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高山
“黎芮是个高手，而且是了解奥古斯都计划的高手。”老巩非常肯定。
“我从没见她和人动过手。虽然她经常和我吵架，可就算吵得红了脸，她也没动过手。”
回忆数年前那个暴躁的中年女子，王聪不由茫然：那个中年女子真的是黎芮吗？为何与老巩所推测的人完全不同？难道世界上有两个黎芮？
“有什么奇怪的？世人多有两面。你既是寻宝队机修助理王小发，也是安全城的失业流民王聪。我既是退役中尉，也是寻宝队的教官。”老巩心中一动，“你养母……此刻在哪儿？”
王聪摇了摇头，“九天之前，她死于一场车祸意外。”
“车祸？”
老巩不由茫然。一个格斗家死于一场车祸？
他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警局说是车祸，看现场，的确也像是车祸。事发突然，钢筋直接贯穿心脏。”王聪心中一动，“教官，难道……”
“即便是现在的你，遇到车祸时，也不至于来不及做任何反应。若黎芮真是训练你的那个人，就算被装甲车撞飞，多半也是不会死的。”老巩淡淡地说，“钢筋，嘿嘿，哪有能轻易捅死格斗家的钢筋！”
王聪大吃一惊，猛地站起来！
“你是说不是意外……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她不可能是被人所杀？”
“不可能的！警察不会骗我！他们看过现场，做过仿真测试，非常确定就是意外！”
王聪着急地走来走去，大声咆哮，也不知道是想让老巩相信，还是想让自己相信！
等他绕着火堆走了五圈，老巩才冷冷地说：“你信吗？”
其实我也不信呀。
一个人若是有了怀疑，便再也没法相信了！
过去所知的一切都被推翻，从现在起，我得接受一个全新的世界吗？
老巩摇了摇头，“不，你已经在这个新世界里了。”
王聪脸色惨白，颓然坐下，“教官，这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是好是坏？”
王聪不由一怔，我哪知道是好是坏？
“既然你不打算当缩头乌龟，那就得站得够高，看得更远，然后自己告诉自己，到底是好是坏。”
良久，王聪叹了口气，“是，教官。”
“你养母，可有照片？”
“照片？”王聪思索片刻，突然灵光一现，“有，卡盒里有！”
去新能源实验室帮黎芮收拾遗物时，王聪曾经找到一张少时与黎芮的合影，后来他顺手将照片也塞进了卡盒夹层。
他摸了摸口袋，然而身上并没有了卡盒！
王聪懊恼的一拍大腿，白天的时候，卡盒给那个岳老三了！想到自己一时疏忽，居然把卡盒夹层里的照片给忘了，他简直想掐死自己。
又是那个讨厌的岳老三！
见王聪急得跳脚，老巩摆了摆手，不慌不忙，“我在光荣公司的训练，是从2301年开始，三年后，训练结束。那几年，你住在哪儿？黎芮可在身边？”
王聪睁大了眼睛，回忆小时候的点点滴滴，他很确定，“我从没离开过东方安全城，2298年在那儿出生，在那儿长大。小时候搬过一次家，以前住在哪儿，我记不太清了。但你说的那三年，我和她肯定在安全城，我的记忆不会出错！”
老巩幽幽的说：“这么说来，她不是我们那次训练时的工作人员。既然她很了解奥古斯都计划的训练方法，多半是来自两馆四家了。”
王聪叹了口气，“可我对两馆四家毫无概念。”
沉默随着篝火燃起的烟雾蔓延。如果黎芮和两馆四家有关系，又是谁杀了她呢？
这些疑问，都得问了老魏才知道，老巩并不操心。
他操心的是另
一件事情。
黎芮花了很长时间训练王聪，却只是提高他的身体力量，绝不教他任何格斗技巧，而且不告诉他，这太不正常了。
“你多半是没有先天性疾病的，那只是她为了骗你训练所撒的谎；你其实也没有恐高症，那只是一种心理暗示，这两天历经生死，这个心理暗示也已被你轻松化解。可有一件事情，黎芮应该是做不到的。”
老巩沉吟片刻，“人的身体，是有记忆的。”
王聪挠了挠头，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老巩捡起一颗小石子，握在手心，松开手，细沙滑落，如同丝绸。老巩小声说：“十六岁时，身体小成，从那天起，岩石于我如无物。这个记忆不是我的，而属于我的身体。直到今天，三十年过去，我屡遭大变，但我身体依旧记得该做什么。”
“她既然将你千锤百炼，你的身体力量本该相当不错。可你出现在我面前时，却只是个普通人。这些天，我只不过在重复做一件事：将你的身体从沉睡中唤醒。”
“你的身体觉醒得很快，将来还会继续觉醒……可越是如此，我越是好奇，是谁在让你的身体沉睡呢？就像我刚才说过的，身体一旦有了记忆，就永远也不会忘记。”
老巩摇了摇头，“将一个人练到一定的战斗值，身体机能强到足以和装甲车对抗，然后再抹去他所有的身体记忆，让他和普通人毫无区别……抱歉，我做不到。若说黎芮能做到，我也是不信的。”
尽管看起来有些衰，但他眼中的光芒丝毫不减，“若论对人体机能的认识，我做不到的事情，世上除了那寥寥无几的两、三人，绝无可能还有人能做到！”
王聪不能不信，因为说这些话的人是老巩！
是人类之中的顶尖强者！
他长舒了一口气，“教官，我还会变强，是吗？”
“当然。你知道弹簧，压得越狠，它便会弹得越高。”老巩思索片刻，“且不说黎芮到底将你训练到了什么程度，只说为了想办法让你的身体沉睡，她花费了多少时间、精力、资源？她花费巨大，为什么她要这么做？老魏是知情人吗？他知道多少？黎芮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知道，这些问题此刻都在你的脑子里打结。既然无法找到答案，就不要想。”
“你现在只需要想一个问题。”
“你想知道答案吗？”
“如果你想知道答案，就继续去找老魏；如果不想，那就回祁阳。”
王聪没有回答，只有枯枝燃烧时偶尔的清澈炸裂声和点点火星萦绕。
王聪认识的每个人，似乎都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苏阳想去‘光荣科技’找一份好工作，然后寻找家人的下落；
张一楠七岁就说她注定会成为最顶尖的人工智能科学家；
花杰要让玉面小郎君的神话在整个东方市流传……
虽然这些目标天差地远，但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唯有王聪，在黎芮死之前，他一心想成为顶级的维修师，狠狠打黎芮的脸，想让所有人都看得起自己。后来，黎芮死了，‘仇人’没了，他反而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该做什么。
现在，无数的一团笼罩着他。
王聪知道，他要去寻找的不是老魏，而是黎芮的秘密，是自己的秘密。是黎芮为什么训练自己，以及为什么自己会来秦山的秘密。每个人都会有秘密，张一楠有，黎芮也有，老巩也有……
是秘密让我们成为了我们。
他突然跪下，向老巩行了一个大礼，“教官，我错了。我想爬山。”
“为什么？”
“因为您说过，只有爬上高山，才能看得
够远，才能看见真正的高山。”王聪沉声说，“我想去看看高山。”
“为什么？”
“因为……在这个真正的世界里，高山太多了！”
尽管前路迷雾重重，自己终究是没法转身逃跑呀！
老巩心中苦笑，万万没想到老魏给自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受伤之后，自己本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安然度过最后时光，偏偏老魏用尽手段请他出马。如果是全盛时期的自己，他并不担心，可现在的自己，连一个特种电子锁也挣脱不了……
这小子的事情绝不简单，自己若是答应了他，没准会把命赔上！
没法安然死在病床上，果然是我这种人的宿命呀！
他终究还是缓缓点头。他有一种感觉，王聪背后站着的那个身影，恐怕不止是黎芮。黎芮无法把王聪的身体的调教得如此古怪，就算两馆四家的人也没这个本事。在老巩看来，唯有李青崖和东野阳一能让王聪的身体沉睡！
到底是谁埋伏了这一手？
王聪大喜，毫不犹豫拿出平板，“教官，我们先解决你的电子锁！”
军用的平板电脑和民用平板电脑相比，虽说软件系统大不相同，硬件上并没什么区别，对外接口完全一致。所以王聪勉强能用得来，只可惜平板依旧对老巩的电子锁毫无用处！
“全新复合金属，一体式设计，没有薄弱处。一旦强行拆解信号发生器，它就会主动联系附近的卫星信号，通知机动部队。对了，它还有自爆装置。”
老巩冷哼，小子，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干脆不理手上的电子锁了吧？
它可太麻烦了！
王聪只能挠头，“这么说，反倒是直接用切割机最方便，不会触发信号发生器和自爆装置。”
果然是一力破万法！
老巩摇头，“先别管它了，不碍事。先看看你的那两张芯片卡，看看有没有惊喜。”
王聪不由苦笑，他可是试过的，不觉得会有什么惊喜。
果然，军用平板对拥有奇怪接口的银色芯片卡无能为力，至于黑色芯片卡……
不出意外，平板再一次死机了。
“我在曹彬那儿找机器试过，一点儿招也没有。”王聪苦着脸，“没准这是张病毒芯片卡，谁用谁死机。”
老巩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这张卡有问题。”
“对，卡有问题。”
“给你卡的那个姑娘……有问题吗？”
“她？有问题，太有问题了！她从小疯疯癫癫，头脑很古怪，脾气还特别差，20岁之前读完了博士所有人都说她有问题！”
想到四眼妹，王聪倒是一点儿也不迟疑。
“那她会给你一张有问题的卡吗？”
王聪愣了愣，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摇头。四眼妹虽然古怪透顶，但不可能给他一张坏的芯片卡。她那么骄傲自负的人，绝对容不下一点小瑕疵！
人和卡，王聪还是选择相信人。
老巩点点头，“那就还是平板的问题，我们需要一台更强大的电脑。”
王聪将黑色的芯片卡收起来，“我们可以去找台服务器试试。服务器大多是阵列式的，几十个芯片组一起运行，运算速度比平板快几十倍。又或者，我们去找一个可用的网络，我直接问张一楠。”
老巩望着篝火沉思，“看来，不管我们想做什么，都得去河乐谷。”
朝阳初升的时候，边商岳老三牵着马离开了遗留民定居点。
他很高兴，因为这一趟的收成很不错。他正在一个狭长的山谷里，离他出卖王聪和老巩的通讯塔不过十五公里。山谷背面是一块更大的谷地，因为附近的山间有泉水流淌，十几户遗留民零零散散住在附近，是边商们常来
的一个点。
从祁阳低价收的货卖掉了大半，岳老三自然赚了不少。但举报树林里的那两个家伙，拿到一笔不小的额外收入，才是这一趟的最大惊喜。人有偏财运，挡都挡不住呀。至于那两个家伙被骗到通讯塔之后，有没有被战术小组抓到，可就不关他的事了。
看命咯！被抓到是命，能逃走也是命。要是下次大家有缘再见，当然是跟他们继续做生意呀，虽说这个卡盒很一般，肯定卖不出去……
咦？卡盒里还有个东西？
卡盒夹层里，藏着一张照片。那是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七、八岁孩子的合影。岳老三细细一看，这孩子倒是和卡盒的主人颇为相像，想必那小子一直将照片珍藏在卡盒里，一时忘了拿出来。
他本想顺手把照片扔了，转念一想，不对！这样的照片，应该很有纪念意义吧？要是以后再遇见那小子，若是把照片高价卖给对方，不就又能挣一笔了吗？
可如果那小子死了怎么办？
没关系，我先留一个月。一个月之后，要还没见到他，我就把照片和卡盒卖给别人。
岳老三真想表扬自己：我果然天生是个做生意的料！
他把照片塞回卡盒，打定主意要收得好好的，下次再狠赚一笔。只是他刚要把卡盒放回马背的防雨袋里，却发现手头突然空了！
不知何时，他身旁突然多了个浑身罩在黑袍里的男人，卡盒正在对方手中！这个黑袍人带着手套，仔细打量这个卡盒，然后将照片从卡盒里抽出来，似乎对此颇有兴趣。
岳老三大奇，虽说遗留民大多行事直接，可老兄你这样可就没礼貌了吧？
“喂，老兄，那个我不卖的。”
“哦？”
“你要这卡盒也就算了，要这张照片有什么用？实话说吧，我准备把它卖给它的原主人，他肯定能出不少钱。”
“你卖多少钱？”
岳老三哈哈一乐，翻了个白眼，“小子，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不卖给你，这是要卖给那小子的。这对他很重要，就算我开价一百，二百，他也会同意的！你出得起吗？！”
黑袍人有了兴致，“你见过他？在哪儿见的？既然准备把照片卖给他，那你肯定知道该去哪儿找他了，对吗？”
岳老三郁闷地捂住额头，重重吐了口气，让自己别急着发火，“小子，你他妈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他有意无意地拍了拍腰间的手枪，“老子没什么耐心！你要是没钱，最好赶紧滚蛋！”
我的话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你小子真想要，给二百不就行了吗？他出二百我同意，你出二百我也会同意的呀！难道非得让我明着要二百块吗？那多掉价呀!
下一刻，岳老三的枪突然出现在黑袍人手里，然后被后者生生捏成一坨铁，扔在地上。
“带路。”
岳老三两腿一软，倒在地上。
“大……大哥，带不了路呀，他多半被机动部队带走了……”
黑袍人摇了摇手指，“带路。”
岳老三明白了，这位大哥不喜欢听人解释。他一把拽紧缰绳，铃儿叮当，两人一马，缓缓远去。
苦尽甘来，古人诚不欺我。
仓皇离开大云山的时候，户田觉得战术小队如同丧家之犬，士气低落，再往前走简直就是自杀。她每天都在思考有没有活着将曹家兄妹带回去的办法。
然而令这个唱衰派大跌眼镜的是，接下来的这一路偏偏安静至极！战术小队逢山过山，逢水搭桥，竟是没受什么阻碍。原本以为随着核区的接近，他们会在大云山附近遇见不少核变异生物，免不了要大打出手。可他们全程都没受到攻击！
户
田细想，也许是那晚机甲的动静太大，遗留区的变异生物们都知道了他们这支车队不好惹。
这算不算福祸相依呢？
因为一路畅通，十九号的夜晚，战术小队到达新的临时营地时，已经沿着既定路线前进了四百多公里。往北不到六十公里，便是泥石流频发的旧时驮马古道。过了驮马古道，便是翻越了秦山的中央山脉，随后大家就得换上防核服。
从那儿开始，才算正式进入核区！
曹蕊在琢磨河乐谷。得罪了蓝白旗帜，曹蕊虽然万般不愿，可这事儿总得有个交代。她知道河乐谷是秦山地区遗留民的中心。若是以往，曹大小姐根本懒得看一眼，但现在嘛……她很确信河乐谷是蓝白旗帜的地盘！
没有他们的组织和支持，一群闲散的遗留民是无法聚集在一起生活的。
战术小队明天得通过驮马古道，这将是一路上最危险的时刻。不仅因为古道本身狭长危险，也因为那里是一个伏击的好战场。如果蓝白旗帜还要动手，一定就在驮马古道！
可如果对方真在驮马古道动手，曹蕊可是只有哭的份了！
无论如何，自己和蓝白旗帜的纠葛都得赶紧结束，今晚就得结束！不就是死了几个人吗？至于折腾到现在吗？
曹蕊决定亲自去一趟河乐谷，去找蓝白旗帜的人谈谈。
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通过谈判解决的。之前没谈妥，都是因为王聪那个混蛋不懂得谈判，连个少年都搞不定！她既然亲自出马，一切都会改变！她觉得自己不仅能让蓝白旗帜收手，没准还能搭上什么关系。蓝白旗帜实力强大，若是她能多出一个朋友……
曹蕊信心满满。如果有必要，她可以开出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曹蕊敲了敲2号机甲运输车，郑少尉拉下车窗，向她行了个军礼。运输车里，各种响声随着震颤的工具起伏不定，火光闪烁。郑少尉戴着安全帽和护目镜，满头大汗，手里还拎着一个喷枪，看起来像个建筑工人。
她正在和卷毛林大师修理‘云式’。
曹蕊问：“怎么样了？”
郑少尉言简意赅，“左腿的动力系统修好了，驾驶舱的装甲也没问题，武器系统还在调试。”
曹蕊嘟囔着嘴，“之后还得整机检查一次？”
“是的。”
“还要多久？”
郑少尉扭头小声问了林大师，然后回答：“四个小时。”
曹蕊摇头，“太久了，等不了。半小时后，你得跟我出去一趟。”
林大师的卷毛大脸猛地凑到窗前，双眼都瞪圆了，“带‘追击者’去。”
曹蕊耸耸肩，“我得让他留下来，防着那个莫名其妙的黑袍人。要是他又来把你们所有人都放倒了怎么办？”
林大师心中发毛，警惕的瞄了一眼车外青黑色的森林，“他为什么还要来？”
林大师的承受能力超强，但这不代表她不会害怕。
曹蕊幽幽地说：“我哪儿知道为什么？没准儿人家就喜欢把人放倒然后大摇大摆在营地里闲逛呢？没准儿有人就是喜欢和曹彬聊天扯淡呢？碰上这样的贱人，你能怎么办？‘云式’不擅长单挑，留在这儿用处不大。”
卷毛大姐非常恼火，“你的那台‘追击者’是个傻帽，留下来也没用！”
曹蕊撇撇嘴，“这话你得跟林强说。”
“哼！‘浣熊’问题多多，千万不要轻易动手！”
“你以为我要用两架机甲去攻打河乐谷吗？”曹蕊叹了口气，“林大师，在你眼里，我真这么蠢？”
“嘿嘿，真想听答案？”
“算了不听了。”
“我若是将军，早被你们兄妹气哭了。”
“说了我不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