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狭路相逢
抵押？
一个遗留区的少年能有什么好东西？
算了，满足一个少年的自尊心花不了多少时间。
大头少年的家位于长街西侧的一间小院落里。小院门口挂着一个‘长租’的红色灯笼，在幽暗的小巷中颇为醒目。院内有三栋规格一致的水泥小楼，呈品字形排列，每栋小楼只有两层高，每层四间房，一看就知道是穷人租住的那种集体居民区。
少年上楼去取抵押品，赵桐独自在楼下等着。刚过八点，长街上尚是人声鼎沸，和长街相距不过两百米的这间小院，却已经罕有声响。
它们就像是两个毫无关联的地方。
在这孤零零的山中小城，夜晚似乎都来得更早一些。
赵桐把这个少年捡回城，的确是临时起意；但在街边再次相逢，让老学究出面作保时，就不是心血来潮了。在装备铺门口旁观时，老学究告诉他，这个少年前几天才刚搬来河乐谷，据说是因为家中长辈被联邦军人杀了。
老学究没有细说其中的原委，但赵桐马上就猜到了几分。
联邦军人？
多半和曹蕊的战术小队与遗留民发生的那次冲突有关。赵桐离开祁阳之前，从程天玩那儿知道了一点点细节。
难怪少年和她一起回河乐谷时，曾说家中遭了变故。
既然是和第二军团有关的事情，赵桐便有了掺和的念头。既然ai事务局严禁她插手军事局的97003a行动事件，那她也不介意偷偷使个坏！
联邦人，边商，南亚联邦，朱老二，修理铺……事物之间隐约有一条线索。不过，这条线索上附身的是财富和利益，没有任何一点是赵桐喜欢的东西，就连老学究透露消息的这种方式，赵桐也不喜欢。
朱老二在秦山找到了矿，据为己有。虽说大家都是蓝白旗帜的人，但老学究肯定没能分到一杯羹。所以他很生气。
谁会发现不了老学究的不满和挑拨？
想到这儿，赵桐不由冷笑。嘿嘿，居然敢拿我当枪使，白痴！我只是路过这儿，对于你们之间的勾心斗角，我可是半点儿兴趣都没有！
此时少年从楼梯上三两步跳下来，凑到赵桐身旁，神神秘秘地递上一个黑色的盒子。赵桐本打算拿了盒子就走——反正她对少年的抵押品毫无兴趣——可拿到盒子，感觉到盒子沉甸甸的分量，她不禁有些诧异。
里面装的肯定不是金银珠宝之类的无聊玩意儿。
看出了赵桐的疑惑，大头少年黯然说道：“是爸爸留给我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他说这个东西很贵重，比我家所有的东西都贵重！”
一定值你帮我垫的钱！
少年把钥匙递给她时颇为不舍。赵桐仔细看了看足有半个平板大小的金属盒子，盒子上有一把老式的小锁。她有些诧异，全金属盒子？没有用电磁锁？
“这个盒子……很多年了？”
“对，十多年前就有了。十几年前，我还没出生呢！听说我爸年轻时是个采矿工人，盒子里的东西，就是他在北边采矿时找到的。”
“为什么不去联邦生活？”
少年有些诧异，“联邦？河乐谷很好呀，为什么要去联邦生活？”
赵桐马上意识到自己不该问这个愚蠢的问题。提到联邦时，自己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仿佛遗留区是低等人的聚集地，联邦才是真正的人类世界。
自从在祁阳见过那位沉静如海的老夫人，她便明白，遗留区和蓝白旗帜远比自己想象中的复杂！
“很好。三天内，去找老学究还钱，他会把盒子还给你。”
“喂！”眼看赵桐要走，少年叫住她，“你说的话……‘向导的酬劳’，还算
数吗？”
“算。”
“我知道你不等老马他们三个的原因了！”话虽如此，少年其实很不自信，“会不会是你让黑熊去找他们几个？黑熊很听你的话……也许，他们已经被黑熊吃了？”
赵桐哑然失笑，“我看起来像兽神？”
少年摇头。她这么美，就算是神，也不该是兽神。
赵桐飘然而去。
少年扑通扑通的心突然跌落，他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蠢爆了！
原来自己只是想和这个神秘女人多说几句话呀！
回到小院，赵桐钻进二楼的书房，拉上窗帘，将金属盒子放在书桌上。
小时候，她常和老师玩一个游戏。她们每人准备三件物品，分别装进三个一模一样的纸盒中，请对方从中三选一，看看选中的物品会是什么。
在她准备的三个盒子里，老师总能选中最有价值，或是最强的那个物品；但在老师准备的三个盒子里，赵桐总是会选中那个最奇怪、最无用的东西！
每到这个时候，赵桐就会愤怒，会生气，会失望再后来，她就习惯了。
现在，没有人再陪着自己三选一了。
赵桐穿上防核服，戴上面罩。
个人助手扫描了这个盒子，它是由高强度的铁磁材料制成，这种材料屏蔽电磁；盒子的材质中还含有铅元素，铅是防辐射金属。
难道盒子里装的东西既有电磁效应，也有放射性？
赵桐想要打开看看，当然是因为个人智能助手探测后的结果令她好奇，也是因为大头少年说过，这个盒子来自北边的矿地。这令她想起了晚上看见过的挖矿机器人和运输车。
朱老二的人似乎也在北边挖矿。
盒子里的东西，会不会就是朱老二正在挖的东西？
要想在秦山找到王聪，还得抢在山下先生之前，自己多半还得指望这位朱二先生。既然早晚要和对方打交道，不妨先做点儿功课。
赵桐打开小锁，盒子里还装着一个稍小一点的盒子，材质与外盒大致相同，只是几乎不含铅的成分。内里的小盒子再一次屏蔽了电磁效应，看来，盒子里的东西电磁效应相当强，非得多重隔离才行。
打开内里的小盒子，黄色的光晕骤然出现在眼前，像水银一般流动！而后，这缕黄光缓缓收敛，像一团靠近了灯光的萤火虫，渐渐暗淡。
这是一块不足拳头大小的淡黄色矿石。
矿石表面似乎有一些淡淡的黄色晶体，刚才的光晕正是来自于此。白色的灯光下，矿石依然有黄芒闪烁。它正在产生严重的磁场干扰。个人智能助手的虚拟画面在矿石的干扰下不段闪烁，但它依旧在执行一道道扫描和检测程序。
很快，个人助手提示检测完成，矿石有一些放射性。赵桐重新将矿石塞回小盒锁上，那种令人不快的磁场干扰顿时消失了。
个人智能助手仿佛也松了口气，“初步分析，我认为它有可能是一颗新晶。”
‘新晶’矿石？！
赵桐不由摇头，“你开玩笑吗？科学局早就说过，新晶是一群无良科学家骗钱的把戏！你竟然觉得我找到了一颗新晶？！”
个人智能助手永远很认真，“当然。如果从频谱和材料分析，根据数据比对，它和‘新晶’的数据完全一致。所以我认为它可能是新晶。”
“你哪来的数据？”
“就是你刚才说的无良科学家的数据。”
五十年前，人类与机器人的大战终结于大规模的核爆。核辐射改变了全世界的生态环境，但核辐射不会改变元素本身，这是科学家们早已公认的结论。因为核辐射不过是高速电子流，能够击穿很多金属，让这些金属遭到核污染，携带少
量放射性，但也仅此而已。
但这个坚信不疑的科学理论，却遭到一些反常现象的挑战。
十几年前，秦山北部地区的电磁干扰突然增强，以至于运输舰都难以安全通过！西大洋联邦认为这种强烈的电磁干扰来自核区的机器人。所以联邦不得不主动放弃了这个地区的安全城和农业区，将防核线布置在秦山沿线。
联邦认为问题来自核区，可有些科学家不这么觉得。在几家财团的支持下，几位科学家在秦山南北寻找多年，终于找到了一块前所未见的物质元素！
他们将其命名为‘新晶’。
科学家们认为这种元素有极强的电磁效应，正是它们导致了秦山的电磁干扰。但这种‘新晶’的电磁效应同样是无与伦比的优势。如果能将这种新的元素提取出来，和其他的金属制成合金，有可能拥有比钛合金更好的强度和韧性，甚至可以自带电磁效应！无论是用作航空材料，还是机甲的材料，都会远胜于现在的所有材料！
然后他们就成了科学局所说的无良科学家。
这个星球上还有全新的元素吗？
当然不可能有！
所以新晶的传闻便成了当年的十大搞笑科学新闻之一，第二年就再也没人提过了。毕竟，每年都有最新的搞笑段子，谁还管去年发生了什么？
现在，个人智能助手竟说眼前这颗石头就是传说中‘新晶’矿石！而且与那些无良科学家的数据对比之后，它认为这颗新晶纯度之高，是有记录以来的最高水准！
赵桐有些啼笑皆非。
个人智能助手偶尔也会变身智障助手，给她的生活提供一些快乐。
她把矿石重新包好，打算找个时间让老学究送还给大头少年，这件事情就到此结束吧！
最重要的事情是和程天玩联系，和张一楠联系。既然张一楠主动联系了自己，那她和张一楠的关系肯定已经被局里发现了。如果他们问起，自己该怎么回答呢？
若是把智能交换芯片的事情说出去，张一楠恐怕会有大麻烦。
自己怎么也得保护她啊！
得想办法撒谎才行，还好，赵桐一向不喜欢处长和山下等人，撒谎时一点儿也不需要做心理建设。
张一楠就出现在虚拟画面时显得有些疲惫。见赵桐面色如常，张一楠气呼呼的说：“原来你没死呀。”
真是独特的问候。
赵桐冷哼一声，“不是很容易。”
“你这院子不错呀，有树有水。”
“凑合，河乐谷有很多这样的屋子，虽然简陋，胜在山谷里别有一番风味。”
“河乐谷？”
“不错，秦山中央山脉以南三百公里的河乐谷。”赵桐眨了眨眼，“作为我的私人科学顾问，你是个地理白痴，我能理解。”
张一楠何等聪明，马上明白了赵桐的意思，知道该顺着话往下说，“虽然你用了很多零食收买我，但是……我很贵的，没几个人能请得动我这个级别的科学顾问。”
赵桐耸耸肩，“懂。你有没有办法找到那条尾巴？”
“你知道它是谁？”
“当然，跟着王聪的自然是那个战斗机器人。”
张一楠冷哼，“找到了又怎么样？你能抓住它吗？在安全城里，你拿它没办法；到了遗留区，你就更不是对手了。你要是被一掌拍死了，我不就少了个跑腿的吗？”
赵桐摇了摇头，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自从离开东方安全城，她便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经历某种改变，自己的身体机能越来越强大！
她和往日一样练习，一样的呼吸，一样的锤炼自己，但她很确定现在的进步绝不正常！但她完全不明白这种进步的原因！
一拳重
创那头变异黑熊的一瞬间，她更加印证了这种疯狂的进步！
那头黑熊的战斗值直奔三十，可连她的一拳都接不下！
所以现在的赵桐信心空前强大！
“我会一巴掌拍死它的，放心。”
张一楠沉默片刻，两个女孩隔着千山万水，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心意。终于，张一楠点了点头。
“给我几分钟时间。”
这一次等待，赵桐很有耐心。窗外的水杉树上，挂着两只慢吞吞的瓢虫；老学究又偷偷出门了，不知道他搞什么鬼，但现在她已清楚，老学究肯定不是个废物；七间院落之外的那栋四层建筑楼顶，有一个人正在监视自己，她猜测那是个蓝白旗帜的人……
她的感知在不断蔓延，不断延伸，方圆数百米内的一切，她都了如指掌！
她隐隐有一种感觉：我在掌控着这片小小的区域，我是这片空间里的神灵！
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赵桐面前缓缓开启，原来，这才是顶尖格斗家的感知！
她睁开眼睛时，张一楠也同时望向她，“河乐谷？”
赵桐点了点头，“河乐谷。”
“河乐谷有好些个能正常使用的通讯塔？”
“当然，这里并不荒凉，就像一个联邦农业区的中心，或者一个小型的安全城，什么都有。”
张一楠有些忧虑，“高个儿姑娘，我可能搞砸了。”
赵桐缓缓点头，突然涌起了一阵强烈的不安，以及……兴奋。
“没有人能未卜先知，所以你不能现在就说砸了。”
“不，以后你就会知道了，有些事情是可以预见的。刚才，我激活了王聪的邮箱，而且让它跳转到你现在的网络地址上。”
看到赵桐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张一楠苦笑道：“没错。此刻，在有心人看来，我正在跟王聪说话。真巧，还真有一个有心人，他一直在盯着王聪的邮箱。现在，他正在攻破我设置的防火墙。我设置了十二次网络跳转，他已经跳到第七次了。最多三分钟，他就能通过所有的跳转，找到你现在的网络位置，然后锁定你的物理位置！”
“然后？”
“他是个计算机高手，顶尖的高手。你猜什么样的计算机高手在监控王聪的邮箱，努力的寻找他？”
赵桐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既然不是ai事务局的同僚，那就是战斗机器人！”
“我用你的地址，当然是因为只有这个地址才有可能让对方信以为真。”
“懂。”
张一楠撑着下巴，有些惆怅，“他是高手，我也不差。在他攻破我设置的重重障碍时，我也得到了足够的时间，尝试定位他的物理地址。”
赵桐只觉眼前一亮，不知怎么，她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张一楠撇撇嘴，“猜猜他在哪儿？”
“不猜。”
“推开你的窗子，附近是不是有个通讯塔？”
不用推窗，赵桐就看见了北面一公里处那座红光和白光隐隐闪烁的通讯塔。在她内心深处，那种奇异的感觉已经完全无法抑制！
“他已经攻破了第十一个网关，再有半分钟，他就能找到你的物理地址，你们就要见面了！不对，不止半分钟！他跑过去找你还得花点儿时间！机器人跑一公里需要多长时间？”
赵桐猛地站起来，“它在河乐谷？！”
“岂止，你们在共用一座通讯塔！”
战斗机器人在河乐谷！
仿佛黑暗中有几点火星闪烁，突然刺破了夜幕！赵桐突然醒悟，没错，机器人既然能够在数百万人类生活的东方市藏身，自然也能在数千人的河乐谷隐匿！在这个网络受限的大山里，没有什么地方比河乐谷更容易获得消息，更利于机器人行动了！
张一
楠很想一巴掌拍死自己，“高个儿姑娘，我是不是玩砸了？”
赵桐大笑，“不，你是最好的私人科学顾问！放心，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
张一楠在虚拟画面消失的一瞬间，赵桐避开远处那个蓝白旗帜监视者的视线，跃出房间，默默站在院墙一角。她将个人助手改成电磁探测模式，视线中瞬间出现数百个亮度不一的点。河乐谷的电磁设备太多了！
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光点在移动，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分辨机器人在哪！
机器人肯定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大概方位和距离！他要想找到自己这个‘王聪’，非得一间屋子又一间屋子地查探不可，自己却可以以静制动，静待对方的到来！
借助树木院墙的阻挡，赵桐无声无息地连续翻过两个小院，在附近一间小院的二楼藏好。
那个监视她的蓝白旗帜成员丝毫没有察觉这些变化。
赵桐隐隐有些兴奋。战斗机器人，上次是你伏击我，这次，该我伏击你了！
她藏身的小楼建筑风格和老学究安排的小院类似，都是木质结构的二层小楼，独门独户。
只是这间小院是一间私人医馆，一点儿也不清净。
小院仅有这一栋主建筑，楼上是医生的卧室和书房，楼下是诊室。小楼西侧还有一栋木质的平房，分为五间病房，此刻有两间病房亮着灯。医生似乎是个脾气暴躁的中老年男子，嗓门跟个破锣似的，脏话比医用术语用得麻利多了。
赵桐在二楼书房藏了两分钟，已经听见医生骂走了两个病人，顺便还把护士和助手骂了一顿。他的助手和护士都是些唯唯诺诺的人，没敢忤逆半句，至于花钱找骂的病人，就更是不敢吱声了。
赵桐本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藏身，可看这医生虽然连战两场，却依旧中气十足；平房的走廊下还坐着好几个等待的病人，看来医生还能骂上好几场，她不由有些烦躁。
在她的虚拟屏幕上，代表电磁设备的大多数光标已被她识别后排除。画面中只剩下十几个光标，其中又以五、六个朝她所在的方位移动的光标最值得关注，未知的战斗机器人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赵桐全身放松，就像一个在书房里学习的普通人。这样一来，就算机器人扫描到了她，也会当做一个普通女性排除。赵桐专注于倾听身体深处的每一次震动，一点儿也不像个冷酷无情的伏击者。
从东方安全城的那间普通民宅，到混乱的秦山，再到河乐谷的小巷，我们终于要再见了！
共有三个光点缓缓向老学究的小院接近，彼此相聚不过百米。
哪个是战斗机器人？
她认出其中一个是一辆动力车，因为这辆动力车正巧从医馆门前经过。另外两个光点，一个在缓缓靠近自己医馆，另一个却突然去了南面。
赵桐起先有点恍惚，然后她猛地意识到了问题在哪：这个去南面的光点是笔直过去的！
南面那么多院落阻挡，它怎么能做到笔直过去？！是机甲？不可能，机甲的动静太大了！是无人机？不可能，无人机没有这么强的电磁感应！
她拉开窗帘，往南面看了一眼。那里有一栋四层小楼，楼顶有一个蓝白旗帜的监视者，负责监视自己赵桐突然明白了，笔直往南的光点正是机器人！
机器人发现那里有个正在监视小院的人类！
机器人误以为那才是真正的敌人！
赵桐一跃而起，沿着平房房顶狂奔，瞬间消失在医馆小院！院中的医生和助手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已从头顶飘过。
火爆医生反应神速，骂功惊人：“上房揭瓦！抓小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