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颜舜华准备拐进如意居的时候恰好碰到了她的二姐颜栀,她正对着园子里的杏花作画。
颜栀是二房嫡女,比颜舜华大四岁,这时候是十岁大。她这时挽着袖子,站在特制的桌子前头埋着头画的认真,不时抬头看一眼前头的花。颜舜华不想和她有什么交流,想着从栏下走便是,却不想颜栀眼神却好,不过抬眼就发现了她。
她放下笔,又慢条斯理的把袖子也放下,遮住她白净的手腕,也不过来,就站在桌子前头遥遥问了一句,“三妹妹回来了?今日可是又去见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了?”
颜舜华向来对她装腔作势的样子厌烦的很,可难得她今日有闲情留下来与她来往这么两回,于是便点头,也不说话就看着她。颜栀许是不习惯颜舜华这样看她,咬咬唇忽而一笑,“妹妹可有空?过来帮姐姐看看新作的画如何。”她也不管颜舜华是不是真的过来,自顾自的扭头看自己的画,“旁的不说,便是如意居外的杏花最是美极。”
颜舜华走过去,低头看了,画的却是好极。颜栀向来用功至极,天不亮就爬起来念书的事颜舜华已经听她娘亲赵氏不知念叨多少次了。可是赵氏从不让颜舜华学这种行为,她总是会握住颜舜华的手,语气满是不屑,“咱们佩佩是天之娇女,和那等庶女可半点不同,她自管想着学成,夺得一点半点什么才女的名号今后才能往外走,咱们佩佩天生便是贵女,便是她垫脚尖也碰不到的地儿……”
颜舜华这次自然是想到赵氏的话,勾了个笑出来,“姐姐厉害,如此用心倒叫妹妹敬佩了。”
也不知颜舜华哪里惹到她了,许是那个笑,许是那个漫不经心的态度,她咬牙吐了一句,“妹妹才是有才识之人,不然怎么惹得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都对你关怀备至。”她似乎缓缓舒了一口气,“也是,和妹妹说这个做什么?妹妹还小,许是听不耐这个。”
颜舜华突的抬头看她,两人竟是刚刚好对上眼神,颜栀眼神闪烁了下,就听颜舜华讲,“刚才听姐姐说喜欢我这儿的杏花,不妨拿你那儿的荷花来换罢了。”
颜栀住远香堂,这名字取因就是临着荷花池,一到夏天便是满池塘的荷花叫人移不开眼,倒是另一番趣味。再说颜栀虽是画这杏花,夸这杏花,左右心里不过是把这花当成山野杂花罢了,心底也不知嘲笑过颜舜华多少次,一个嫡女偏喜欢这种野花。
不过,她眸子一闪,“若是说上喜欢,姐姐最喜欢的还是妹妹园子里头的木槿了。若是妹妹愿意用那个换,姐姐定是千般万般的愿意的。”
舜华,木槿之意。
颜舜华早就启蒙,对自己的名字意思自然知晓,如今被颜栀这样一次一次的挑衅,她本就是坏脾气的人,如今自然不会有什么忍不忍一说,“姐姐今日是被太阳晒晕了头吧,竟是什么话都敢拿到我面前来说了。”她一手还扶在桌子上,当下就把颜栀的画举起来,对着太阳看了看,没半点犹豫的就揉了扔地上,“姐姐还是回去歇歇吧,这样的画不做也罢。”
颜栀气的跳脚,她尖叫“颜舜华,你发什么疯,这是我辛苦画的……”颜舜华转过来看了她一眼,明明年纪那么小,眼神凌冽的叫她竟然说不下去,颜舜华似乎笑了一下,“姐姐还知道我是颜舜华?”她拍了拍手,似乎在嫌弃刚才拿过她的画似得,“姐姐还是长点教训吧,毕竟姐姐也不希望今后在府里都再也看不到栀子花了吧。”
说起武安侯府的栀子花的确是来之不易,栀子花原是南生花,在北方本就种植不易。当年二房刚得颜栀,因是二房第一个嫡女,加之府里女娃本就少,二爷颜忱难免兴奋了点,得了颜栀这个名字之后更是求了大爷颜恒使了力去移了几株栀子花过来。虽颜忱不是同母所出,毕竟也还是亲弟,想着这不过是点小事便应允了他。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养活的栀子花,颜栀向来把它当宝贝,也是,有些人很难得到些什么,但凡有得到的自然是千般珍贵的保护起来。
此刻颜舜华却是打到了她的七寸。
颜栀不过也才十岁,往日向来把自己已当做了少女不是孩子,此刻也是被气的脸色铁青,嘴唇发白,幸而被身后的丫头拉着,这才控制自己没能再说出什么话来。
颜舜华已经觉得无趣的很,转身就走了。
赵氏等在如意居好一会儿了,见颜舜华进来就握了她的手,“今日怎么去了那么久?”颜舜华摇摇头,“不过在屋外碰到了二姐姐。与她聊了两句罢了。”
赵氏皱眉,“与她有什么好说的,是怎样的身份还日日想着与你比。她怎么会绕到如意居前头来?”
说绕也有讲头,颜舜华早早就分了出来不住三爷与赵氏那一屋,得老祖宗看中,许了她住如意居,就正座在老祖宗秫香馆后头。而颜栀本是与二爷他们同屋,知晓颜舜华能分出来之后自然也不依不饶了好一会儿。反正家里屋子多的是,于是就拨了远香堂给她。这远香堂和如意居本是相邻,只隔了一扇月亮拱门,可颜舜华自从搬进如意居之后就命人堵了那扇门。原本只是几步路的脚程,硬生生给涨了大半,要从前头的门过。
若是平日不走动也就罢了,偏什么好花好草都乐意往秫香馆如意居这边搬来,颜栀又是向来孺慕风雅的人,总爱对着那些花花草草来吟诗作画,她不敢使人去推了颜舜华下令堵了的门,只得老远绕过来。这殷勤碍眼的样子,也总是叫赵氏不满。
颜舜华放开赵氏的手,示意白芷她们过来给她换衣服,一边回话,“过来对着杏花作画呢,看她挽袖作画的样子,却还是有几分才女风范的。”
赵氏啧了一声,又念叨几句突然停了下,拍拍自己的手,“瞧我,倒是忘记过来做什么的了。你爹爹让你回来后去他那儿一趟呢。”
颜舜华抬头,“爹爹?怎么了吗?”
“这不是到月中了么?你爹爹想看看你学问做的怎么样,省的下月初时候你大伯考你的时候你要在哥哥姐姐面前出丑,到时候你又不开心……”赵氏含笑摇头,“就是你爹瞎操心,我们佩佩是什么人呀,这样聪明的孩子还有哪里找,便是你大伯也夸你是怎样怎样的早慧……”赵氏便停不下来了,还是颜舜华忙拦住她,“知道了娘亲,我换过衣服就过去见爹爹,哥哥也一起吗?”
赵氏摇头,“你哥哥不一起。你爹爹说等他下了学再考他。”说起这个赵氏又皱眉又摇头,不知说过多少次的话又拉到嘴边来,“你说说你哥哥,家里有怎样的好老师,你大伯,那是学问上不知超过外头的要多少了,他偏偏一定要出去上学,拦也拦不住,你说说,外头有那点比得上家里的,学问哪里不能做……”
“娘亲……”
“什么什么?佩佩怎么了?”
“娘亲去替女儿看看午膳用什么?女儿有点想吃八宝鸭。”
赵氏凡事向来是以女儿为先的,当下也不念叨了,点点头站起来,“那娘亲亲自去看看,你若是累了睡一觉去见你爹爹也是可以的……”
本已是换了居家的衣服,又突然得知要前去父亲书房,书房在前院,女儿家等闲是不会去的,以免冲撞了男客。不过佩佩才六岁,年纪太小这样的事还不设防,可毕竟还是要重新换衣服,又是好一番折腾。
佩佩不太喜欢繁琐的发饰服饰,可也不喜欢如颜栀一般每日喜欢白裙素衫,硬生生把自己打扮出遗世而独立的高贵样子。佩佩年纪小,喜欢娇艳的颜色,什么鹅黄粉红,不喜穿时下姑娘们最流行的宽袖,也是她人太小的缘故,穿宽袖倒有些像偷穿了长辈衣服的样子。她向来不喜学人,做事自成一格,也是她是颜舜华的缘故,自此不管穿什么带什么,但凡在人前显露了,总能在京城那些圈子里引来一番吹捧。
此刻也是,虽只是去见父亲,可装扮什么还需妥帖,她喜欢穿木屐,可是去到前院却是万万使不得的了,换了绣花的软鞋,穿了丁香色的褙子搭上月白的长裙,辛夷蹲下身子来为她整理好了裙摆,幸而头饰还没拆,于是也就偷懒不拆,只把那原本石榴石的发串子换成嫩粉色宝石串的,就这般去了前院见她父亲。
颜怀今年已经二十有九,正是男儿的好时节,已经有了一儿一女,更有娇妻相伴,生活美满的很,在朝任国子祭酒,从三品职。这身份本和赵氏怎么也配不上,虽颜怀是武安侯嫡子,可却是嫡次子,赵氏嫁过来也算是下嫁了。可两人从小表兄妹感情甚笃,哪有什么下嫁一说。颜怀官职虽不高,他本就只爱好诗画不执拗与权势,家里头和谐一片。
此刻见着自己女儿娇小可爱,年纪这样小小就有这样的聪慧,刚才问的几个题都对答如流,更是有自己的一番见地,心头更是熨帖。他不蓄须,白净的面上倒是显得只有刚二十出头的样子,这时笑起来就显得更加年轻。他招招手,“佩佩过来。”
佩佩的走过去在他身旁站定,颜怀摸摸她的两个小髻,“今日又是太子殿下送你回来的?”
她眼神略微闪了闪,“不曾,只送到了宫门口便罢了。”
颜怀点点头,“做的对,若是太子殿下太频繁出现在咱们这儿,毕竟不是好事。你虽还小,太子却已经大了,更不说府里还有旁的姑娘,若是传出去左右是对太子不敬。”
颜怀却是多心了,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是清楚,太子殿下的身份何其尊贵,若说武安侯府里哪位姑娘能配,便只有佩佩一个嫡女可一说。他话里的不敬其实是,若是如颜栀颜柊这样身份的和沈攸宁有半分牵扯到,那就是大不敬了。
毕竟,颜栀还只是庶子嫡女,颜柊便仅是庶子庶女,这样的身份若是攀上太子殿下,那可不是可以给武安侯府带来荣耀的事儿了。
只是自己的女儿佩佩,颜怀眼沉了沉,他的想法和妻子的不一样。赵氏觉得,若是两个孩子自己从小青梅竹马,长大了两情相悦便是在一起也没什么的。身份配的上,重要的还是女儿开心就好。
可是颜怀不这样想,他希望自家女儿可以低嫁,在了解女儿是怎样的脾气之后这想法就更浓了,嫁一个武安侯府可以控制的家族,不敢对佩佩有半点不敬,即便是佩佩脾气不好,公婆也半点不敢给气受,安稳,妥帖的过完一辈子,这才是做爹爹的期盼。
可是。他看向女儿娇俏的脸庞,心里却还是对赵氏的话有些许认同的,最重要的还是佩佩开心。他垂了眼,心里暗笑自己想得早,佩佩如今不过六岁,自己也想着要留她久一些,还是太远的事儿,如今也不用想太早了。
他又摸了摸佩佩的头发,吩咐了一句,“如此便已经是最好,佩佩跟着你大伯父学东西,可也不必如同你二姐姐般什么都求最好。”平日里低调的颜怀也难得露出这样的表情,“你是我们武安侯家一等一尊贵的姑娘,不必再用旁的东西来给自己贴金。”
这些话大伯父颜恒也说过,只不过他与佩佩说的是,“学东西,不是要你和旁的什么人一样要在人前显露什么,不是要你去博得旁人的敬佩。而是你需要知道这些,在旁人在你面前吟诗作对是你不会因为听不明白而感到窘迫,在和旁人谈论古今的时候你内心如明镜,学这些东西不是给旁人看,而是给自己看。
“咱们佩佩何等尊贵,万没有给市井之徒拿来与旁的什么人放在一起评头论足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