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告别
见王聪终于有了兴致，小机器人快活地蹦了蹦，这才得意洋洋地说：“首先，我分析了你收到的那几封指导邮件，和江海的比赛视频做了比对。”
“然后？”
“作战风格七成相似。他没有骗你，指点你的人，的确就是他。”
“如果这也算重要结论，那你这些天还真是成果惊人。”
小机器人有些无奈，眼珠一转，它又说道：“我分析了你给我的所有关于莫声的信息，只有两个推测：他还会和库图佐夫继续寻找新晶；他和军队的关系不错，‘狼牙’的实力也许没有被ai事务局削弱多少。”
“军队？”
十六师的那个潮男上尉说过，光州的寻宝队大多是第四军团的附庸……
“不是因为潮男上尉。东九路枪击案发生之前，有个执勤的老警察发现了异常人物出现，但率先出现控场的是十六师的人。别忘了那辆黑色的可疑军车。”
王聪沉默片刻，“军队里有‘真实的人类’的人，他们在帮莫声。果然，是莫声害死了花杰。”
“是的！所以你得起来，继续训练，继续变强！只有变得更强大，你才能打败他！”
王聪摇了摇头，“白痴，你还没明白，我要打败他，和我现在要做什么，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我就是什么也不想干。麻烦你老老实实躲在床底，然后闭嘴。别再试着理解人类的情感了，它不是你用几个简单的标签就能定义的。”
因为，我自己都不理解自己的情感呀！
等到小机器人老老实实钻进床底，王聪突然睁大了耳朵。
有人来了。
一个他等了很多天的人。
看见竹椅上的阿缇雅，茶茶微微一惊。没有预想中的大打出手，甚至连疑问都没有，茶茶就在另一张竹椅上坐下。
她看起来像是突然老了十岁，不仅仅是因为穿了一套黑色的衣服，有些乱的头发，更因为眼睛。以前，她的眼睛总是有光彩的。不管是开心，思索，意气风发，又或高度紧张时，她眼睛里的光彩总是在不断跳跃。现在，那双黑色的眼睛就像山间深锏，一潭死水，什么也看不清了。
“他呢？”
阿缇雅朝屋内指了指，“十五天没出来了。”
“你们亲眼看见了？”
阿缇雅点点头，我们就在花杰被杀的现场。虽然早就想过见到茶茶的时候应该如何将她暴揍一顿出气，可真到了见面的时候，她又下不了手。她握了握拳头，唉，女人，一个比我更惨的女人。
茶茶摇了摇头
，苦笑道：“我应该去的。如果当时我在那儿，一定不会这样。”
阿缇雅叹了口气，这话让我怎么接？
“我去叫他。”
“不，不用。如果他想见我，我们早就已经见了。”
房间里依旧没有动静。
那里也是一池深潭。
“选择加入局里的时候，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死的准备。可死亡到来的时候，那是完全不一样的。”阳光从杉树树梢里钻出来，洒在茶茶脸上，留下斑驳的影子，“阿缇雅，那天在海务学校附近，你躺在地上等死的时候，其实我很佩服你。你比我勇敢，你们都比我勇敢。”
阿缇雅强笑道：“别以为现在夸了我，以后我就不打你了。”
茶茶想笑，然而笑得却很苦，“我明天清晨回东方市，也许不会再来光州了。花杰的尸体会一并带走，如果没有意外，他会葬在南山区的浅桥公墓，那里依山傍水，是个好地方。‘狼牙’和‘探路者’，以及‘真实的人类’，包括那颗新晶，图灵的死，我们已经有了结论，剩下的事情，会交给光州分局的人善后。”
看了一眼阿缇雅，她淡淡的说：“库图佐夫没抓到，你的通缉令暂时还不会撤。”
阿缇雅耸耸肩，“无所谓，反正这会儿也没人顾得上抓我。”
“可花杰的死，我始终还有疑惑，”茶茶稍稍大了些声音，希望某人能听见，“我看过所有的现场画面，全息，非全息，什么都有。有两点始终想不明白。首先，花杰只是使用了假的id卡，为什么要强行冲关呢？他那么聪明的人，当然知道伪造id卡是有办法脱身的，而且我也会帮忙。再者，就算他冲关了，警察们为什么要开枪呢？我问过警察，他们说是花杰先开了枪。可是没道理呀！花杰为什么要首先开枪呢？他这样明明是在找死呀！”
阿缇雅心想，这女人怕是着了魔。一件事情中只要有一点点的不合理，在有心人眼里就会放大，变成拔不掉的刺。再者，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的确有古怪之处，可我们已经亲眼见到他死了，你还能怎么办？难道多想一想他就能活过来吗？
“当然，我纠结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茶茶正要离开，王聪突然出现在身后大喊：“茶茶！”
茶茶身影一震，没有回头。她不想让王聪看见她夺眶而出的泪水。
“茶茶，对不起，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做到。”
见茶茶用力摇头，王聪低声说：“茶茶，
将来要是不想在待在ai事务局了，就来这儿吧。看店的老头儿姓罗，虽然他总是说自己老了，很快就会死掉，但我看他还能再挺个三十年。”
说着说着王聪也笑了，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擦去泪水，“他什么都知道，他会安顿你的。无论寒暑，无论日夜，无论三年五年，还是十年二十年之后，这里永远欢迎你。”
“这里原本就是属于你的，茶茶。”
茶茶微微一怔，恍然大悟。她用力点头，擦去泪水，装作潇洒地挥了挥手，从视线里消失了。
茶茶离开，是最好的结局。王聪心想，花杰的仇，理应由我来承担。茶茶不应该再牵扯其中了，她受够了苦，她应该获得平静而幸福的生活。
阿缇雅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躺在竹椅上闭目养神，等着王聪来找自己。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被人看见自己脆弱的时候，这点儿心思她还是明白的。
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无视自己，自顾自的回了房间！
阿缇雅急了，“好不容易出来了，还要躲吗？赏脸说几句？”
王聪没好气地说：“你这几天说得还不够多吗？”
“哼，就知道你在装睡。张天野，你整天在屋子里舒舒服服躺着，我可就惨了。作为一个伤员，我却不得不整天照顾某人……”
王聪耸耸肩，“哎哎哎，打住！如果每天进屋说话骚扰我也算是照顾，那还是免了。”
阿缇雅眨了眨眼，“还再生我的气？还怪我剪头发误了时间？”
王聪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不是任何人的错。
阿缇雅松了口气，“我需要一张新的id卡，但我在‘探路者’时不负责这些事情，没有路子。你有没有？”
王聪回头看了她一眼，“我可以推荐你去一个地方，一个不需要id卡的地方，很安全的地方。不过，去了就得待一阵子，就看你乐意不乐意了。”
阿缇雅大笑，“张天野，这么急着把我赶走呀？被我烦够了？去就去，我还会怕吗？！”
四天后，‘大鱼号’的船长室里，王聪和阿缇雅见到了船长白发鬼。
阿缇雅穿着一件无袖的牛仔上衣，露出上臂纷乱的纹身，跨坐在椅子上。她的波西米亚长裙摇摆，棕色的小马靴晃来晃去，怎么看都妖异得很。她嚼着口香糖，对乱糟糟的船长室没发表什么意见，倒是对白发鬼桌上琳琅满目的空酒瓶子很感兴趣，“船长，喝过不少地方的酒嘛。和莫声相比，你的白发又乱又糟，可不如他的
灰头发有型。”
王聪微微皱眉，不仅因为她提起莫声。她这样说话的货色，船长还不得一脚踹下船？
不料白发鬼睁着醉眼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说：“你上过船，对不对？”
阿缇雅耸耸肩，“好眼力，有一年缺钱了，跑过几次福尔明斯克去东洋列岛的航线，前后…三个月吧。”
“东洋列岛哪个港口？”
“西边的几个都去过。”
“福尔明斯克，镇海城。那条航线可不好跑，你也算得上是经验丰富了。我正好缺一个大副，要不要试试？”
这下轮到王聪傻眼了。
大副？船长，你现在是醒着的吗？
阿缇雅，你不会当真了吧？
不料阿缇雅伸出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数，“单人大号船舱，薪水按月发，准许我佩戴武器，给我办一张id卡……还有，我很喜欢发脾气的，你得给我发火的机会。”
白发鬼举起酒杯，“成交。”
王聪摸了摸额头，这样也行？这可是大副呀！怎么随便来个人就能做大副了？！
没人在乎他的想法，白发鬼想问的是另一个问题，“你呢？”
王聪愣了愣，这才明白白发鬼是在问自己要不要回‘大鱼号’。
难道回来继续做电工？
阿缇雅冷哼一声，撇过脸去。王聪要不要上船，她才不在乎呢。只是她的小耳朵却竖起来，自然在关注王聪的一举一动。
王聪摇了摇头，笑着说：“暂时还不行，也许以后就可以了。”
阿缇雅暗暗叹了口气，突然有些许失落。
夜深人静，回寄存店的路上，阿缇雅独自走在前面，步履轻快。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笑着说：“张天野，把我赶走，你开心啦？”
此时他们正在小目河的一座小桥上。王聪停下脚步，望向寂静的河流，“阿缇雅，还记得这儿吗？我们就是在这儿遇见了那个试着觉醒的女机器人。我一直记得新晶燃烧的时候，那跳动的黄色火焰。”
阿缇雅微微一怔，不觉打了个寒颤。她当然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瞬间，记得那炙热的光芒，记得那个女机器人几乎无敌的英姿，那是超越了认知的难忘时刻。
“一切都是从新晶开始的，而关于新晶的第一次争端，是在南洋发生的。”王聪沉思片刻，“库图佐夫虽然失踪了，可他不会放弃寻找新晶。去南洋，也许你会有机会找到他。”
阿缇雅微微一怔，“因为这个，所以你才推荐我去‘大鱼号’？”
“嗯。不过，‘大鱼号’是‘大鱼
号’，你是你。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但别把‘大鱼号’和船长牵扯进去。”
阿缇雅摇了摇头，她的眼睛里有一片晶莹的微光，“你希望我去找库图佐夫？”
王聪犹豫片刻，“阿缇雅，记得在710农庄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们难得在屋顶聊天。当时，你希望我放弃去天狼星，别找新晶。我说，你既然不喜欢安娜，不希望跟着她一起沉下去，那就走吧，离开‘探路者’。你拒绝了，你说你走不了，还说我什么都不懂。的确，那时候的我什么都不懂。现在才知道，原来你……喜欢库图佐夫？”
见阿缇雅撇过脸去，王聪不由也有结结巴巴，“我……我以前在机修店做学徒，后来四处逃命，除了努力变强保护自己，其实很多事情……是不太懂的。直到最近，我才知道了什么是喜欢。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时间会变得很快，会觉得一切都过去得太快了，快得自己什么也抓不住。那种焦急和无力的感觉……太糟糕了。你也有些心慌意乱，是吗？”
阿缇雅沉默了很久，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不知道在犹豫什么，“‘探路者’已经不存在了，我不欠库图佐夫什么。就算我不去找他，其实也没什么的。”
王聪微微摇头，“你真这么想吗？”
阿缇雅纵身跳下小桥，王聪一愣，却见阿缇雅又从水中钻出来，跃回桥面。她的脸上湿淋淋的，全是水，一半河水，一半泪水。
“张天野，对不起。我应该陪着你的，我欠你的……”眼泪喷涌而出，阿缇雅却没有擦拭，“我知道库图佐夫和莫先生是什么人，他们并不在乎我的死活。如果不是你反复坚持，莫先生不会冒险救我的。可是…可是十三岁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他了。就算他不在乎我，扔下我，我也还是喜欢他……”
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王聪脱下薄外套，披在她身上。他小声告诉她，“你不欠我的，也不欠其他人的。阿缇雅，只有善良的人才会这样责怪自己。”
阿缇雅使劲儿抽了抽鼻子，抹了抹脸，有些哭笑不得，“张天野，你还是这么不会安慰人。”
王聪苦笑道：“没错，的确是不会。”
阿缇雅用力抱抱住他，泪水湿透了他的肩膀。半晌，她才小声说：“张天野，我走了。别送我。”
“好，不送。”
“将来你若是要去杀库图佐夫，我会拦着你的。”
“好，你拦着。”
“再见，张天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