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执伞而行（八）
多个世界的经历已经让叶虞逐渐变得懒散起来，不睡到自然醒是不会起来的，瑶华自然清楚自家爹爹的作息时间，所以一大早起来也没去打扰爹爹，而是自顾自练完功后独自下楼用早点。
瑶华一下楼，便正好看到那不良于心的明日少年控制着轮椅从后院过来。
“大哥哥，早啊！”
明日瞬间就回想起了昨晚师父调侃的话语，脸色立刻绯红，不过他还是绷着一张俊脸道：“云华妹妹早！”
他并不是自来熟的人，但这个称呼便是轻松地出口，并没有半点不适。
瑶华一楞，却只是一刹那，立刻甜甜地回应，两人便如此交谈起来了。
欧阳明日是从未与小女孩相处过，秉着说多错多的原则，除非必要，他一般只用“恩字诀”来回应，而瑶华心中打着自己的小九九，自然不介意对方的冷淡，毕竟她算是“有求于他”的。
如此，边疆老人走进大厅竟然看到了自家高冷徒儿和人家小女孩相谈甚欢的场景（大雾），不由有些欣慰。
哎，这孩子从小就苦，这次出来多认识个朋友也是不错的！不过嘛，昨晚还恼羞成怒一走了之，今天就这般聊上了。
年轻人的世界啊，他难道……真的老了吗？
“师父早！”
“老先生早！”
边疆老人摆摆手表示不用多礼，随即环顾四周，疑道：“怎么不见你爹爹？”
云华一听，便知道机会来了，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不瞒老先生，爹爹身体自来不好，所以……”
这未尽之言，在座的都懂，边疆老人表示理解，唤了小二上些早点便开始用膳了。
心里却有些奇怪，他当然不会觉得一个七岁小女孩在说谎，毕竟说这个图什么啊，但依昨日所见，以他的医术还真的没瞧出来叶小友有哪里不适了？天庭饱满，神清气爽，并无半丝疾病之兆啊！
那武功深厚的，他都没把握能够胜得过他，竟然痼疾缠身？还是用内力压着，连他都难以察觉？
瑶华勾了勾唇，这不是成了！有了好奇心，开口询问还远吗？
只希望这边疆老人真的能够治愈爹爹的惧光之症，她爹爹合该得到最好的，而不是如今白日出门都要撑着油纸伞。
虽然好看的紧，但剥夺了一个人站在阳光下的权利，老天爷为何要这般残忍！
瑶华放在袖间的手渐渐收紧，明日敏感地感觉到面前人情绪不稳，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拍了拍小女孩的手臂，小女孩猛地抬头，两厢视线瞬间相交。
他瞬间神智回笼，立刻收回了视线和手，假装专注地开始用早膳。
瑶华心中有些好笑，心中的波澜却奇异地被抚平了，也不打趣他，拿起桌上的早膳用了起来。
而围观了一切的边疆老人表示他憋笑憋得有些辛苦，他养的徒儿哟，你为何这般羞涩啊！
叶虞则是真的姗姗来迟，边疆老人望了望外边的日头，再晚些就要日上三竿了，这病……这般严重？
“姜老早！”
“叶小友，不早了，听云华说你身体不适，老朽略通岐黄之术，要不要帮你看看啊？”边疆老人半点情面没给，直接戳穿了叶虞的场面话。
叶虞……
抬眼瞥了眼不敢看自己的女儿，叶虞叹了口气道：“如此，便有劳先生了。”
知道自家女儿不会死心，叶虞也只好答应下来。
边疆老人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到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惭愧道：“老朽学艺不精，叶小友如此症状，更似先天，却又不是……”
这脉象他也闻所未闻，看了看自家徒儿的腿，都极难治愈。
瑶华在边疆老人诊脉的时候便开始屏息等待了，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期待老天能够开开眼，感觉像是过去了很长时间，等来的却是一片失望。
“姜老不必如此，在下的病并无碍寿数，治好治不好并无甚关系。”说完摸了摸自家低落的女儿，对于女儿的关心他还是蛮开心的。
“叶小友心胸如此开阔，老朽佩服。”
因为“诊脉”一事，瑶华的心情着实有些低落，叶虞和姜老师徒打过招呼后就带着女儿出门去兑现昨日的承诺了。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叶虞以纸扇挑开帘子道：“瑶儿可是闷了，打开车窗透透气可好？”
也不知是哪里触到小女孩纤细的心思了，叶虞还未反应过来，瑶华便猛地扑了过来呜呜咽泣：“爹爹，你这般好，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叶虞一楞，这还是他第二次看到瑶华哭，上次还是白静逼她杀快活王的时候，便是当初白静打得她血肉模糊也没哭过，今天……这是被他惹哭了？
小女孩不过七岁，每日活得便像个小大人一般，学什么都特别快，安排什么都会笑着答应，如今猛地一下哭了，叶虞除了几分茫然无措之外，竟然还有些开心。
对，就是开心。
以前在京中瑶华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挑衅之类的，但她都能够冷静地回击，虽然很多人赞叹云华郡主教养极好，但叶虞却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云华只是学习了京中的处世规矩，然后以在这种规矩中钻研的漏洞来反击，不落错处，也起到了震慑他人的作用。
多聪慧的孩子，叶虞也不得不赞叹瑶华的聪明，但真正的大家闺秀真的是这样吗？
那些条理真的重要吗？《女戒》就真的重要吗？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便如君子之风一般，大家闺秀这种气质应该更多的是在于心，而非形。
一个人学富五车，诗词歌赋信手拈来，琴棋书画，国事策论尽皆通晓，然其人心性不佳，你会称他有君子之风吗？
除了溜须拍马之人，定然不会有人这般说。
美人在骨不在皮，他如今更多地应该引导瑶华往好的方面走。
至于如何走，呵呵！
完全没有头绪
叶虞抬手抚摸小女孩乌黑亮丽的长发，“瑶儿，不要哭了。爹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好，惧光又如何，撑把伞爹爹可以陪你走遍天下！”
话音刚落，瑶华的哭声更大了。
系统给你传来三声无情的嘲讽。
叶虞讪讪地收了声，直觉告诉他还是等瑶华哭完了再说为好。
瑶华只是一时情难自禁，很快就止住了哭声，红着双眼，任凭叶虞怎么哄都不看他，叶虞也无奈了：“瑶华。”
瑶华是真的有些忐忑，她会不会给爹爹留下了不好的影响，她一点都不想的啊，爹爹对她这般好，她不想爹爹对她失望啊！这都不叫她小名了！
心里咚咚咚地跳，却听到了更加温柔的声音：“你看外面！”
下意识地抬头……已经到了吗？！
叶虞本来起床就晚，用过“早膳”，把过脉之后才悠悠出门，加上一路上照顾女儿情绪走得慢，正好赶上了这“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阔景象。
“你看到了吗？这世上有如此雄奇之景，也有都城华贵富丽之象，每一处天地自有其风韵，如此方相得益彰。”
“我儿，我希望你活得更加肆意一些！”
瑶华瞬间就回想起了当初她举剑刺白静时候爹爹说的话，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如今说让她活得肆意一些，却是以这一番景致。
爹爹劝人的话总是这般出人意料，但她的心止不住地温暖起来。
与自家爹爹相比，她确实太过小心翼翼了，她只是怕，怕这美好的一切离她而去，她想她乖一些，再懂事一些，是不是就可以留住它了。
而如今爹爹却告诉她，你尽管去做，活得开心便好。
爹爹这般聪明，肯定早已看出她的心绪，如今借景劝导定然是……想到如此，她的心里更加温暖了。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两父女都未再说话，但两人之间的脉脉温情却更加浓厚。
一辆马车，一轮落日，黄沙漫天，并不精致的景观，却让人起了流连忘返的心思。
但瑶华到底还是担心自家爹爹的身体，即便是撑了伞，她还是看到爹爹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开始泛红了，这西域的阳光比一般地方到底来得毒辣些。
她本意是转身扶爹爹上去，却错眼看到了此刻本该在客栈中的人。
瑶华小声说：“爹爹，那不是大哥哥吗？”怎么感觉有些狼狈？
叶虞转头，便看到欧阳明日寂寥的身影，眼里的枯寂和落寞都要与这斜阳落日融为一体了。
“大哥哥！”
明日抬头，便看到一个小女孩在向他挥手，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身上洋溢的开心却很好地传递了过来。
平河落日，那边父女团圆，而他孤身一人。
是啊，他不过是一个被父亲嫌弃身患残疾而丢弃的弃子而已。
枉他自负天资聪颖，不过一弃子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