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茶茶的秘密
早上七点钟的时候，这场台风的尾巴终于离开了大陆。大雨还没停，雨幕让一切都变得白茫茫的，一两百米内还能分辨，再远，就什么也看不清了。这样的糟糕天气里，没人会来海边自讨苦吃。
但偏偏有人来了。
无人的海边农业用道上出现了一辆银色的汽车。汽车慢吞吞的靠近海边那座孤零零的废弃灯塔。在距离灯塔还有一百米的地方，汽车开始减速，越来越慢。最终，这辆满是泥泞的破车像一只脏兮兮的水鸭子，挪到了灯塔旁。
从车里跳出来一个披着雨衣的人，他小心翼翼钻进灯塔，看见缩在墙角的那人，不由松了口气。
躲在墙角的正是王聪。见来人紧张兮兮，他翻了个白眼，“收起枪吧，知道是你，要不你进不了灯塔。”
那人摘下雨衣头罩，正是花杰。他仔细检查了一遍四周，这才上前查看王聪的肩伤，“还好，没死就行。”
花杰吃力地将王聪扶起来，却发现根本扶不动，“你怎么这么沉？！”
“没见我背了个包？你拎包，我自己能行。”
花杰用尽全力也没能将那个黑色便携包架肩上，只能拖着走。这玩意儿如此沉，以至于他已经不想知道里面装的到底是个什么鬼了。
离开灯塔时，王聪小心翼翼，“确定没有人跟踪你？”
“靠，在你眼里我现在是个十足的蠢货吗？”
王聪还了个笑脸。坦白说，看你前几天的样子，只知道跟在茶茶屁股后头，谁不把你当蠢货？
他懒得和花杰较劲，冒雨钻进车里。两个小时之前，通知莫先生让花杰来接人的时候，他已经交代了要用哪些东西。此刻，车上的医疗箱工具齐全，不仅能清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缝合，消炎，固定，连微创手术都能做。处理满身的伤痕足足花去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期间除了惨叫连连，鄙视花杰动手不知轻重，王聪也听说了昨晚花杰在‘豹’的糟糕经历。
王聪和茶茶约好的条件是允许她和花杰见面，但ai事务局派来光州的那个高层必须在场，说是只有这样，花杰才能放宽心。茶茶一口应允。然而，现在大家都知道了，茶茶根本没有将花杰的事情告诉上司。所以，昨晚出现在‘豹’的只有茶茶。
“既然是这样，你们这会儿是不是已经把人绑走了？莫先生的手下干这种事很擅长。”王聪咬着一片绷带，含糊不清地说话，任由花杰给他在背上喷治伤剂和冰雾。
见花杰没说话，他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没成？”
花杰没好气地说
：“你们事先也不告诉我，原来整个酒吧都是莫先生的人！”
王聪心中有愧，强辩道：“演戏要做全套，再说，是莫先生这么要求，我也没办法……”
“小子，你有没有搞错，我和他，谁才是你兄弟？！”
王聪撇撇嘴，“行了，都已经这样了。后来呢？出了什么意外？”
花杰沉默片刻，“我不知他们是莫先生的人，所以……我帮茶茶逃走了。”
“啊？！你们打起来了？”王聪一怔，随即摇了摇头，“不对劲，莫先生的手下又不是饭桶。就算有你帮忙，令他们的人束手束脚，也不至于让茶茶跑掉。没有看不起你俩的意思，但莫先生既然准备充分，换了谁也不可能轻松逃脱的！”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问了莫先生，是他故意让茶茶逃走了。抓不到新来的那个高层，只抓茶茶，对他没有任何意义。”花杰稍稍停顿片刻，“但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这个计划是你和莫先生的计划，不是你和我的计划！你骗了我，对不对？”
花杰的语气很平静，但揉捏伤口时多了几分力道，王聪疼得差点晕过去！他知道对方是真的愤怒了，只得努力辩解，“不是这样的！我和他约好，无论怎样都会将茶茶带走。是他失信了！”
“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王聪沉默片刻，“对不起。”
想象中的暴风雨并没有到来，花杰反倒淡然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不过算了，你早就长大了，又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如果还跟以前一样傻乎乎的，那可就惨啦！大家都大了几岁，你有些变化，我也有，没什么奇怪的。”
他说得淡然，但王聪知道，他一点儿也不开心。王聪也很不开心。他很想告诉花杰，那个新来的高层九成九是来抓捕自己的敌人，而且自己在对方眼中无所遁形，所以他才不得不背叛了和花杰的约定，转而和莫先生合作，一切以击败这个追捕者为先。
但王聪什么也不能说。就像两年前的天成之行，很多事情，他只能烂在自己的肚子里。
原来，沉默是另一种疏远。
“你们动手之前，一定有好好谈谈，”王聪不愿意沉默继续蔓延，“有办法说服茶茶吗？”
花杰摇头，王聪觉得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如果有办法，他俩就不会和莫先生的人打起来了。
片刻沉默后，花杰突然问：“王聪，你信任我吗？”
不知为何，这话令王聪特别生气，“废话！要不我联系莫先生之后，为什么坚持要你来救命？来的若是其他人，怕是会要了
我的命！”
“以前，我和老魏可是骗过你一次。那次可把你骗惨了。”
“那不怪你，其实也不怪老魏，甚至不能怪……黎芮。”王聪早已将那时候的事情翻来覆去想过无数遍。想得越多，他就越是觉得，那是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也许在自己出生时就已经成为了必然，甚至在更久以前，在黎芮和她的战友们踏上战舰，奔赴天成市的那一刻，自己的命运就已注定。“以前，我觉得一件事情就像机甲上的一条线路，总是有头有尾，有因有果，一定是能捋清楚的。后来我才发现，我们的经历可能只是一条线路上的一小段。我们能看见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没头没尾，看不见因，也看不见果。我们都是无知的，怎么能怪别人呢？”
“哎呀，我随口一问，你还认真了。行了吧你！”花杰露出了笑容，“我不懂什么因果。只是个差事嘛，当时一点儿负罪感都没有，反而还觉得挺好玩的。而且那趟差事也轻松，就是去找你说说话，偶尔按你妈妈的吩咐做事……”
“她不是我妈。”
“对，不是。反正就是很轻松，觉得老魏对我真够意思，给了个这么好的活儿……如果不是后面又出了那么多事情……”
王聪默默向他竖了个中指，懒得说话。
我说不介意也就算了，你自鸣得意就不行！
“谁还没被骗过呀，对吧？好歹我既没骗你的钱，也没骗你的肉体，在骗子当中算是厚道的了。行了，把干净衣服换上，然后我们就出发，”花杰回到驾驶位坐好，他的手轻轻敲打方向盘，欲言又止，“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骗了你。”
王聪叹了口气，“咱们是要在这儿开骗子表彰大会，把咱俩谁骗过谁的全整明白了才行吗？”
这话并没有令花杰发笑。要想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似乎很令花杰难受。他憋了好一阵子，才悻悻说道：“其实……茶茶不喜欢我。”
我呸！这算什么？难道我自己看不出来吗？
花杰呐呐地说：“我要把她拐走，也不是因为喜欢她。我不喜欢她，至少不是那种‘喜欢’。”
王聪顿时愣住了，你不喜欢她？可之前无论怎么看你都是喜欢她的呀？他使劲儿揉了揉眉心，折腾了整晚，他现在有些糊涂。
“什么意思？我好像听得懂你在说什么，可仔细一想，又完全没懂。”
如果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要装做喜欢她呢？
“这是个好问题！”花杰向他伸出了大拇指，“其实，茶茶原本不姓田，田是母姓。”
王聪还是
没明白，“搞什么鬼？你跟她妈有关系？”
“有关系……屁，没关系！”花杰扯扯嘴，“有妈就有爸，她爸姓魏。”
魏？
我倒是认识一个姓魏的猥琐家伙……
王聪觉得自己肯定怪叫了一声‘我去’，然后他惊慌失措地指着花杰，“不要跟我说她是……”
花杰苦着脸，“很遗憾，是的。”
车内顿时沉默了。雨滴敲打车窗的声音砰砰作响，奇怪，之前声音明明没这么大，也没这么急。王聪只觉得透不过气来，原本安逸的车内像被白色水幕锁住的牢笼，令他浑身不自在。茶茶，老魏，茶茶，老魏，两个人的模样在他脑海里转来转去，好半天，他才气呼呼地说：“这都是搞什么鬼？不会又是骗我的吧？这事儿不能骗人的！”
“骗人的是孙子！老弟，我知道的时候比你还懵！就为了确定这事儿，我偷偷做过三次他俩的dna比对。就算每次的结果都肯定无误，我也还是疑神疑鬼……”
“废话，他俩长得完全不像呀！”
茶茶长相甜美，老魏形容猥琐……这俩怎么能联系起来？
花杰耸耸肩，这叫人怎么回答？
像不像不重要，是不是才重要。
“事情有些复杂，我跟你从头讲起。首先，茶茶父母那一辈的事情，我一点儿也不清楚，只知道茶茶从来没跟老魏一起生活过，茶茶也一直不知道老魏的存在，但老魏是知道她的。五年前寻宝队从光州到东方市之后，老魏私下告诉了我，让我盯着她。”花杰从车载冰箱里掏出一瓶维生素饮料，递给王聪，“缓缓神。茶茶出生之后一直跟着她妈妈在东方市生活。五年前，她还不到二十岁，正在东方市的公民大学读书。我小心查了一遍她的人际关系，发现她已经被ai事务局秘密招募了。”
王聪一惊，“那么早？不对，ai事务局的身份审查呢？老魏在她的档案里是个污点吧？她怎么通过审查的？”
花杰眼神微动，“你知道老魏的过去？”
王聪耸耸肩，“军队强制退役，应该不算多光彩吧。拉起一支寻宝队，黑心事儿他肯定也没少干。”
“没错。不过恰恰相反，就是因为老魏，茶茶才有机会进ai事务局！”花杰白了他一眼，一副你小子还是太嫩的表情，“ai事务局的招募部门有一个特殊条款。他们会持续招募具有反联邦倾向的危险分子的家属，耐心培养。在某些关键时刻，他们就多了一张能打的牌，明白？”
王聪扯扯嘴，“高级玩家。”
“可不，这些‘专业人士
’狡猾着呢！”
“所以茶茶被招募，然后呢？”
“茶茶和ai事务局有了关联，原本就不想打搅她的老魏当然更不会和她有联系了。”花杰苦笑道，“反正茶茶什么都不知道，过得也挺好。在东方市那几年，我的工作就是给两个人当保姆，一个是你，一个就是茶茶。等到老魏和你一去不回，我反正也没其它事情可以做，又想着老魏的嘱托，干脆领了一份ai事务局的钱，从最底层的外勤干起。至少茶茶还在这儿，对吧？”
那些看起来有些愚蠢的喜欢和笑容背后，原来是一个普通人的承诺呀。
王聪举起手中的饮料，“敬你一杯。”
花杰笑了笑，王聪这才发现，昔日的玉面小郎君，眼角已有皱纹爬上来。
“照你这么说，茶茶一直不知道老魏的存在。她现在依然不知道自己和老魏的关系吗？”
“如果她一直什么都不知道，事情反倒简单了，”花杰重重叹了口气，面色古怪，“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偏偏在上个月初的时候知道了！她不仅知道了老魏是她的生父，还知道我以前正是老魏的手下！”
王聪觉得脑子有点儿乱，茶茶知道了？一个月前？太巧！既然茶茶什么都知道，那花杰想要说服她离开ai事务局，岂不是容易了很多？
“笨蛋！明明是更难了好吗？！正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老爹是老魏，是ai事务局黑名单上的人，是个名声不好的寻宝队老大，她现在才会这么拼，玩命也要把新晶抢走！”花杰吐沫横飞，气愤难平，“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别人忘记她是老魏的女儿，才能获得其他人的尊重，特别是狗屁ai事务局的尊重！这个蠢女人，她只盼着和老魏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要是敢提起老魏，她马上就能翻脸！”
王聪哑然，原来自己完全想错了方向。哪有那么多父慈子孝，有的只是形同陌路，只是恩怨两清。等花杰情绪平缓了一点，王聪才敢开口，“现在新晶没了，她会不会就此收手，老老实实回东方市？”
花杰悻悻地说：“我让她离开ai事务局，她不肯；让她回东方市安心待办公室里，她也不肯。她现在只想找那个机器人，她要立功！不知死活！”
王聪叹了口气，怎么在光州遇见的每个女人都这么疯疯癫癫的？吴昊是个疯子，阿缇雅没好多少，茶茶看来也不正常。
他心中一动，“你加入ai事务局，是为了保护她。以后怎么办？还继续保护她吗？”
“关我屁事，让这个蠢女人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