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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两套规则(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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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一把脸,果然一脸的泪水,我知道这只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是那种绝望而伤心的情绪却久久郁结于心。我点燃一支烟,此刻的我躺在高级酒店的豪华套间中,床柔软而舒适。可是贫困的山村、瘦弱的少年、静宓的山路、浩荡的山风还有那让我绝望的五元纸币却又历历在目。我突然想找人倾诉,我慢慢地告诉她许多年前的那个少年如何绝望地看着五元钱慢慢地被风吹落在深不见底的深渊。我想欧阳悦要笑就让她笑吧,哪知欧阳悦却没有笑,她将我的头拥在她丰满而温暖的胸膛,抚摸着我的脸说,我能理解你的这种感觉,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

是啊,我竟然有些发呆了,竟然第一次感觉到与欧阳悦心贴得如此之近。我们穷其一生苦苦追求的、想紧紧握在手中的却往往会在最不经意中失去。

欧阳悦幽幽地说:“我好想回乡下去,盖一所大房子,喂很多鸡,还有一群猪,院子中栽很多桂花树,跟心爱的人一起坐在树下喝茶。”

我回到现实中,感伤只在一瞬间灰飞烟灭。我冷笑说,你在写诗呢?

欧阳悦咬着我的耳朵说,要不我们一起回去吧。

我呵呵笑说,乡下可没有红酒喝了,也没有法国牛排了,你跟心爱的人生的小孩也受不到好的教育,将来他们长大了只能又到城里来当民工了。

欧阳悦说,对啊,我们可以修学校,办教育,让那些乡下的孩子们都能受到跟城里孩子一样的教育。

她越说越远,几乎是沉浸在一个虚幻的梦中。我大怒说:“你教他们什么?教他们如何用色相换钱吗。”

欧阳悦一愣,脸涨得通红,然后开始抽泣,光洁的身体如同正在融化的积雪一耸一耸地向下塌陷。她将我一把推开,踢我一脚说,你这个混账王八蛋。

我在黑暗中快意地哈哈大笑,心想,叫你装逼。网络有流行语:莫装逼,装逼遇雷劈!

早上我照样衣冠楚楚、仪表堂堂地去上班。马丽向我汇报说:王仕途的手机关机,联系不上。刘定理也不愿出来,欲言又止的样子,可能只怕真有什么不对劲?

正说着周红兵也是一身正装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他笑容满面地说,今天集团楼总与李庆才要过来,上午10点的飞机,我去机场接他们去了啊。他心情很好地走了,我却暗骂,这狗日的邀功请赏拍马屁倒是跑得最快。

周红兵走后,我更是心神不宁,一是想着等一下如何跟楼老板汇报,又想到这个标的事,突然想到一个人或许可以帮我。我马上打电话给徐小月,她一接电话就说:我就知道你要找我。

我更是预感不好,果然她说:“有人在背后使坏,高天宝很生气,你们中标可能有点玄了。”

我忙问怎么回事,能不能出来面谈一下。

徐小月矜持地说:“我没有时间,再说了,当下我们还是不见面的好,弄不好我也会被高天宝怀疑的。”

我急得都差点喊了起来,“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们是第一名,没有合适的理由,即使是高天宝也不能随便否决我们。那天他还当面对我说过,我们在加州花园干得不错的,无论是质量还是进度都是一流的。”

徐小月生气地说:“你跟我咋乎什么?是有人跟高天宝说你们围标,并且有确凿的证据,要不是涉及到天宝集团的某些高层领导,高天宝早就发火了,他有可能会推倒这次公开招标重来的。”

当地一声,高悬已久的那个铁球终于要落地了。我忙问:“是谁去说的?有什么证据?”

徐小月发火说:“我怎么知道,高天宝只是随口对我说了一下,我警告你了,不要深究,不然的话,万一他们查出加州花园的事,我也脱不了干系的。”然后她挂了电话。

我拿着话筒发呆,感到一阵凉意从脚底慢慢升起,她说的加州花园项目,当初我也是采取围标的方式中标,同时为了获得更多利润,徐小月在我的授意下特意在图纸中增加了许多不确定项,从而让变更增加。也就是说徐小月也是我的帮凶之一。

我还没来得及多想,又出了更大的事。正在楼长青和李庆才走出机场上了周红兵的车时,我接到了加州花园现场甲方的电话:“唐总,你们居然把我们提供的钢材私自拖出去卖掉,这是怎么回事,我需要你的解释。”

我惊得手上茶杯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二十四

从工地上偷材料去卖这样的事,在工地呆过的人多数都知道是什么回事。许多民工也干这种事。他们会偷偷地把工地上用于施工的铜质电线、用于脚手架上的扣件等偷出去换几个零花钱。有时单干、有时多人合作。以前我在工地上就发现几个民工把扣件等丢过围墙,等下班后再偷偷运去卖掉。有些则身穿特制的衣服,把扣件挂在衣服内招摇而出。一个工地有时会用到数十万个扣件,这玩艺以前一块多钱一个,后来涨到差不多五块一个。有些精于此道的民工发现这一招好使,一天的收入比他工作一天还要多得多,故而发展成了专业的偷材料的民工队伍。有些精明的材料商就专门在工地附近低价收购,然后再高价租给施工企业。

但也有被抓的民工,我以前在工地上就抓过几个,我把他们全部绑在工地入口处的电线杆上,胸前挂一块牌子:我是贼!有一次欧阳悦到工地上来办事,正好看到这些被绑在太阳下的民工们,顿生恻隐之心,让我把他们放了。我怒道,这叫杀一儆百,不给点厉害他们看看,工地上的损失谁来担?

欧阳悦竟然说你这样做是不合法的,把他们交给派出所好了。

我说操,什么合法不合法,派出所的人来了,老子还得招待一餐饭,弄不好还要请桑拿。这帮人给抓去第二天就会放出来,仍然是偷。

结果,装逼的欧阳悦掉过面就让给她弄点钢材,价格好说。我心中暗笑,这世道无不有利而趋之,无利则避之,欧阳悦你也是同案犯。

民工们偷东西只能算是小偷小摸,真正的大贼便是我或者赵强们,因为我们偷起材料来都是用重型卡车拖。

钢材在建筑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也是一个很大的不确定因素,搞不好就会对施工企业造成巨额亏损。前年我们招标加州花园项目时,钢材还只有4800元一吨,而到了正式开工时却已经涨到了每吨5200元,如果再按合同施工,我们将出现巨额亏损。

我当时上下奔走,硬生生地把这一块改成了甲供,即钢材由天宝集团提供,而我们只负责施工。如此一来,钢材涨价带来的风险被有效化解,而对天宝集团来说,他们的房价从开工时的每平米3800元起到封顶时已经涨成了5700元每平米。小小钢材涨价对他们而言并不算什么,反正争着买单的大有人在。

甲供材料在工地上有许多种原因,一种是建设方为了照顾某些有关系的材料商而选择自行购买材料,还有一种就是我们这种情况。这也为我们提供了许多可钻的漏洞,我们有时会把他们送到工地上来的钢材给偷偷拖出工地给卖掉。许多人会问:那么送来的材料没有数吗?是的,都是有数的,问题是,当一个工程需要几仟吨钢材或水泥时,偷走个几十吨根本就毫不起眼。而具体在工程施工中,有时预算量与实际用量相差数百吨的情况也很常见。天宝集团管现场的人都是大爷,他们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呆在工地上,即使真有这种具有责任心的人,我们也可以通过请喝酒喝K歌什么的将他们支走——总之方法很多。我就几次用这种方法把钢材装车再运出去,欧阳悦自然有联系好的买家,一次总能搞十几万元。但是这种事绝不能多搞,要懂得适可而止。

或许是上行下效的原因,赵强在我走后,也开始干这个。但是他没有选好时机,在工程都快要完工时竟然将一车钢材拉了出去,而正好天宝集团现场负责的换了几个新人,这帮新人很负责,或者他们也打定了注意自己卖的。总之,他们发现一批钢材不见了后很生气,很容易就查到是赵强拉去卖了,这叫他们如何不震怒?

我明白此事的影响将有多大,强压自己一定要冷静、冷静。马丽见我脸色不对,忙问什么事,我几乎是绝望地说加州花园项目出事了。

马丽也吓得粉脸失色:“出安全事故了?”

我说那倒不至于,是赵强卖钢材的事被天宝集团的人知道了。

马丽大骂一声:“这个混蛋,在这个时候竟然做这种事。”

我思路渐渐清晰起来,说:“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第一,我马上去工地看看情况,看能不能压住不往上报,不能让天宝集团的高层知道,特别是高天宝不能知道。第二,你马上去天宝集团摸情况,随时汇报。”

我们冲出门分别登车出发,在路上我想想还是应该给周红兵打一个电话,我简单说了一下情况。我几乎可以感觉到周红兵惊讶得手机脱手,他一定正眉飞色舞地跟总部领导表功呢,这样的突然打击可说是晴天劈雷。他只能说:“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我无力地说只能听天由命了,心头却也泛起一些无奈的快意:让你他妈的在领导前表功,这下你娃儿可就惨了吧?

我不停地打电话,想找到以前的关系户,比如现场工程部的郝经理、监理公司的赵总等,他们跟他妈的约好了似的全部关机。等我赶到加州花园工地时,赵强正傻瓜一样坐在办公室内发呆。他看到我进来,怯生生地站起来喊了一声:“唐总。”

这个堂堂七尺汉子,以前在工地敢说敢为的拼命三郎竟然成了这副德性,经济诱惑力大啊!要说这世间什么才是魔鬼?唯金钱美女尔,唯欲望尔,他们可以使一个聪明人糊涂、可以使一个高尚的人卑鄙,也可以使一个真诚的人虚伪。我心头火起,一脚将他踢倒在地。他爬起来,哭泣着说:“唐哥,你要帮我,不然我就死定了。”

我有一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愤怒感,即使是偷东西、即使是贪官也应该懂得起码的方式方法啊?他跟我多年,学会了我的贪婪,却没能学会我的方法,老子这么些年来从来就没有出过事,他只单飞了半年就他妈的捅了这么大的娄子,而且此刻他还只想到自己。他不知道,他这样做将很可能使我这半年多来的努力灰飞烟灭,要到手的项目鸡飞蛋打。我骂他:“帮你妈的头,老子那么扶持你,你狗日的才几天就出了事。”

我拉着他跑去天宝集团的现场办公室,推开其工程部郝经理的门,郝经理正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赶紧丢一根烟过去,这个工程部的郝经理也是我们长期攻关的对象,因为他负责现场的所有签单、质量、与进度把关。应该说我这一年来已经用钱与他建立了比较良好的关系,但是此刻他却面若寒霜,他说:“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高层已经知道了,我自己都免不了受处分的。”

事后得知,郝经理在工程部的地位也已经下降了,天宝集团高层派来了一个副经理,而赵强估计不够,忽视了对这个新来副经理的打点,他早就盯着赵强犯什么事好拿捏他呢。

我说真的没有什么办法掩过去了。郝经理一脸无奈地说:“这么说吧,我已经在等着下课的命令了,你们自己好自为之吧。”

正说着,周红兵打来电话说:“楼总通知你和赵强回来开会。”然后就挂了电话。

我跟赵强一起走出工地,赵强居然说:“放心吧,唐哥,我不会带出你什么事来的。”

我又勃然大怒,骂他:“你狗日的害我还不够惨?老子有什么事能被你带出来?”

马丽打来电话,她带来一个更让人失望的消息:“王仕途很生气,因为高天宝已经知道了,王仕途已经不再方便插手了,而且极有可能是上次的招标工作要重新推倒重来。”

我如同深陷烂泥般,再也无力挣扎,一种儿时眼睁睁地看着五元钱慢慢被风吹走的绝望感油然而生。

在这场游戏中,因为有人违犯了规则将被清洗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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