在撒谎，你知道他知道你在撒谎，但你还得撒谎。
可大家都不会说破，然后还能和和气气的继续混下去。
曹彬长叹一声，算是没意见了。
老魏当然知道和机动部队死掐是一门亏本生意，他是个白手起家的生意人，不是傻子。
傻子才去挑衅机动部队。
但他已是别无选择。
因为祁阳进行了边境管制，因为祁阳正在把所有寻宝人往南赶，偏偏交易所通知他去南面的汉城和ai事务局的高官见面！老魏心中暗叫不妙：一张大网正从祁阳上空扑下来，而他就是那条无处可逃的鱼！
自从黎芮身死，老魏就知道这一趟早晚会有麻烦。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来的是ai事务局的人！而且是其中的顶尖人物！
阿杰，不是让你留在东方安全城打探消息吗？你小子躲进哪个女人的被窝出不来了？！为什么一点儿风声
都没有！
老魏马上带着所有人越过边境，钻进了遗留区，沿着预定的路线向北狂奔。十七号下午，收到老巩发送的位置信息之后，老魏犹豫片刻，悍然决定：他要硬撼曹蕊的战术小队，让老巩和王聪有脱身的机会！
如果没有了王聪，这一趟、这二十二年的等待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他制定了一个周密的佯攻计划，随后发生的一切也和计划的一样顺利。‘黑武士’和‘红鹰’引开了战术小队的两台机甲。驾驶那架‘地龙’的家伙虽然是曹蕊盖章认证的笨蛋，但其实在袭击车队时，他非常机智的发了一个定向波，通过雷达确认有两个人离开了战术小队。
于是老魏知道，老巩和王聪果然极为默契地逃跑了。
接下来就有麻烦了：他俩跑哪儿去了？大家怎么会合？
大云山是寻宝队预定的最后一个集结点，可大云山已被曹蕊的战术小队占据，这个集结点自动作废。上一个集结点是原3015农业区中心广场，两地彼此相隔两三百公里，用膝盖想都知道大家不可能在那儿会合。
老魏猜到了他俩会往南跑，所以他让‘红鹰’离开战场后，拐了个弯回去找。万万没想到，‘红鹰’在老巩等人前一天晚上的驻扎地附近遇到了另一支机动部队！对方兵强马壮，‘红鹰’不敢接近，绕道跑路！
红鹰狂奔回寻宝队临时营地，向老魏报告了所有的发现。老魏知道情况不妙：原本西南侧有一支打过交道的李文胜战术小队，北面大云山有一支曹蕊的战术小队，现在东南面又多了一只来历不明的战术小队！自己竟然被三支机动部队包围了！
机动部队不会放过老魏，留给他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他记得最后一次见黎芮时，他曾问对方，“我们就这么决定了王聪的命运？”
中尉的回答尚在耳旁，“他是我选中的人，这是他的命运！”
这些寻宝人都是跟随我多年的兄弟，是我选中的人，我所做的决定，就是他们的命运！
于是老魏下定了决心。
他再一次联系了黄金寻宝队‘使徒’的老大朱天侠。拥有a级机甲‘红色雷电’，可以在秦山横着走的朱天侠！
看到通信界面上出现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魏忌笑眯眯的作揖，“朱大哥，小弟又来打扰了。”
朱天侠永远和和气气，只差把‘生意人’这三个字刻在脑袋上。他冲老魏举起酒杯，“魏老弟，今晚我那两架机甲帮你的‘地龙’压阵，可还满意？”
老魏的眉毛顿时挤成一团，他长叹一声，“朱大哥，和你做生意，谁不竖起大拇指呀！只是……你也知道，我冒险挑衅战术小队，是为了捞两个人。”
朱天侠眨了眨眼，“我恰恰知道，有两个人从曹大小姐的车上跑了。”
老魏心中一凛，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这个精明的混蛋！
“朱大哥，我也不绕圈子了。我那两个兄弟的来路，他们又是怎么被曹大小姐带走，你多半也一清二楚。曹大小姐不放人，就算她是曹森的女儿，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对吧？我今晚的做法，合情合理，对不对？”
朱天侠笑着竖起大拇指，“魏老弟为兄弟两肋插刀，我敬你是条汉子！”
敬个屁！老子去硬撼机动部队，你只需要派两架机甲守在后面看热闹就行，顺便还收了老子一大笔租赁费，你当然高兴了！
魏忌笑笑，“朱大哥，兄弟我花了这么大代价，现在却找不到那两个人了。机动部队很快就要杀过来，兄弟我得跑路了。不如，朱大哥帮我找找人如何？找到人，我马
上付另一半钱！”
朱天侠皱了皱眉，“老魏，我的那两台机甲还在护送你那台慢悠悠的‘地龙’回营地呢，你这就翻脸不认账了？！”
“朱大哥，小弟哪能不认账？若是得罪了朱大哥，以后别说东方城了，在整个西大洋联邦，我怕是都混不下去了。”
朱天侠沉默片刻，“老魏，有一件事情，我始终想不明白。”
“朱大哥也有不清楚的事情？请讲！”
“曹大小姐带走的两个人，若我猜得没错，其中一个……怕是那位巩先生吧？”朱天侠揉了揉脑壳，很是惆怅，“若真是巩先生，他大可以杀光整支战术小队，扬长而去，用得着你闹出这么大动静为他制造机会吗？”
果然是朱天侠，果真是一点儿也蒙不了他。
老魏叹了口气，“朱大哥，我也有一件事情，始终想不明白。”
“哦？魏老弟，请讲！”
“朱大哥做的都是大生意，为什么对我的小本生意有了兴趣？”老魏捏了捏人中，很是发愁，“向交易所的老隋打听我的动向，现在又出现在祁阳和秦山……朱大哥，你因我而来，我却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哪来这么大面子，能令西大洋联邦最强的寻宝队偷偷摸摸跟在身后？”
朱天侠哈哈大笑，老魏也陪着笑。反正大家在通讯两端，相视而笑总比见面打一架好。
朱天侠收起笑容，“老魏，我帮你找他俩。”
老魏只能叹气，“老朱，其它的……什么都不准备说吗？”
朱天侠摇了摇头，“你有秘密，我也有秘密，若是说出来，对大家都不好。”
见老魏准备中止通讯，朱天侠补了一句，“老魏，别随随便便死了。寻宝人里，像你这么有趣的不多，死一个少一个。”
老魏哈哈大笑，“老子要跑路了！能不能躲过一死，看运气吧！”
可惜，他还是跑得晚了一点。
老魏的临时营地在大云山以西一百八十公里处的一处小山谷里。这里以前有一条公路线，正是祁阳到秦山的西线延伸线路。从中线北上后，老魏在小清河选择了往西而不是往东，翻过了好几座山，队伍才爬上这条公路线。这个距离，正是‘地龙’攻击大云山的极限距离。
悲催的‘地龙’机师被‘浣熊’拍得口吐白沫，恍恍惚惚离开了大云山，慢吞吞回营地。四个小时后，两架护送的机甲与它道别，剩下它自个儿满悠悠的走。
随后便是‘浣熊’和‘追击者’从天而降！
曹蕊哈哈大笑，“对不住了，地龙，着实忍不了让你四处跟人吹嘘说从a级机甲里逃走过！”
‘地龙’原本还有继续逃跑的打算，看见天空中又钻出一架‘飓风’和‘云式’，它便毫无廉耻的大喊投降。
临时营地在那儿？
营地明明就在西侧三十公里处，‘地龙’机师却大言不惭，说还得往北四十公里。他的谎言为老魏争取了二十分钟。
在这宝贵的二十分钟时间里，寻宝队的‘红鹰’首先发现了机动部队的机甲，此时老魏刚把尾款付给朱天侠，正在哭穷呢！
看到六、七台气势汹汹的机动部队机甲，老魏早有计较：剩下两架机甲扔下寻宝队往西逃跑，逃得越远越好；自己轻装出发，钻进秦山；其他人扔下车步行往西逃跑，分散钻进遗留区！
总之，不能回联邦。
“我们这次的寻宝，得罪了某个联邦的大人物，大家若是被抓到，多半死路一条。”老魏如是说，“竭尽全力逃跑，除非某天我再出现，否则，你们绝对不能回联邦！”
二十分钟后，老魏逃到了附近一个低矮的小山头，看见好几台
机甲在寻宝队车队上空盘旋。‘飓风’，‘云式’，‘追击者’，‘浣熊’……还有两、三架同型号的机甲。花了些时间确认车队没有什么价值了，飓风扔下两颗炸弹。
车辆爆炸时猛然燃起的火光，即使相隔甚远，老魏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股热浪。
四散逃去的下属们，多半都是逃不掉的。不仅逃不掉，多半全都会死！若是让他们就地投降，就算被抓去ai事务局，恐怕也能活下来。可我老魏撒了个谎，把他们全都送上了绝路！
因为，只有他们四散逃亡，才能吸引那张大网的注意呀！只有这样，我和王聪才能避开那张大网，继续前进呀！
你们二十五个人的死，能送我和王聪去天成！
就连今晚袭击曹蕊的战术小队，也是老魏故意掩人耳目的手段！他要把动静闹大，把所有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让王聪再也无人关注！
他为此赔上了一切！
中尉说得对，为了这二十二年的等待，再多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一辈子挣的家当，一晚上花了个精光，这味道还真是酸爽。遗憾吗？遗憾，失落吗？好像没什么可失落的。
要是能找到王聪，完成黎芮和自己的计划，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吧？
可找到了他，真能如愿吗？真如愿了，自己会开心吗？
一定会的，因为中尉答应过自己！
王聪，你要是让我失望了，我一定弄死你！
老魏喃喃自语，此时此刻，他只想吟一首诗。
芸芸众生如云集，茫茫人海似沙粒。
说罢，他拎起背包，告诉身边那个不存在的人。
“中尉，我们走吧！”
此时，天边隐隐已有青白色光亮。
六点，红色的晨光从东面钻进树林，光影交错，雾气升腾，一时让人无法分辨真实和虚幻。一只小鹿突然出现在视线尽头，它回头看了看在树下站桩的王聪，不以为意，慢慢走到河边，低头喝水。虽说在动物园见过小鹿，但王聪从未想过，原来鹿是这么美丽的。某种圣洁的光芒围绕着它，让人自惭形秽。
不知何时，老巩也睁开了眼睛，望着那只小鹿。他低声说：“它的眼睛很漂亮。”
王聪点头，慢慢露出了笑容，这还是老巩第一次说起‘漂亮’这个词。他说的是小鹿的眼睛。眼睛？老巩对自己的独眼很介意吗？
他小心克制住了打听对方眼睛的念头。
老巩似乎没察觉到他所想，等到小鹿消失在视线里，他才缓缓说：“不知道老魏有没有见过这样的小鹿。”
他俩并不知道此时的老魏跟他俩一样，正在荒山野岭疯狂逃命。别说小鹿，就算路边冒出一只恐龙，他也绝不多看一眼！
昨晚，为了躲避机甲，两人在水底足足待了十分钟才湿漉漉地爬上岸。再不出来，王聪感觉自己就得沉下去了。机甲早已不见踪影，两人决定暂时不逃跑。首先是王聪太累了，反复奔跑后的疲惫感被冷水一泡，全出来了；其次是没有补给，跑不了多远也得休息，还不如在这河边待一晚。
于是老巩慢吞吞掏出两支火腿，“你的好朋友的确给了我们最好的礼物。”
王聪心头一暖。火腿让他们想起了曹彬那个小胖子。王聪忍不住问：“教官，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曹彬受伤，是因为一个叫东野阳一的人想和那个李先生交手？”
老巩淡淡地说：“你可以不信。”
王聪一时语塞，他有些窝火，“没错，我信不信，的确不重要。可我只想知道，曹彬是不是真就没事了？现在的那些隐伤，真的不会再复发吗？”
老巩沉思片
刻，“东野阳一是个很轴的人。他这样的人，除非已经达到了目的，否则绝不会收手。”
吃过火腿，王聪觉得脑子清醒多了，“教官，你的意思是……东野阳一对曹彬下过一次手，只要他想，就可以下第二次手？可他既然没再次下手，说明他已经达到了目的？”
见老巩点头，王聪喃喃自语，“他的目的是挑战那位李先生。这么说来，他觉得挑战已经有了结果。既然曹彬现在活得好好的，说明东野阳一已经认输了，而且输得很彻底。”
他松了口气，“曹彬没事就好。”
只有想通了所有关节，王聪才能真正放心。
老巩思索良久，“他不仅是没事。你的这个朋友，将来多半会让人大吃一惊。”
能够做东野阳一和李青崖之间的战场，少年时的曹彬必然天赋异禀。这么多年后依然能活得好好的，若说李青崖没对曹彬做什么手脚，老巩是绝对不信的。昔日的少年天才若有觉醒的一天，恐怕会令整个东方安全城大吃一惊！
只是这些话，他就懒得跟王聪这个不争气的小子说了。
此时，新的一天已经到来。小睡几个小时之后，他俩已经恢复了不少。王聪问老巩接下来该去哪儿找老魏，老巩皱皱眉，“不管去哪儿，我们都需要补给，需要装备。”
王聪苦着脸，“知道，最好能把你手上的电子锁也打开。可这荒郊野外，哪有补给？”
老巩冷哼，“如果这里真是荒郊野外，定居点的遗留民是怎么活下去的？他们有枪，有食物，有医药，有平板电脑……他们什么都有，和安全城的居民过着同样的生活。”
他率先向小河走去，“一定有一个地方，有遗留民聚集，有边商出没。”
王聪猛然明白，他快步追上去，“我明白了，遗留民！蓝白旗帜！边商！遗留区一定有秘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你想什么都听别人说，还是自己去看明白？”
王聪怔了怔，“这一路上，我还真是看见了不少新鲜东西，能自己看明白当然更好一些……教官，你去河边干嘛？”
“抓鱼。”
“给我也来一条？”
“生火。”
“生火之后呢？”
“这条小河西面四十公里处，还有一座通讯塔。有通讯塔的地方，遇见边商和遗留民的可能性大一些。找到人，就能找到补给。”
王聪撇撇嘴，“可他们为什么出现在通信塔附近？那些通讯塔都是坏的呀！”
“并不是秦山地区的所有通讯塔都被废弃了。至少有五分之一的通讯塔仍然在工作状态下，为来往的边商和遗留民服务。如果能找到一座可用的通讯塔，我们也许能和老魏联系上。”
可用的通讯塔？五分之一可用？
王聪觉得不可思议，如果这些可用的通讯塔集中在某一区域，相当于为这一片区域提供了网络服务。那不就是在盗用卫星功能吗？卫星和通讯公司肯定会察觉，它们会放任不管吗？以他们的尿性，就算这里是地狱，他们也会杀进来收钱的！
老巩冷哼，“那是当然，你怎么知道人家没收钱？”
“可谁会付钱呢？边商居无定所，用完就跑，怎么付钱？”
“蓝白旗帜。如果你难以理解它，就想想安全城的委员会。蓝白旗帜，就是遗留区的最高委员会。”
王聪愕然，“这怎么行？！人类世界是几个联邦组成的，每个联邦由各自的特别委员会管理。蓝白旗帜这样算什么？他们算是遗留区联邦吗？算在人类世界里吗？”
老巩烦了，“自己去看！”
王聪，你有眼睛，有大脑，你得自己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